第33章 望断天涯
汪济辉2019-09-09 12:083,928

  三位嬷嬷闻声忙赶至屋内,瞧不见了小主子,都吓得跪下不住磕头,张嬷嬷哭道:“奴才们一直就在门口守着,寸步未离啊……”

  其他两位嬷嬷也是一齐泣声求饶,表示自己确未善离职守,实不知情。

  “侍——侍卫和护院呢?”兮兮已然歇斯底里:“把他们全叫来——”话音刚落,却再也支持不住,瘫软倒地。

  小囡忙跑来扶起兮兮,急道:“快——快派人去府里通知福晋,请四爷马上出宫——”

  胤禛闻讯匆忙赶至,将庄子上上下下查了个人仰马翻,也是不见一点踪影,盛怒之下已杖毙了两人,却仍不罢手。望着跪了一院的侍从下人,厉声喝道:“今儿都有谁来过?”

  “回四爷,只有……只有侧福晋一早来过。”张嬷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但……”

  “但什么?说——”

  “但侧福晋……是……是和格格一块去……去法觉寺上香的……”

  “还有谁——”

  “没了,侧福晋回来时没进庄子,直接回府去了……”

  “找不到小主子,今日当值之人,全部杖毙——”胤禛已然发狠。

  当晚,胤禛又急命九门提督托合齐与顺天府尹全城戒严,自己也带着一队亲兵连夜彻查搜索,终于不得任何珠丝马迹。

  皇孙丢失,事关重大,匡乎国本,若有人动机歹恶,以此为饵,必将威胁到大清的江山社稷!康熙怒不可遏之下本欲将九门提督托合齐与顺天府尹降职治罪,但他二人俱为太子胤礽亲信,倘真如此,恐会拂了储君的声名威望,遂下令封锁消息,严查秘访,务必寻回皇孙,查出幕后主使。否则,京城四品以下涉理此事官员,一律秘密处决!

  “胤禛……”兮兮躺在床上,幽幽道:“是我不好,对么?若不是我执意出府,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怪你,是我不好。”胤禛趴在床前,将兮兮双手握至唇边,呵护着:“是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放心,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嗯,我们要看着他们慢慢长大,他们也要看着我们慢慢变老……”兮兮目光幽远而迷离,一行清泪复又流至唇里,和声咽下,说不出的苦涩痛楚:“他们……他们才刚刚满月……”

  胤禛心头也是一恸,自弘暷与念四丢失,兮兮便一直卧病在床,终日以泪洗面,神智恍惚,府中弘昐也是患疾不愈,他心头的苦楚,却是更加无法言喻的了。

  “你要好好养病,这件事就交给我,你难道不相信我么?”

  “相信……我相信你……”兮兮将手握上胤禛手上的淡红疤痕,摩挲着,似有若无地说道:“你会陪我……一直到最后么……”

  “会,不管发生什么,我总在你身边。”胤禛肯定道:“我与你说好了,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你忘记了么?”

  “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

  二月二十九日,弘昐殇。

  坐在花园中,微风轻轻拂起她的发丝,曾几何时,那娇俏动人的背影竟也这般萧条冷清了。

  “胤禛,是你吗?”兮兮慢慢转过头。

  “嗯。”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连失爱子,他亦是血肉之躯,也有彻骨的疼痛。

  兮兮拥上胤禛,刚刚干涸的眼泪复又夺眶而出,哽咽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胤禛抚上她的黑发,穿透她的发丝,将下颌抵在她肩头,缓缓道:“有我的地方,都是你的家……”

  “回家的路,我走的好辛苦……”

  胤禛放开兮兮,凝视她眼眸,虽已极力克制,还是能看见出那深不见底的哀伤与悲恸,心下一触,也是万般凄凉,忽转过身来,将她负于背上。

  “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辛苦么?”胤禛负着兮兮,一踏一个脚印,步履沉稳而又坚定:“我就这样背着你,背着你一辈子,我们回家,我们一起……一起走到最后……”

  兮兮将脸埋进他项背之中,泪水再度浸湿了他的袍褂。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终生的港湾,我只需要,只需要踏实地依靠,安详地休憩,自会有他为我遮风挡雨!

  可……可我也想成为他的依靠啊!

  胤禛,知道么?你的人生还未真正开始,你是否能预见以后的风云暗涌?当那惨烈的“九龙夺嫡”来临,当你登上那冰寒彻骨的明皇宝座,当你饱受满朝人心不古,坊间流言蜚语,天下万民苛责之时,莫要忘了,还有我,我会一如断往的爱你、懂你、与你相依靠……

  我们要一起……一起走到最后……

  五个月后。

  七月二十五日,胤祥生母章佳氏薨。闰七月初二谕礼部:“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今以疾逝,深为轸悼,其谥为敏妃。”

  诚郡王胤祉因在敏妃丧期百日内违反丧仪剃发,被降为贝勒。按丧制,皇子在母妃去世百日内不得剃发的。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对待葬礼的态度问题而被削爵,第二次是在雍正朝因为胤祥。不过胤禛与胤祥乃患难兄弟、生死与共,所以他第二次便没有这么好运仅仅是削爵了。

  胤祉的八字肯定跟胤祥母子犯冲。

  十四岁的胤祥被交于德妃抚养,从此与胤禛的关系又更进了一层。

  胤禛经常奉命给胤祥讲解算学,一起“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每岁塞外扈从,形影相依”。胤祥写了诗后亦常向胤禛请教,胤禛后来还把他写的诗全部搜集起来装订成册。

  “胤祥怎么样了?”兮兮伏在胤禛肩头问道。

  胤禛伸出一手抚上她双臂,叹道:“跟我当初临皇额娘大丧时一样,久跪灵前,不肯离去。”

  “我们……总要帮帮他才是。过得几日,你将十三约出来,我们去郊外骑马。”

  “嗯。”

  骑着出云,胤祥仍是面色戚戚,慢慢踱着。兮兮与胤禛对视一眼,便双双纵马赶了上来。

  “胤祥!”兮兮开口道:“终于,有一日我找到了陈麻子了,原来,他外出经商的儿子富甲而归,他再也不用站在天桥底下风吹日晒,苦挨营生了。你瞧,我们以为他遭遇了艰难的处境,殊不知竟是可以从此逍遥快活,颐养天年了。孙瘸子,我也去看了,他虽不若陈麻子口才那般出神入化,却也妙语连珠,生动有趣……”

  胤禛听得皱起了眉,这都哪跟哪儿啊?什么陈麻子,孙瘸子的,你竟拿此等市井粗人跟敏妃娘娘相提并论吗?遂寻上兮兮目光,抬颌暗示,腹语道:“说重点!”

  兮兮心领神会,轻轻道:“逝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小四嫂。”胤祥吸了口气,回头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只是,只是……”说着说着,又已潸然泪下。

  “我了解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要说这世上子女对父母的爱,能超越父母对子女的爱么?我的弘暷与念四,他们才那么小,就被歹人掳了去。若说是殇了,我哭个一年半载,便也可从此淡下心去,可我竟连他们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吃饱?穿的暧不暧?有没有人打他们?骂他们?我都一无所知,我纵是万般牵肠挂肚,也无法尽到一个做额娘的责任,为他们嘘寒问暖,煮饭添衣。我的心,是终此一生也放不下来啊……”

  兮兮说着说着已是情难自禁,声泪俱下,忽下得马来,掩面而泣,一阵狂奔。

  得见此状,胤禛与胤祥也急忙下马,追上兮兮,胤禛从后面紧紧将她圈住,搂在心头,怆然道:“莫要说了,莫要再说了……”

  “四嫂……”胤祥心中一阵自责,见兮兮被胤禛稳住,驻足抽泣,便放下马鞭坐在草地上,双手扶膝,寥望远方:“逝去的人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离开的人不见了,留下的人也要继续……”

  胤禛扶兮兮坐下,转而望向胤祥,同为自己至爱至亲的人,我竟是不能阻止他们的眼泪吗?我是他们的依靠,是依靠啊!

  “我爱新觉罗胤禛今日对天起誓,将用尽全力再不会让一生至爱至亲之人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

  “四哥!”胤祥猛攥上胤禛一掌,壮言道:“我也是男人,我爱新觉罗胤祥,也定不会让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

  二人双掌紧紧交握,目光中的坚韧与笃定折射出万般光华,仿佛面对他们以后将要共同经历的腥风血雨,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舞勺之年的胤祥似乎在倾刻间长大了,他明白了身为一个男人所要肩负的一切,他还有两个妹妹需要自己的担当与保护!

  他们,从此将紧紧依靠在一起,一起经历风雨,走过一生的欢喜与哀愁……

  临别之即,胤禛将出云赠于十三,嘱他好生刻苦上进,以慰额娘,以报皇父。

  康熙三十九年,皇九女,胤禛的二妹,时年十八岁,受封为和硕温宪公主,嫁给佟佳氏舜安颜。

  在胤禛的一生之中,佟佳氏至关重要,从早期的皇额娘,到后来的舅舅隆科多,此番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八月初七,弘昀生。

  兮兮看着刚刚做好的小衣,心头挨过一阵辛酸,弘暷与念四竟是没有穿过一件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那时从未想过他们才刚刚满月就会与自己分离,如今她已学会了粗略的针线,每年正月初五都要给一双儿女缝制一套衣服,连出生那年也补上,现在已经两套了,在她柜中,整整齐齐地放着。

  这件上绣天降麒麟的新衣是做给弘昀的。弘昀,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至少,他还能在自己父母身边平平安安地长到十岁。

  弘暷,念四,你们到底在哪里?

  十月,康熙带领胤禛和胤祥视察永定河南岸工程,驻在宛平县。

  永定河原名无定河,经常泛滥改道,康熙为了治理它,多年出发考察,了解情况,尤其是彻底剿灭噶尔丹之后,更是大力治理无定河,疏通河道一百四十五里,筑堤一百八十余里,为了希望它不再改道,更是赐名“永定河”。

  胤禛、胤祥随康熙视察期间,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尤其胤禛,铁面无私,毫不留情。

  一日视察于堤上,胤禛拔出桩木,发现木质腐朽且短小不合规格,不理主事官员跪地求饶,当即禀告康熙,要求全部反工,对偷工减料,欺上瞒下的贪官污吏严惩不怠!

  事关国生民息,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绝不讲一点情面。

  “冷面王”的赫赫威名,随即传散开来。

  与此同时,皇八子胤禩平易近人,聪明能干,品行端正,不务矜夸,全无阿哥的骄纵之气,不仅得到宗室贵胄,王公大臣的交口称赞,就是在寻常百姓,江南文人中也有极好的口碑。

  “八贤王”的美名亦是愈传愈广,人尽皆知。

  四十年,胤祥大婚,娶侧福晋瓜尔佳氏。

继续阅读:第34章 生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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