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五儿脑中一个长久以来的连环扣终于被解开了。玉枫岚?原来就是那个玉枫岚——衣食无忧,与世隔绝的穆王府大公子……早早便听九灵山庄的姐妹们说过,洞庭穆王府的大公子是卢太君第三宠爱的孙子;他性格淡漠,无欲无求,因为娘亲死得很早又生得十分俊美,所以太君待他还算不错。这位少爷的社会生存能力是出了名的低下,曾做过他贴身丫头的众多九灵山庄姐妹们只要提及此人,无不扶着门框哀怨一阵子。因为是个不怎么令人高兴的话题,之后姐妹们就讨论得很少,以至于五儿这才将姐妹们口中穆王府大公子与玉枫岚联系起来。虽说蝴蝶小髻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服饰过他一阵子,可对他的记忆完全只停留在他是个‘小姐‘的阶段。现在看这包琴的架势,大概是打算出远门,想必她那个‘多事’的公子用了什么怪招召唤他。
对着管家下了一番嘱咐后,玉枫岚背上那口精致的古琴径直向门口去了。一旁的五儿在经过这几幅不可思议地画面后终于摆脱了石化状态;她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主仆之礼,一把将这不经世事的大少爷拉回了房里。面对着她张拧成麻花似的表情,向来平淡的玉枫岚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岚少爷要出门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找一处山水秀丽之处抚琴。’
五儿一滴大汗流下,原来他不是要去与公子会和。
‘蜀中风景宜人,风俗奇特,去那儿找一片静地挺好。’
还是要去跟公子会合……五儿头上大汗一滴,拿过穆笑棋的来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信中没有什么很紧急的字眼,大多是在称赞由四川下广西绝伦的自然风光,什么又是溪水又是青峰,形容得跟个世外仙居一般,也难怪向来推崇洞天美景的玉枫岚会如此迫不及待。五儿目睹着‘把小丫头带上,伺候‘等等的字眼,突然有种想要放弃做’天下第一丫头‘的冲动。
唉!认命吧!她再次把玉枫岚从门外拽回,泡了杯好茶拿了本好书,让他先‘修养‘一个时辰,她要帮忙收拾衣物包裹以备旅途之需。不就是出个门么?玉枫岚难以理解她为何如此忙碌,只因手中攥着本有趣的文章,也就先随她去了。
一顿饭的功夫,换了一身素服的五儿抱着一堆东西再次进了大厅。玉枫岚看着新鲜,竟放下手中的书,一路跟着她的身影左右晃动。这时的五儿不仅换了一套轻便的行服,连头上那个精美的蝴蝶发髻也不见了踪影——一泻乌黑长发只用一根丝带捆绑,就连平日携带的戒指耳环也不知去向。她将二人的行李删繁拣要地打点了两个包裹,随后拿出一套衣服交到了玉枫岚的手中,‘岚少爷请换上,申时三刻有船西行,我们吃了午饭再走。’
若是此时换上安韶诺,早就大惊小怪于五儿的神速——整理衣物+梳头换衣再+时刻查询,看这丫头一身清爽,说不定还洗了个澡。什么‘丫头动一动,四匹马追不动‘一类的蹩脚成语应该已经杀出。同比之下,玉枫岚的反应也真够冷淡的。这个生存能力低下的少爷大人似乎认为丫头下人的能力就是为了符合主子任性性格所设,他唯一不解的是手中的这套衣服——麻麻麻料?脑海中一身蚕丝绸服飘逸飞洒的他在高山泉水下弹琴的景象顿时破灭,‘这是为何?’
‘此次出门为免张扬并无武人护送,少爷同我都不识功夫,穿戴金银绸缎过于招摇……等到了成都府,我立刻去给岚少爷置办新衣裳!’
玉枫岚不作声,得到了想要的理由他自然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他习惯性地就地张臂换衣,五儿红着脸别过头,将麻衣递上……
即使是一匹粗布上身也遮不住玉枫岚的万丈光芒,怪只怪他生得太好看又不像穆笑棋那样懂得修饰遮掩……望着他无比闪耀的背影,五儿只能自求多福,菩萨如来土地公一一拜过以保平安。
午后,五儿同玉枫岚用了饭就又嘱咐了管家上了路。府上现在除了五娘之子赵宝来外,只剩下等候押送发落的柳义龙以及四娘于倾城和他的儿子于方。于方向来生性懦弱,他的老娘于倾城虽好胜,却因为先前东窗事发的柳义龙与柳思思的事儿吓得不敢造次。恰好卢太君派来的监事今早到了,五儿他们趁机脱身离去。
走的同样是水路,比起安韶诺偷偷摸摸地上‘走私船’,这一主一仆可是大大的奢侈型人物——高级客船,套舱,还包了个私人厨子。五儿的原意是既不想招摇却又不想怠慢了玉枫岚,可是这足不出户的公子爷眼中完全分不清贫穷与富贵的区别。
至于此次玉枫岚的出行,当然是得到卢太君的默许。不然,别说是五儿这个小小的九灵山庄丫头,就连向来刁钻古怪的穆笑棋也不敢把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兄长放出来。安灵皿开坛在即,诱惑玉枫岚去苗疆当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琴欲’,穆笑棋的目的是要借用他大哥那颗‘食古不化’的脑袋一用:就认识的众多狐朋狗友中,玉枫岚在上古器皿上的研究造诣无人能及,用的原话说,‘他那张冰封已久的精致脸蛋就应该跟着他那些古玩埋到地里去’。先前,玉枫岚无意中提到过‘皿镜’与苗人的关系,因中途被人打断便再也找不到机会问清楚,拐他前来相助一来可在开坛之前得些有用信息,二来可以‘完了他的终身大事’。对于为什么要派五儿沿路服侍……一来这丫头聪敏能干奴性强(=伺候地过来),二来可以‘完了她的终身大事’……-_-!
再说到五儿,就不得不提一下她与九灵山庄那群怪丫头们的身世。那年卢太君的女儿,穆笑棋的姑姑穆浮筠由于一些小小的人事不合离家南下创建九灵山庄。途中经过某一妓院门口,瞧见五户人家因各种原因排着队卖女儿,第一户是原丝绸庄老板,因家养的蚕宝宝吐不出丝而破产卖女儿还债:九灵山庄的首领丫头就是小初——安静娴淑从不多语,针绣功夫更是了得。由于她内敛的个性,平日有些什么使唤待客的事务一般不会吩咐……比起丫头的身份更像是九灵御用的裁缝师傅。第二户卖的是一个镖师的女儿,因镖师的续弦不喜爱他的遗女,便趁丈夫不在家挑唆他的下人去到妓院卖女:那就是熠彤,性格爽烈不拘小节,只是那张好胜的厉嘴时常惹是生非。好在她会些拳脚功夫,还不至于被谁谁欺负了去。第三户卖的就是五儿:好好的一户人家,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偏偏前几天来了个算命的,在他家骗吃骗喝了不算,临走了还指着五儿念了一道咒,说什么她是猫精转世,专克亲人。五儿的父亲正赶上那天缺弦儿,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她卖去了妓院……第四户要卖的不是去做妓女的而是去做保镖:同山庄众多可看性美女相比,七七并非生得花容月貌,够不得上青楼招客的分量。她生得严肃又不爱说话,只凭一身极好的武功成日东飞西窜的。一般差使的活儿也不让她做,只负责做些传递类,抓贼类,人事管理类的活儿。最后也是最不顶用的久儿,是第五户人家贴钱奉送的,原因也不细说,老鸨猜她要不是太笨就是太不吉利,疑惑了半天也不敢收人。到了九灵后,穆浮筠不唤她做别的,只教她厨艺烹饪。虽时间花了久些但也算功德圆满,有所成就。
就这样,这五个在妓院门口等车排队的小丫头,一骨碌地全被穆浮筠收了走,并以一三五七九依次取名。后来她还收了四个小童,以二四六八取名。九灵山庄的名字也是周围人叫起来的,大概就因为那九个小人精吧。于是乎,小初只管针线活,熠彤专管打架生事,七七不言不语,久儿长久呆在厨房。虽然忙碌起来大家都要做起丫头的本分,比如端茶递水叠被,伺候更衣沐浴,可平日里基本都是五儿在管事,她既乖巧聪明又护主可靠。当时穆笑棋向他姑姑借用时,穆浮筠还万分舍不得呢……
五儿的身份就这样从九灵山庄的首席丫头变成穆笑棋的贴身丫头,后又变成安韶诺的娱乐丫头兼的小内应……如今,她那三个正统主子都弃了她去;竟把她丢给了最难伺候的玉枫岚……说到难伺候,是因为那个看似对事漫不经心的清淡男又似乎对什么都很在意,一茶一坐,一语一曲,都要求精致。好在他在乎物多过于在乎人,五儿只当是尽丫头的本分,并没有想要亲近主子替其分忧的负担。只是他长地太好看,她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玉枫岚同五儿一路无事到达四川边境。蜀中风景大不同于洞庭,二人的旅程由于玉枫岚的新奇之心耽误了很多。他们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弹琴喝茶赏花,为了不让玉枫岚过度疲劳,五儿删去了他日日念书颂词的安排,只在他临睡前要他合上眼静心,她在旁给他照着书本念出,以免他看书入迷彻夜不眠的。
一路到达川蜀,连日来遇见的都是各省川的名门望族。通常是一两个王公样配上一群凶神恶煞,各人携带着刀剑武器,时不时还会有群殴单挑类的娱乐集会,让二人入蜀的旅程无比丰富。面对着这不同寻常的名门汇集,五儿感到有些不安。但因为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每天又因为要看防着玉枫岚招摇遭祸,成日忙忙碌碌昏昏沉沉,也就顾不上质疑这些全副武装的外来人。
一日饭后,玉枫岚悠闲地坐在客栈二楼品着六安茶,感叹于当地的‘民俗’,‘川蜀中人的爱好,果然以武为上……’
身后传来吃吃地笑声,想是一些带刀佩剑的武夫嘲笑他那些文绉绉的话语,五儿忽略了闲人甲乙丙,轻声道,‘所见蜀中佩剑之人都跟我们一样是外来人,不是川蜀民俗。’
‘外来人?’玉枫岚放下手中的茶杯,垂下双眼若有所思,‘可认得是哪一号人物?’
‘那些跟班的自然不入眼,不过前日遇见的是山西阎府,弓箭上有他们火焰的祖符;昨日在小树林休息的是洛阳郑家,兵器上也有他们的坨子印记;还有几家都是名家,看似乎都到了这里……’五儿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安灵皿开坛在即,名家汇集甚是古怪’一类的话。
玉枫岚抬起双眼,‘安灵皿开坛?何时?’
‘约莫还有两个月……岚少爷也知道这样东西?’对他难得的八卦普及五儿小吃了一惊。
‘二弟同我提过安韶诺的事,也拜托我去查阅相关古籍……’
‘那后来呢?’
‘待寻到不少相关书籍时,二弟同安韶诺一起消失了,然后我就把书又都收了起来……’
看他如此淡定的模样,五儿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位少爷也‘独立’地有些过火了吧,你要与世隔绝,可以!你要‘世外桃源’,也可以!可拜托有点想象力啦,毕竟一个是你的胞弟,另一个是你胞弟看中的……一句‘消失不见’就可以撒手不管的么?她干笑了两声,问道,‘古书上的记载是否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