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低声道:“有人说过,先代的诸神厌倦了世俗,隐居去了神秘的深山,永不出世……”
“好天真的神!你们居然愿意相信!”玄武冷笑了起来,“什么隐居,他们根本是早就死了!死后连魂魄都保不住。先代麝香王就是病死的!麝香王怕自己以后也会暴毙,所以利用神力强迫阴间结界缩小,小到无法容纳神的魂魄。你们一直禁止的敛魂术为什么突然盛行起来?如果最高处的人没有默许,这种禁术怎么可能允许使用?神不是不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用敛魂术不断复活!把魂魄牢牢锁在肉体里面!而我们四方呢?不光因为是非人而被排斥,也因为我们是精怪拥有天生的长命而遭到嫉妒!先代的四方之神绝对活不过同期的五曜,只要五曜有一人死了,四方必然也要死一个人!这就是你们麝香王嘴里的维持神界平衡!”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苦笑起来,“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把之前的一切都否定了……连我这个神的存在都被否定了……玄武,你们四方真是……铁石心肠。”他的泪水终于无法忍住,潸潸流下,打湿了俊美的脸。辰星,五曜,你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曾经虔诚信仰的一切,一切都是虚假的!或许,连你这个人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一个水里的精怪,无意成了神,登上了云霄,便高贵起来了么?
玄武沉默了,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下有愧,“抱歉,我无意令你伤心。”
清瓷柔声道:“你无须如此难过,原本就没有神的堕落而已。大约就是凡人做了天梯,努力攀登想成仙,触到了天门便摔落下来罢了……但谁也不能否认,努力攀登的凡人,至少看上去很神圣,很……遥不可及。”
辰星黯然道:“触到了天门,却进不去。那么真正的神,在什么地方?难道是暗星?”
清瓷失笑,“你大约是糊涂了,暗星不属三界众生。它是千万年下来人积累下来的欲形成的妖魔,对,它其实是魔。曾经活在人心里的魔。”
辰星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魔?!凡人互相折磨很有趣吗?!”
清瓷敛去笑容,近乎悲哀地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不懂得。人倘若不互相折磨,便活不下去了。理想的地方在哪里?只要有人在,它便永远只能存在于梦想中!一面追求美好,一面却互相分歧,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别人。白虎新建的神界其实岌岌可危,爆发一点引子便会全部崩溃。暗星,不过想做那个点燃引子的人罢了。”
辰星摇头,“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她不过做了一件与我一样的事情,加快崩溃。反正总是要腐朽的,不如它根基还嫩的时候尽快推翻。澄砂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白虎也一样。……我也一样。”
辰星默然,过了好久,三个人的影子都被偏移的月色拉斜,长长地,无边无际地蔓延,漆黑无比,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仿佛是一声叹息。
“真正的神,究竟在哪里呢?”
他喃喃地说着,转身就走。究竟,在哪里呢?踏破这万丈红尘,穿越这九重九的天,他们是否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说笑?用平淡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无奈众生的各种挣扎?为什么,不出手救一救他们……?
遥不可及的不是努力往上攀登的凡人,自以为是的封神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哀的笑话。倾尽生命里所有的力量,也抵不过九重天外的淡淡一瞥。
他的喉咙里一阵酸痛,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活了近千年,他从未像此刻那样,觉得痛苦绝望,即使亲眼目睹曼佗罗的死,也没有丧失全部的力量。一生的信仰,一生的尊严,此刻完全破碎了。
玄武见他慢慢走远,背影那么萧条,忍不住想追上去安慰两句。清瓷拉住他,轻道:“你现在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你给了他太残酷的一个真实,总要给一些时间让他回味吧。我们也该走了,先去落伽城待两天。我想确定一些事情。”
玄武忽然笑了一声,怆然道:“努力攀登天梯的人?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清瓷,我们努力的样子,当真能拾到一点点神的风采么?”
清瓷叹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
只是……玄武,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去达成心愿的,然而有些事,却是如何努力也无法完成的。努力攀登的人,至少可以努力让自己像神,却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神。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令人为之疯狂。
伏神,原来是个神话。凡人伏的,只是自己。
“北方,有异动。”
低垂着脸的术师,忽然嘶哑着说了一句话。他面前的青铜鼎无比巨大,里面跳跃着烟与火,映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异常可怖。
“哦?”白虎从累累卷宗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这位在下界被人称做活神仙的术师,据说他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于是白虎便命人将他请了来,替事务繁忙没空算卦的自己预测前路。
“术师何出此言?”
术师袖子一挥,将鼎中的烟与火一下拂了去,然后他仰首忽然唱起了调子古怪的歌,“沧阑的巨兽啊!是天崖坠落的黑色星辰!盛开的花朵啊!凋零在它残酷的爪牙下!切切!不可卤莽!锁链与火焰只会令它疯癫!哭泣的人儿啊!抬起你的手腕!血与泪会在掌心结出狂妄的自由之果!切切!”
唱毕,他恭敬地伏下身子,对白虎低声道:“王明白了吗?”
白虎很想笑出声,这一番又唱又挥,声势挺大,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占卜。但,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巨兽,黑色星辰,北方的异动,盛开的花朵……这些,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徘徊,渐渐理出一个轮廓。他皱起了眉头。
“朕明白了,术师请下去吧。朕自有对策。”
术师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慢慢退出了偏殿。
白虎想了半晌,忽然张口唤道:“奎宿,今天轮到女宿当班照顾暗星大人吧?”
从殿后的幽深影子里传出奎宿的声音,“回太元王,是。”
白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理袖子,笑道:“折子看累了,走,我们去看看暗星吧。”
先不管那个术师说的是真是假,事情如果和澄砂有关,他便要好好探个究竟。如果他没记错,澄砂被甜梦锁锁住进入深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又给他捣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