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着霓洛掀帘冲了出去,直到外间传来雨帆的惊呼声,霄汉才从软塌上跳下来,看到外间雨帆正坐在地上,洒落了一地的瓜子杏仁,而霓洛却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抓起自己的外袍,霄汉追了出去,在院子里看到了那个浅蓝色的身影,她哭了,哭得让人心碎,霄汉将自己的外袍整个包裹在洛儿的身上,再一次地拥入了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不顾她的捶打,他只想紧紧的拥抱着她。
哭够了,闹够了,也就无力气了,霓洛软软地倒在霄汉的怀里,任他抱着自己进了屋,放在了床上,脱去了鞋子,盖上了被子,然后摸着自己的额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好累,只是,为何他不在,为何他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霓洛病了,是风寒。
霄汉很是自责,如果自己不是情不自禁,如果自己不那么任性,如果自己不让洛儿在冰天雪地里哭泣,如果自己再抱她紧一点,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雨帆不忍心,她看到大少爷连着两日的辛劳,眼睛也无精打采了,也不和自己眉飞色舞了,只是趁着二小姐熟睡的时候,握紧了她的手,趴在床边睡一会儿。可二小姐的手一动,他便醒了,醒了便去摸摸二小姐的额头,再号一回脉。
缓解葵水痛的,去风寒的,两种药汁,恨不得每个时辰都要喂一次。
轩辕泽带了弄影来看望时,霄汉正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汁,并小心翼翼地擦拭去唇边留下的痕迹。轩辕泽一时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当初也曾这样细心地给洛儿喂过药,可那时,她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好像是一转眼的功夫,便成了眼前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
可是霄汉的温柔太过于明显。
轩辕泽仿佛在霄汉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自己这样大的时候,就对洛儿的娘心动过,也为火中挣扎的弄影心动过,可眼下霄汉的眼神,却好像远远超出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疼爱,那是一份超越了亲情的怜爱,有内疚、有后悔、有着急、有疼惜、有yu望。
看到轩辕泽和花弄影,洛儿伸出手从霄汉的手中接过碗,将剩下的苦苦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给了花弄影一个甜甜的笑容,看着轩辕泽带走了黑着眼圈的霄汉。
“霄汉不想和爹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轩辕泽无法去责骂霄汉,有些东西,就像父债子还一样,所有的父母都曾将自己的希望转嫁到儿女们身上,都曾将自己无法去实现的梦想转移到孩子们那一代。
霄汉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受的教育很传统,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琴棋书画、三教九流,他无法告诉爹自己喜欢洛儿,哥哥喜欢上了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他害怕爹会接受不了。
“孩儿不小心惹恼了洛儿,让洛儿没穿外袍跑了出来,受了寒,”霄汉说话的声音小得像一只蚊子。
“怎么惹恼了她?”在轩辕泽眼里,洛儿更多的是带点忧郁,而恼怒对于她,好像不曾有过,他感觉得到霄汉对她做了什么,可他不说。
“我抢了她的帕子,她是帮烟萝绣的,”霄汉伸手取出自己怀里还带有体温的丝帕。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丝帕上的绿梅,让轩辕泽想起当年的容若兮,当年的她也曾美好地住进了自己心里,就像一颗石子荡起内心青春懵懂的涟漪,让他明白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是yu望,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现在,自己的当年也都应验到了霄汉的身上。
真正有其父,必有其子?
“爹知道你喜欢洛儿,爹当年和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曾爱过一个女子,闭月羞花,才貌俱佳,也像洛儿这般大,也像洛儿这般弹一手好琴,可是最后,她嫁给了一位皇子,当上了王妃。霄汉,你应该知道爹说的是谁,就是洛儿的娘,”轩辕泽很不情愿地提起这段令自己爱恨交加的尘封往事,可他更不愿意看到霄汉会重蹈覆辙,不愿意看到霄汉如此的痛苦。
如果爱一个人,却没有能力去拥有,对于男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可是现在不可以,霄汉,洛儿还小,再者,她是轩辕家的二小姐,人人眼里,她姓轩辕,不姓月!如果月家肯认她,如果月家恢复她的月姓,霄汉,到时候,爹不拦你!”轩辕泽看着眼前快与自己齐肩的霄汉,字字掷地有声。
“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想明白了,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忘了你的三年之约就要到了,”轩辕泽有些抑郁,轩辕家的男人,为何都会为情所困,为爱迷失,为yu望而纠结。
丝帕又回到了霄汉的手里,早已冷冰冰,看着爹步伐有些沉重地离去,霄汉心中,留下的还是自责与不甘心。
月家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一切,可她还回得去吗?月家还会认她吗?可自己呢,那遥远的星家,又是何时能够回得去的?
三年之约,过了新年,还真的就三年了。
霄汉朝洛儿的房间远远地看了一眼,他想再进去看她一眼,他知道只到她再喝两剂药,就会恢复往日的康宁,可爹很明确地告诉了自己,现在,不可以!
等,等吧,世间最残酷的事是等待!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等到昙花再开、等到风景看透,饮尽孟婆汤的刹那,便没有泪水和着吞咽!等待了多少年了,再等几年又何坊?
脚步很沉重,霄汉默默地收起那方丝帕,转身向院落外坚决地走去。
回廊的圆柱后,弄影走了出来,看着轩辕泽离去的方向,是霄汉矫健的背影。
一直以来,她都猜着相公的心里,曾有过一个人,她一直以为是尹寒英,可今天才知道,是另一个女人,是传说中天仙般的轩王妃,一个已仙逝的女子。
弄影有种被被捉弄的感觉,上天让她在被这个世界抛弃前遇到了自己深爱一生的男人,可他的心,却早已被另一个女人带到了天堂。
月明辉将一年一度的君臣宴交给了栖梧去筹备,轩辕泽也将仙雾山庄的新年宴和年后霓洛的及笄礼都交与了霄汉去筹划,或许对于他们,只有在不停地忙碌中才会暂时忘却对佳人的思念。
新年宴的歌舞被霄汉交给了纳兰和霓洛,霄汉很客气,那一瞬间,连纳兰都感觉到了两人间刻意去疏远的距离,可霄汉说完后致了谢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然而在门口的停留及转身的一刹那,纳兰还是看到了霄汉眼中的留恋与依依不舍,而霓洛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头也不抬。
那低着头的娴静与清冷,像极了她娘。
“洛儿与大少吵架了?”纳兰调侃着。
“先生,没有,只是哥哥最近太忙了,不像以前,会常来看望洛儿,”霓洛的语气很淡,一如现在她的人,她记得病中时霄汉恨不得衣不解带地守在自己床边,可两天后,便从落凤轩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偶然的相遇都如惊弓之鸟,匆匆离去,她感觉得到他的刻意,可是为什么?
霄汉快步地离开了落凤轩,趴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上大口地喘着气,每当忙完的空隙,便会拼命地想她,拼命地想见到她,可是却要压抑着自己,将自己日渐日深的爱意狠狠地藏在身体里,爹说的对,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弃仙雾山庄的名誉而不顾,不能违背祖宗的教义而不仁义。
可是压抑得好辛苦!
沐风来了,满面春风,栖梧着他快马加鞭来送给仙雾山庄的年礼,并许他顺便探望一下他的心上人。霄汉看到烟萝脸上绽放出花一样的神情,也看到了沐风眼中的深情脉脉,可是自己呢,自己的心上人就近在咫尺,却不能去拉她的手,不能去亲她的唇。
那一天的亲密无间,让霄汉再一次深深地回味,她带着清淡的体香扑下来,柔软的身躯就落在自己胸前,她的眼睛慌乱得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的气息像阳春三月和煦的风,而她的唇,让自己沉迷,沦陷……
沐风的拳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肩上,生生地疼,也让霄汉醒悟了过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见到我不开心?”沐风的笑脸就落在霄汉的眼前,张开的五指也不停地在眼前晃悠。
“没有,在想新年宴的事,你小子给烟萝带了什么礼物,让她笑得像一朵花。”
“七少也托我给你带了,沉睡千年的寒玉制成的笔和砚台,还有镇纸和笔架,七少说你书卷气太浓,其他的珍奇异宝都配不上你,也就这个才能聊表心意,求你好好地待二小姐,好好地疼惜她。”沐风说着取出一个花梨木的匣子,打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闪着寒光的紫玉。
霄汉的心隐隐地疼,他竟然拜托自己好好地照顾她,好好地疼惜她!
“转告七少,她是我霄汉的家人,永远都是,不需要他拜托,我也会好好地待她,好好地疼惜她,”她永远是自己的家人,永远都是!
霓洛接过沐风呈上来的锦盒,打开后,赫然是那支琥珀杆的笔。
“这是七少十五岁生辰时得到的一枝笔,也是七少最喜欢的,一般都是随身而带。那日走得急,七少也一直后悔没来和你道别,这些日子家里事多,抽不开身,只得让我帮忙走一趟。七少说,让二小姐等他。”
“他可好?”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知道了他的消息,只到知道他好不好,便也心安了。
“七少很好,只是近年关了,事情多,这阵子也忙坏了。”
“谢谢何公子这么老远的跑来,也替我谢谢七少,让他多保重。”霓洛收起锦盒,盈盈一拜,转身离去,她看到了远远的霄汉的身影,既然他要躲着自己这个妹妹,那就都躲着不见吧。
沐风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在他心里,二小姐就像是远远伫立于水面的清莲,只可远观,只可昂着头,无比崇敬地仰视。
霄汉突然想起七少也会带礼物,甚至会带话给洛儿,等他想起赶了过来时,见到是只是洛儿远远离去的身影和沐风崇拜的眼神。
“沐风看什么呢,”霄汉挡在了沐风的面前,他不允许任何男子如此放肆的盯着洛儿,哪怕是她的背影。
“霄汉,二小姐就像那画上的仙女,七少的府上可是聚焦了全国最美艳的女子,可是和二小姐比起来,还真是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啊!”沐风收回了目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霄汉。
“七少说的?”
“恩,七少说恨不得自己能飞了过来,可是他父皇让他筹备新年的群臣宴,正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连他那些妃子们都几日见不到他一面,都差了人来问我太子的行踪。”
“七少给洛儿带了什么礼物?”
“一只旧笔,七少说那枝笔跟了他快五年了,这回找到新的主人了。”
霄汉很快想起那日栖梧和洛儿共用的一枝笔,那枝笔,是他们俩共同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