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胤祄是大清最英勇的巴图鲁!”康熙心中悲痛难忍,转脸示意李德全将随行的皇子全部宣来,与胤祄见上一面。
康熙跟胤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胤祄的气息也是极其微弱,说话亦是断断续续。一会说刚刚吃了最爱吃的王嬷嬷做的萨其马,一会说放飞了小多子扎的海东青风筝,一会说宫女云儿做的毽子他踢了五十多个,一会又说四嫂讲的段子笑的他肚子疼……
随行的皇子除太子外已全部赶至。
立在佟贵妃身边的兮兮看见胤祥与胤禔,摇了摇头,暗示他们胤祄的病是回天无力了。
“十三哥……”胤祄叫着胤祥。
胤祥忙应声上前:“我在。”
“十三哥可说好了要教弟弟吹笛的……”
“十三哥记着呢。”胤祥拉上胤祄的小手:“老十八你快好起来,十三哥教你吹笛子。”
“嗯,还有四嫂的笑话,我也记着哩,嘿嘿……”胤祄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兮兮,却一时瞧不见,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忽然间,胤祄的眼睛开始散发出一种光亮,他欣喜道:“太祖高皇帝……玄孙儿在这呢……”
胤祄伸出双手:“玄孙儿跟太祖爷爷去……去打猎……”
话声一落,胤祄的小手也随之落了下来,轻轻闭上的双目带着笑意。
“小十八——”康熙一声痛呼。
“十八弟——”
“十八阿哥——”
众人跟着亦是一阵哀号,下跪的下跪,垂泣地垂泣,浓重的悲伤气氛在整个帐篷中蔓延。
这时太子一脸倦色地掀帘而入,边打哈欠边问:“十八弟怎么了?”
帐内一干人等见太子姗姗来迟,还搞不清楚状况,心里都敲着一架小鼓。
“胤礽,你干什么去了?”康熙压仰着快要失控的情绪。
“儿臣……”胤礽又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儿臣还尚未睡醒呢……”
“你知不知道你十八弟……”
“十八弟可是殇了么?”胤礽探上前去,见胤祄已面色发青,闭合双目,便随口道:“既是殇了,看也看过了,那儿臣就先回帐去了……”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混帐——”康熙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皇阿玛!”胤礽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康熙。自从他出生之日起至今几十年来无论做什么事,皇阿玛皆会包容于他,今日居然为了小十八打了自己?
“皇上——”众人也俱是大惊失色。
“皇阿玛为何打儿臣?”胤礽理直气壮地问道。
“你——”康熙又气又悲,眼中似中泪光,究竟是为了胤礽,还是为了胤祄?
“你,你给朕滚出去——”康熙伸手一指,伏在胤祄身上,扭头不看胤礽,声音也颤抖起来。
“滚就滚!”胤礽捂着脸甩手就走。
“皇上节哀,息怒……”李德全跪在康熙一旁轻道。
帐内随着李德全黑压压跪了一片。
再说胤礽被康熙打了一巴掌,越想越恼,最近怎么回事?刚跟老十三干了一架,还没想好法子找他算帐呢,这又挨了皇阿玛的打,自己打从娘胎里出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讷尔苏他们去皇阿玛面前告状,皇阿玛不仍是没有责罚于我吗?怎么会突然就动手打了我?我可是他疼爱的儿子啊……
胤礽陷进了自己织就的迷团之中。
其实一切都非常简单,他从小被康熙太过份的溺爱,他的所作所为,对也是对,错也是对。他从来没有受过皇父的惩罚,也绝意想不到皇父会惩罚自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自己做为每次闯祸后却依然可以逍遥法外的一方自然察觉不到,而康熙容忍包容他近四十年却需要异常的耐力。他的种种恶行,康熙不是不知道,康熙亦不是昏君,他只是太爱太爱这个儿子了,对他寄予了太多太多的希望,哪怕他闹翻了天康熙仍然都能宽恕他……
可是,对于亲兄弟的死,他却表现的事不关己,毫无戚色,实在让康熙太心寒了。可就是这样,康熙仍是不忍对胤礽施以重责,他只打了胤礽一个耳光又将所有的愤闷、不满以及痛心疾首强压下心底。
胤礽竟是不知,这一巴掌是对他的爱!
他一直认为皇父就应该是会永远疼惜自己,包容自己,不管因为什么、发生什么……
“皇阿玛竟是已经开始猜忌我了么?”胤礽反复踱步,自言自语:“不然怎么会突然动手打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胤礽思来想去,终是认为康熙对自己已经起疑,心下当即便决定要探个明白,倘若皇父果真于己不满,可得早做打算才好。
三日后。
负责守卫行围安全的大阿哥胤禔向康熙告发皇太子胤礽每夜逼近皇父所居的布城(即帏幄),用匕首割裂缝隙,鬼头鬼脑地向里窥视,不知意欲何为。
康熙盛怒之下宣胤礽即刻觐见。
胤礽本约了胤祥去赛马,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寻个机会挑衅、报仇而已。
再说胤祥刚到赛场,就见李德全匆匆忙忙前来宣胤礽见驾,并且面色堪虞,心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胤礽接了旨片刻也不敢耽误便前去见驾,他心中,恐怕也不复平静了吧。
“怎么了?李公公。”胤祥望着胤礽急去的背影问道。
“哎……”李德全叹了口气,伸出了一根手指,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回去复旨。
想着李德全伸出的一指,胤祥忖道:“大哥?”
大哥究竟要对太子做什么……
不行,太子现在不能倒!
胤礽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去看康熙,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实在是太伤这世上最爱他的父亲的心了呢?
看着自己又爱又恨的儿子,康熙仿佛字字千均:“说——你到底有没有做过?朕御帐上的口子,是不是你划的?”
“儿臣……”胤礽满头是汗,俯首吞吐。
“到底是不是你——”康熙紧紧逼问。
“皇阿玛——”胤礽一声哀号,膝行至康熙脚下,抱住皇父双腿,不住泣声。
“你……”康熙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这个畜生——”康熙狠狠扇了胤礽一记耳光,他紧闭的双目之中流出一行清泪。
立在一旁的胤禔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乐开了花。
匆忙赶至的胤祥听得帐内胤礽的哀号声以及康熙的打骂声,一时冲动难忍,便不顾侍卫的阻挠,闯了进来,跪在地上央求:“皇阿玛——”
胤祥的突然而至让帐内的康熙、胤禔与胤礽皆大为诧异。
“你来做什么?”康熙盯着跪在脚边的胤祥。
“皇阿玛。”胤祥看了眼胤礽,又看了眼胤禔,心下思忖着怎样才能既保了胤礽,又不殃及胤禔。
“怎么不说话?”康熙疑怒。
“儿臣……”胤祥情急之下也开始头冒冷汗。
“皇阿玛,儿臣还有一事启奏。”胤禔走到康熙跟前,小心翼翼躬身道。
“何事?”康熙转头。
“夜窥帐殿的,不并只皇太子一人,还有……”胤禔咽了口气,屏息道:“还有十三阿哥胤祥!”
“什么——”康熙震惊之下几欲立不稳地,李德全与胤禔忙上前搀扶。
“大哥!你——”胤祥满脸不可置信,跪到康熙脚下:“皇阿玛,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皇阿玛若是不信,大可一问太子便知。”胤禔走到胤礽跟前:“是不是啊?皇太子?”
“这……”胤礽跪在地上,一时犹豫不决。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拖老十三下水,便是死也能拉个垫背的了。可是,大阿哥为何无缘无故送这么个人情给我?他恨我入骨,自不会是为了我好。难道他与老十三也有过节?想借我之口一并解决了老十三?哼!你这般害我,我断不会随你所愿!可是,若不将计就计,我又如何能逃脱或是减轻罪责呢……
“胤礽!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康熙回过头来问胤礽:“你有话便直说,是不是……是不是老十三撺掇你的?”
“皇阿玛!”胤祥顿觉如晴天霹雳。
他一直是康熙除太子之外最宠爱的皇子,也是康熙每次出巡必带的唯一皇子,其隆宠荣盛除太子之外无人可与之比肩。
想不到,跟太子相比,竟还是天差地别。他文武双全,忠君爱国,友睦兄弟,谨度遁礼,不邀名誉,是成年皇子之中秉性最佳之人……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
因为,在皇阿玛心中,任何人都是不能跟胤礽相比的,胤礽永远是对的,是好的,他做的错事,原因也全在别人身上。
“太子,您说话呀。”胤禔提醒道:“窥探皇阿玛帐殿一事,是不是十三哥与您相商之果呀……”
“这个……”
胤礽倒还算是有些良心,他虽一门心思要寻机会找胤祥的碴儿,可也没想过置胤祥于死地,胤祥与胤禛自己也算忠心耿耿,尽力辅佐。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此刻他反复左右揣度,尚未能终下相陷害之决意。
胤禔却是急不可耐,胤祥亲眼见他魇镇太子,又不肯与他站在同一战线,刚才更是险些被他在皇阿玛面前说了出来,这个刺若不趁机拔了去,叫他日夜寝食难安。
他却不知道,以胤祥的纯良秉性,是断不会做出那兄弟相残之事的。
“胤礽,你怕什么?”康熙心疼道:“你有话就直说,朕给你做主!”
望着康熙一脸关切,欲救胤礽于水火的神情,胤祥心中却是透凉一片,凉得仿若汪洋中的冰川极地。
忽而间,他仰首大笑:“哈哈……哈哈……皇阿玛!难道只有太子才是您的儿子么?”
康熙一怔,显是没料到胤祥竟敢如此与自己说话,遂骂道:“逆子——”
“逆子?”胤祥重复着康熙的话,斗然间已站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到康熙跟前,痛声道:“皇阿玛,您何曾将太子之外的儿子们当做您的亲生骨肉过么?既已非子,又何来逆子一说?”
“老十三!”胤禔上前拦住胤祥,拔剑相向:“你想造反么?”
“造反?”胤祥掂量着这两个字,立在原地未动,伸手抓住胤禔的剑刃,紧紧握在手里,鲜红的血顿时沿着剑刃缓缓流出,从剑尖一滴一滴落下。
胤祥就这样用一只肉掌抵住胤禔的剑,面对康熙沉声道:“皇阿玛,您一向最瞧不起明朝的皇子,认为他们都是窝囊废,骄奢淫逸,贪图享乐,为亡国之必然。可您呢?除了文武骑射、参朝理政、您的皇太子又是一副什么德性?您培养出了怎样的皇太子呢?啊?”
胤祥最后一声反问的“啊”已是用力将胤禔手中的剑重重夺了过来,直刺入地上一尺多深。
剑上,他的血,殷红的血,缓缓流动,流到地上,没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