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开始变得阴沉起来,路侧的红砖房由于阴郁天色而被衬得愈发艳丽。藤蔓攀长灌木生奇,噪杂远去四周静谧,但徐行的耳畔仍回响着刚才那领队黑人所唱的灵歌,歌声苍凉有如天籁,鼓声动人心魄绕梁不止,那种狂野之情已经混入他的血液之中,在他身体里伴随着心跳不停地流淌!
徐行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人群一直向前走去,和他离得越来越远。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他正好站在格林角的弥尔顿街,前方矗立着圣安东尼教堂和圣阿方索教堂,红砖尖顶,宛若女巫的法帽,难怪布鲁克林原来又叫教堂之城。教堂前是一排布鲁克林式的红砖楼房,壁饰上有苍穹,有骆驼,有酋长,还有不明其义的阿拉伯文字。
徐行沿着街一路走去,半个小时后已经到了布鲁克林的克特公园了,这附近的男人们穿着带流苏的衣服,亚莫克便帽上又罩上高顶礼帽,从这种奇怪装束便可以看出来这一带已经是哈西德教徒的聚居之地。女人戴着假发,放眼所及的只是暗蓝色的帽子和及踝长裙,衣服也差不多是藏青和橄榄绿的,每个人都推着足以装下一打婴孩的婴儿车,车中时或可见《心灵义务》《箴言录》之类的书籍。
再向前走,那里又是一面涂鸭墙,看来涂鸭在一个多元文化的都市是很容易成为一种特别的艺术形式,墙内还有篮球架,这里应该就是一个Streetball(街头篮球)场了,徐行走了过去,当他走到墙边,一个半老的黑人男子也向他走了过来,花白的头发,额头密布着深深的皱纹,个子挺高的,比徐行还高一些,不过他的脚上看起来是有些毛病,走起来一瘸一拐地。
他径直走到徐行面前,表情自然地对着徐行问道:“Doyouhaveanysmallchange?”
这句话听起来象是要和人换零钱,其实它是美国丐帮的专用术语,因为说这些话的人自己也没有整钱,就算有也不会拿出来,如果你愿意给他们整钱那他们更是欢迎之至。
徐行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上穿黑运动衫,下穿蓝运动裤,脚穿一双白色的旅游鞋,看上去并无褴褛之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乞丐,但他确实是在要钱,徐行看了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里是一种淡然,相信如果徐行不给他钱他也不会恶语相向的那种淡然。
徐行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纸片扔了过去,正好落在那人的手里,他看了一眼,那纸上的格兰特正靠在国会山上对着他淡淡地微笑,……
他的脸上也现出了同样的微笑,抬起头看着徐行,而徐行根本就没有看他的反应,他的眼睛正盯着球场上的那些人,这些年青人用这种方式飞洒着他们的青春,而他的青春却不知道什幺时候来过又走了,……
“赫特索斯,SkinsorShirt?”球场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很重的纽约口音,是个高个子的黑人,嘴里说的虽然是英语,但徐行却不太明白是什幺意思,每个地方都是自己的俚语和习惯用词,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那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Skins!”另一个和他长得差不太多的黑人说道。
仿佛看出徐行的些许困惑,边上的老黑人突然说道:“他们在决定哪一队打赤膊,哪队穿衣服,这样就不容易混淆了!”
“CheckBall!”那个叫赫特索斯把球扔向高个黑人,球被传回到他的手里,看来这是这个比赛前的序曲。
里面已经打了起来,六个人分成两队,正用出众的球技和夸张的肢体语言张扬着他们外露的个性。举手投足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轻松、随意的风格。
“NoLookPass,Outlet!”老黑人一声赞叹,那个赫特索斯正好眼不看人地把球快速传到篮下,那个接到球的队友把球砸进篮里。
徐行看了看那个老黑人,他显然已经准备帮着他解释这场球赛,他指着那个刚才传球的人说道:“赫特索斯是这里最好的球员,你看他的多帅。他创造了许多新花式,使街头篮球更具有观赏性与娱乐性。如果你能亲眼看他打球你就会真正明白到街头篮球不仅仅是一种运动,而是一种艺术,使你置身其中而感受到那份街波带来的震撼力。”
“Dish!”赫特索斯大声叫人把球传给他,他在向着篮下冲去。
“Switch!”另一个已经被他甩开的黑人大声叫着换防。
“Alley-oop!”老黑人呐呐自语,这个时候那个赫特索斯已经跳起在空中接到了球然后双手贯入框中。Holyshit,周围的人同时叫了起来。另一方开始进攻,一个黑人开始在赫特索斯面前运着球,在找着机会突破,突然他启动了,从赫特索斯边上冲了进去。
“Rip”老黑人叫道,这时的赫特索斯突然一只手从那个运球人的背后偷走了球。
又是一个快攻,HotSauc把球传到内线,然后老黑人轻轻叫了声“BackOut!”那个接到球的队友果然将球从内线传出。
老黑人轻呼一声:“OnFire!”
这时的赫特索斯一个后仰远射,球应声入网,一个人从他的身前落了下来,徐行已经看到他有三个指头擦过赫特索斯的手腕。
“Foul!”有人大声叫起了犯规。
又一次进攻开始,球被传到赫特索斯的手里,老黑人开始呐呐说着:“Break,ShakeandCross!”
赫特索斯正运球用假动作在一名防守球员面前晃着,那名队员已经失去重心行将摔倒,看起来很是可笑。赫特索斯已经晃过了他,他的面前只有一个人了,“PostUp”老黑人呐呐说道。赫特索斯不紧不慢地运着球,他不急着投,其它人也不上了,看来是让两个人来个单挑了,赫特索斯开始运球,第二次快速地晃过防守队员,跃起在半空中一个360度旋身大贯篮。
落地之后赫特索斯大声笑道:“Onemorewannaquit?!”这不用老黑人解释徐行也知道是赫特索斯向另一组人挑战,但其它三个人显然是还要再来一场,于是战火再起……
但徐行已经不想再看了,这样的运动与他无缘,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城市,看看别人都是怎幺生活的,或许他有朝一日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他能够活得够久的话,……于是他接着向前走去……
老黑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神情里带着一些落寞,他还没有说完,或者说他没有说够,又或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了,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常常在父辈说话的时候走开,而只有当自己老到没有人愿意听自己的话的时候才会想起那时的情形,……而这时的徐行已经消失在前面的拐角了。
他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那六个青春正好的年轻人尽情地挥洒着生命的热力,……
[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思想,就是买下更多的东西,而不去管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反正不需要的可以回来退,钱不够可以刷卡,……]
“安迪,明天我的同事们到家里来烧烤,我下班后买点东西带回去。”艾丝利对着电话说道。
“不用我陪你幺?”安迪在对面问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艾丝利笑着说道。
“我明天做什幺?”安迪继续问道。
“嗯,……”艾丝利陷入了沉思。
“喂!!”安迪在对面不满地叫了一声。
艾丝利突然醒了过来,对着电话说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帮我刨些冰块,……还有把桌子搬到后院里!”
“好!”安迪在对面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让自己做更复杂的事。
“挂了!”艾丝利迅速地说了一声,挂上了电话,爱德正好推门进来。
“他们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就把马西诺带走!”爱德笑着说道。
“太好了,纽约又干净了一点!”艾丝利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明天吃什幺?”爱德摸摸自己的胡子,一脸的馋相。
“秘密!”艾丝利严肃地回答。
爱德耸耸肩,摊了摊手,回身走了出去。
“下班!”艾丝利看到挂钟正正指向四点,她拎起包就往外冲,她可不想被堵在路上。
可她还是被堵在了路上,长长的车队在路口挤成了一团,四处都是车鸣。她心爱的福特野马犹如马场上那些可怜的四足动物一般被困在了一个小小的方栏里无法动弹,只有等待着栏门大开前方畅通的一刻。
该死的,艾丝利暗暗骂了一声,看着周围的动静,今天一定是什幺莫名其妙的节日,因为不少人已经奇装异服地在路上走着了。
“哦,我知道了!”艾丝利若有所悟,她已经看到一群黑人载歌载舞地从前面的路口经过。
车队开始向前行去,艾丝利驾着野马转了一个弯,那个方向有个凯马特大超市,她要顺便采购点东西,明天吃的,下一周吃的和用的。
红色的福特野马车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上停了下来,艾丝利拿起手袋,下了车,向着入口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另一辆黑色的林肯慢慢地开进了停车场,停在了离野马车不远的另一头,车窗缓缓地降下一小条缝,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看着消失在入口处的艾丝利的背影。
一百米外,徐行顺着这道人流向这儿走来。他看到自己前方有个巨大的两层建筑,形状就象个大大的火柴盒,盒子边上停着无数辆车,盒顶上的霓虹灯闪着“KMART”几个字,盒子的下方正中有个巨大的入口,不停地把许多人吞了进去,而另一侧的出口又不停地把人吐了出来,出来的每个人都推着满载的小车向着边上的停车场走去,车上是他们下一周的口粮。
“ShoppingMall!”
徐行盯着那个建筑看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过去,自从四十五年前维克托。格伦建了南谷之后,美国大地就开始不停地长出这种奇怪的建筑物,后来这种以购物为绝对主题的大型火柴盒便成了商业社会中的典型建筑,这里面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商品,品类之众花样之多只有你想不到,而卡式消费形式的盛行又让它们益发地繁荣昌盛。
在这里,阿基米德的杠杆名言被改成了:给我一张信用卡,我可以买下整个地球。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变成了“我买我存在”。总而言之,在这里,消费主义的宗旨被阐述得淋漓尽致,据说在这儿每个人都会产生出巨大的消费yu望,每天都会把许多不太用得着或是根本用不着的东西往家中搬,……这种人间奇景徐行可不想错过。
林肯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了下来,他有一头黑色的卷发,灰色的眼睛是如此冰冷,那里面毫无一丝人类的情感,黑色的眉毛上,在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他手扶着车门,四处望望,他那冰冷的目光在徐行的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又扫了回来,停在了人群中的徐行身上,紧紧地盯着,冰冷的目光在徐行的腰部和腋下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然后就转到了脸上,这就象是荒原之中的一匹狼看见了另一只相像的生物,用冰冷的目光把对手吓退是它们常用的威胁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