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兄,当今的皇上是朱家姓,贵府何以被封为王府?’
老头儿不在,石如意也不在,今夜虽月色迷人,但也只有两个男人在此对饮。
‘我家祖先是汉朝名士,因文功显赫而被封爵。后来虽遇到战事,改朝换代,但穆王府世代无异心地辅佐掌朝天子运用帝王之术,所以才能存活至今……如此想来,生在这样一个世家还真是运气……’
‘与穆兄相比,我与佑弟的身世可谓凄惨……只等安灵皿的大礼过后,我便去找寻佑弟,与其共同处理任府之事,只希望到时李旭宇不要节外生枝……’
穆笑棋似乎对此饶有兴趣,他蘸了口小菜,道,‘近来果真没有他那边的消息,只怕是在静观其变,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小心为妙!’
邢宿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金溪零那边可好?’这个死不要脸的男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拣别人的八卦讲,所幸邢宿既有内涵又有家教,没对他翻脸更没有翻桌,只是连连的干笑加苦笑,持续了半晌,不知该如何给他个满意答案。
也许这个好事油滑的男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答复,他轻咳了两声,只是说了句,‘原来你与我也有相似之处……’一杯下肚,隐约看见前面走过来个女人,他轻笑,‘邢宿,我醉了,我竟然看见了一个女人……’
‘你没有醉,我的确是个女人……’石如意大掌下去,拍得桌子上的盘碗跃了三尺。
‘奇怪,我明明看见的是个女人,你说我醉了没?’
她恨不得举起桌上的筷子插上他的脑袋好给菩萨上香,若不是在旁的邢宿忍着笑收走了所有的危险物品,今晚佛祖的跟前将会出现一只迄今为止最为壮观的香炉。
‘穆兄,你何必要为难石姑娘?’
‘说笑,说笑而已!’他不知悔改地摇着扇子,脸上是令人生厌的表情。她毫不客气地以眼神抱怨穆笑棋,天哪!她如此辛苦查探究竟为了什么。
‘安姑娘即将被送往清凉峰。’
‘大礼前被软禁的地方吗?她现状如何?’邢宿作着猜测。
‘是否早已什么都不记得了?’穆笑棋继续作着猜测。
石如意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什么都记得,并且日复一日地发作,这就是为什么要送她去清凉峰……’
‘什么意思?’邢宿追问道。
‘清凉峰上住着苗族的神医聋先生,现也是红苗的长老之一,他有办法化解忘心。柏月老太恐怕是不愿安姑娘在大礼前因为心痛而丢了性命,所以送她上山化解忘心吧!’
‘可是你曾说过,此蛊无解……’
‘白苗的解法残忍无比,我实在不愿尝试,但我信得过聋先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石如意停下了解释,疑惑地望着穆笑棋。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再插过嘴提过问,只是望着远处不停地摇着扇子。
‘穆兄,你看这事……’刑宿问道。
‘这是红苗自作自受,谁让他们遇上安韶诺这样的强硬做派,无功而返是理所当然……’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穆兄,这个不是重点……’刑宿苦笑道。‘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山去找她?’
‘找她?’他轻哼一声,‘找到她也救不了她。’
‘这倒是。’刑宿有些气馁,‘只要她记你一日,就得受罪一日,记你十天,就得受罪十天……’
石如意看不惯穆笑棋的作风,忍不住泼他冷水,‘你们就如此自信?安姑娘不想忘记的也许是四方园的尉公子也没准!’
一句话犹如吱吱响的导火索,炸得穆笑棋的脑袋嗡嗡作响。邢宿的存在还是很有意义的,不然今夜佛堂之上只怕是摆上了石如意的脑袋香炉。待毁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三个杯子,四个碟子后,穆笑棋什么话也没说,摇着扇子悠然而去,吓得石如意自己找了根线缝上了嘴,并烧香拜佛为这些凳子们超生。
其实这也怪不得石如意,自从上次听邢宿与穆笑棋聊起了以前的事情,便津津有味每日三餐缠着穆笑棋像讲评书般的叙述安韶诺以及四方园的事情。
邢宿注重的当然是金溪零与成樊的逸人逸事,石老头儿注重的当然是尉帧玄的二娘,尉擎的老婆的花容月貌,石如意注重的当然是尉帧玄与安韶诺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三个人全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的,被爱情故事冲昏了头的石如意竟然还公开攻击他夺人所爱,一棒子打得他的自尊颜面重度受损。而这次他正在心疼安韶诺受了如此大的煎熬时,石如意的一句不合时宜激得他毁了一套吃饭的家什,然后,他舒服了,他爽了!再然后,他决定出发去找她!没准这女人真的是在惦记尉帧玄,那他的立场就轻松多了。毕竟想让她消了对尉帧玄的记忆是他求之不得的。
清凉峰,虽位于广西与云南各险峻山脉交汇处,却是一个不怎么有名的地方。它地处低洼,四周被众多险峰峭崖所包围,除了缺乏云南广西盛名的秀丽风景外,也绝对不是一个采集山珍名药的地方。没有山野采药的当地人,也没有观赏风景游客,清凉峰绝对可以被称上是云广最为荒凉的地带。这座因密林险山而与世隔绝的‘小岛屿’,给它一个‘峰’字,其实是优待了这个极其不出众的小山头。
安韶诺被红苗的那帮红衣男人们送来后就被搁置在离山头不远的草屋中,众人把她胡乱往草堆上一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这座称为山峰的小土丘的确不怎么高,即使是到了离山头很接近的地方,四周却还是黑压压的群山。安韶诺感觉自己像进了个天然的大牢笼,这也难怪红苗的蘑菇头能放心将她丢在这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安韶诺坐在草屋外,感到自己像个被进贡山神的祭品在等待妖怪的出现。四周荒芜却也宁静,她的心痛显然好转了许多。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远处终于有了些淅淅梭梭的动静,一个人影出现在夕阳的余光下。背带着光环,稳步地走着,对于饥肠辘辘的安韶诺来讲,这就是神的降临。
他在她的面前站住,使得安韶诺终于看清了来人。这是个看似四十有余的壮实男子,一身布衣略带几个补丁,却也干干净净缝补有序。可与这身整洁朴素的衣装极为不协的是那微微陀下的腰背和一头一脸蓬散的胡子长发。尤其是那簇虽然看上去很有型却遮住双眼的刘海,使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聋又哑又瞎的特等残疾。她有些放肆地拨开那簇头发,看见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尽管她天性善良对残疾人极度爱护,但在深山做保姆这个主意绝对不适合她。男子虽然不明白这个小女人在满意些什么,但对于她方才的行为统统归类为缺乏礼教,目无尊长。他用手拨开了她拽着他头发不放的双手,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地迈开了步子,即便是个哑巴不会开口责备,他也用行为些许表现了些不满。
‘等一下,你是聋长老吗?’
男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径直走着。
‘大概是吧!’既然是聋长老,怎么会听得见呢,安韶诺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地自言自语起来,‘原来不是个老头子啊!’
他静静地,慢慢地走,她静静地,慢慢地跟着走,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安韶诺从来没有感觉到心境是如此的宁静。
聋长老所住的地方非常有意思,那不是什么木呀,竹呀,草呀所搭成的屋子,而是一个人造的大石屋,屋中有房四五间,除去一个杂物储藏室,一间厨房,两个卧房一间厅房住得人是宽宽畅畅。屋内家具床榻皆为石头砌成,厅中的桌子凳子更是由几块怪异形状的磐石摞成,给人一种冰冷凄寒的感觉。除去坚硬又稍带凉气的石头外,唯一叫人舒心的就是那几盆新鲜宜人的花花草草点缀着这生硬的石屋。石床石凳上被铺上了几层柔软厚实的兽皮以抵御石板所透彻的凉气,从大厅卧房的精心布置,以及厨房应有的油盐酱醋,初来乍到的安韶诺可以明显感觉得出,这个垢面蓬头的聋长老其实是一个非常讲究生活的人。
聋长老将东张西望的安韶诺带进了厅房右侧的小卧房,他指了指房中的床,示意这就是她在养病期间被分配到的住处。望着房内整齐的摆设,清新宜人的空气,以及从窗外透进的夕阳余辉,她被感动得痛哭流涕,抱着他直说谢谢。天哪!这可是近些日子来最可以被称为住处的住处,安韶诺扑向那张垫着兽皮毛茸茸的床,抱着枕头好一阵子亲热。聋长老悄然无声的离开了,他大概有所怀疑,这个兴奋的小女人那么有精神,是否真如柏月所说的病得很严重。
三天过去了,安韶诺舒舒服服地在这个矮矮山头的石屋中住着,心痛发作的次数已经减少了大半,也许是因为此处四周荒芜,人烟稀少,除了屋外一条清澈小溪再无其他,是个修身养性,静心静神的绝佳地方。聋长老也并没有采取任何医治手法,就是在她每每发作之时拿出一本类似经书的本子叫她依着念,并在一边观察督促,即使再疼再痛也必须念完十页才肯罢休。在长老无言却又强行地逼迫下,安韶诺只得照做,每次不是念到睡着,就是错字百出恼羞成怒,干脆没了那功夫去想烦心的事儿,心也自然不痛了。好一招转移法,可就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安韶诺正摆好了架子做白老鼠,看他怎么个高明。
‘长老,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闷吗?’
‘……’(没反应)
‘这屋子是不是你砌的?’
‘……’(没反应)
‘我这蛊要多久才会化去啊?’
‘……’(没反应)
‘反正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见,当我自己问自己吧!’
聋长老合上了书,进屋睡觉去了。
以下是安韶诺无事闲来按照聋长老的生活习惯记录下来的时间表:
例行公事表–聋长老时间按太阳高低来算,并不精确
6:00–7:00起床,静坐15分钟,在屋前打拳锻炼(类似太极)30分钟,再次静坐10分钟,叫我起床……
7:00–8:00准备早餐30分钟,吃饭10分钟,浇花施肥喂鸟20分钟
8:00–10:00在厨房大缸中喂蛊,炼咒
10:00–12:00在自己卧室看看书,写写字,画画画,心旷神怡!
12:00–1:00准备午餐30分钟,吃饭20分钟,饭后散步或静坐10分钟
1:00–4:00出门采药,or散步,or买东西,总之不在家,若是心痛,一定会及时出现的,能人!
4:00–6:00在厨房大缸中喂蛊,炼咒
6:00–7:00静坐,休息
7:00–8:30准备晚餐45分钟,吃饭30分钟,收拾一天的碗筷5分钟,散步或静坐1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