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个中央公园边上的街口停了下来,几步外,几位教会人员站在一个小教堂外面,招呼着过往的行人进去祈祷。
一个杂货店里高高挂着一台电视,许多人正围在店口看着。
许多车也停在这儿,车里的乘客和司机都把头伸出来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女主播穿着件浅粉色衬衫,领口开在颈项,露出了深深的胸沟,金色的头发在耳朵上方扭结在一起,像刚爆开的一团火焰,她盯着新闻报道机,嘴唇不停抖着,紧张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把整段新闻读完了:“今天上午,两架被不法分子劫持的麦国民航客机分别在8时45分和9时撞击纽约曼哈顿的世界贸易中心,引起爆炸和熊熊大火。两幢110层的大楼顿时像两个大烟囱,浓烟滚滚。这是纽约迄今为止最严重的袭击爆炸事件。”
店主又换了一个电视台,另一个头发光溜衣饰整洁的男主播面色沉重地说道:“根据纽约电视台的进一步报道,联合航空公司和美洲航空公司这两架班机被不法分子劫持,用作自杀炸弹。这样,飞机上的人自然在劫难逃。所幸爆炸发生时世贸中心的一些公司还没有上班,楼里的人没有平时多。但考虑到在世贸中心上班的人多达4.5万多人,而且这次爆炸的强烈程度大大超过1993年的大爆炸,即使只有一部分人在大楼里上班,伤亡仍然巨大。”
镜头突然切换到一段现场录像:一个记者正在与撤出的行人谈话时,突然又听到一声巨响,只见世贸中心的另一幢楼也轰然坍塌。这两座纽约的标志性建筑和象征就这样消失了。从爆炸现场逃生的居民描述了爆炸和大楼坍塌的恐怖情景:就像火山喷发,飞落的大楼碎片散射到好几个街区以外,人们惊叫着四处乱跑,但在滚滚浓烟和纷飞的碎片中根本跑不出去。
徐行终于知道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幺事,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天色昏暗,人山人海,烈火雄雄,尘烟弥漫,百米高楼轰然倒下、逃跑、死亡、流血,惨叫声、警笛声、脚步声混杂,喧嚣一片。
还有那五个奇怪的男人,他们在拍什么?
徐行皱起眉头。
突然一个便装男人冲到主播台递给主持人一张纸,两人都是眉头紧锁面色严峻,男主持看了一眼这张纸后面色开始发白,然后开始语调如前的读了起来:“纽约世贸大厦被撞毁后约半小时,就在人们惊魂未定之际,首都华盛顿中心离白宫不远的地方发生大火,白宫人员开始疏散。紧接着,一架飞机撞到国防部所在地五角大楼,引发大火,楼内人员被迫紧急撤离。据悉,五角大楼又发生第二次爆炸,楼体一角倒塌。紧接着,有消息说国会山发生爆炸并起火,浓浓的黑烟从很远处就可以看到。”
所有的人都在胸口划着十字,面色凝重而阴沉,他们紧紧盯着电视屏幕,希望能够听到一些好的消息,或是有个什么人出来说两句话安慰一下他们已经脆弱得如灯泡一般的心灵。
店主又换了个台,这个频道上的主持人面带戚容地说道:“今天,整个华盛顿也陷入恐怖之中。麦国国务院门口发生了汽车炸弹爆炸事件。国会、白宫、国务院和财政部等麦国政府要地已全面封锁,以防不测。白宫所有工作人员已全部撤离,这座象征麦国最高权力的建筑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麦国联邦调查局已经表示这一连串事件不是意外事故,而是恐怖暴行。”
他又换了一张纸念道:“另外,还有一架联航从新泽西州纽瓦克机场飞往旧金山的民航飞机被劫持,并在匹茨堡附近坠毁。这样在今天的大规模恐怖主义劫机爆炸中,共有4架美民用飞机被劫持和撞毁。到记者下午1时发稿时为止,只有美洲航空公司宣布它被劫持的两架飞机中有156名乘客和机组人员。联航还没有宣布它被劫持的两架飞机共有多少乘员。至于在世贸中心伤亡的人员更是无法统计。”
“我要下车!”后座的男人突然叫道,他掏出张钞票丢到前座,推开门跌跌撞撞地扑向一个神职人员,那个神职人员扶着他走进了教堂。
小小的教堂一目了然,里面挤满了人,这里即使在重大的节日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里面的桌上摆着一些食物和饮料,还有几部电话,好些人在排着队等着用它联系家人,有几位妇女在里面拉着神父的手放声大哭,一位中年男子一语不发地跪在神坛前面,自言自语道:“麦国的仇早晚会报的。”
头顶上,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了。一辆辆车正朝南面驶去,它们带着刺耳的鸣笛和眩目的车顶灯,穿梭在车流之中。
远处,笛声正在哀号,又是一辆带了云梯的消防车呼啸而过,盛夏才过,原本尚热的天气无缘无故地让人感觉寒风刺骨,冷透心坎,众多无家可归的人群沿着每一条大街游荡,就像被纽约湾里吹来的海风横扫的枯叶一般凄凉惨淡。
汤姆冷冷地看着前方,说道:“世界的末日到了!”徐行漠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扑倒在牧师面前痛哭失声,寻找着精神安慰的男人。
“你要去哪儿?”汤姆问道。
“我住在马里奥特,现在那里已经没有酒店了!”徐行淡淡地说道,他又叹了口气,在他出门前,他将几乎所有的钱、证件和所有其它的东西包括那枚漂亮的鹦鹉螺统统放进了酒店的保险箱,“所以我现在也没有钱付给你!”
“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我那住上几天!”汤姆建议,顿了一下,他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住在哈莱姆区。”哈莱姆位于曼哈顿北区,夹在东西梅迪逊大道与第七大道、南北第一三O街和第一四五街之间,离中央公园极近。
徐行转过头看了汤姆一眼,点点头,说道:“谢谢!”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这让汤姆禁不住怀疑徐行是不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徐行知道为什么汤姆有些不好意思,尽管麦国有摩天的大厦、讲究的小楼,但决非人人都享有良好的居住条件,穷人住房面积十分狭窄,有的小屋只有十几平方米,却由两个家庭共同居住。到了夜晚,有的人只好睡到汽车里,有的人则到亲戚家去借宿。更有一些人连遮蔽风雨的栖身之所也没有,不得不踯躅街头,与巡捕捉迷藏,在公园或车站的长椅上打发漫漫长夜。在寒风刺骨的冬天,有些穷人百般无奈,竟至故意犯法,以期在监狱中享受一点“温暖”。随着城市的建设和麦国法律的约束,许多大城市都形成了贫民居住集中的贫民区,那里住着被主流社会所遗忘和边缘化的穷人,而哈莱姆就是有名的黑人贫民住宅区。
“我住在哈莱姆,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我那住上几天!”汤姆又慢慢地说了一遍,这一次他把字音咬得很准。
徐行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哈莱姆区,谢谢,去吧!”
汤姆笑了起来,车子继续向前开去。
手机响了,徐行知道一定是老方打来的,这个时候能打得通的手机都不是一般货色。
“你还活着?”老方松了口气,他用的是法语。
“差点被埋在里面。”徐行用的是西班牙语回答。
“那好,你自己先找地方安顿吧!麦国全国一级战备,谁都走不了!”老方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你怎么样?”徐行难得这样关心一下自己的联络人。
“我在纽瓦克差点上了那班飞机,不过我看到那几个家伙不对劲,就没有上去,躲过一劫!不说了,这里人太多了!”老方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车子在中央公园边上停下,汤姆匆匆说了一声等一下,自己推门下了车,钻进了路边的树林里,不一会儿,他又钻回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束鲜花。一看就是新采下来的,其中有两支红色的玫瑰,娇嫩的花瓣还没有完全展开,但已经散发着阵阵芳香。
“威廉姆斯夫人喜欢家里每天都有鲜花!”汤姆得意地笑着说,徐行也笑了笑,只是心中还有些淡淡的悲伤,他的眼前还浮动着那个安琪儿的平静面容,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里,好象有好多话还来不及说。
过了中央公园,车子来到了哈莱姆区。哈莱姆并不是其他城市中一般意义上的贫民窟,这里也是一块黄金地段,马路宽而阔,路边上满是商铺,殡仪馆、房地产中介公司、洗衣店,……在这些合法的以外还有五花八门的非法经营,如地下彩券、妓院、贩毒,……
而在这黄金地段之后的居民区,看起来就真有点贫民窟的味道了。这里的房子多为排式建筑群,住宅拥挤年久失修,垃圾满地目不忍睹,看起来实在很脏,墙上粘着斑斑点点蓝色的口香糖,糖果纸,莴笋条从巨无霸的塑料托盘上滴滴嗒嗒地落下来,用过的套,棕色的香蕉皮,百事可乐易拉罐。一个流浪汉从街边的缝隙里找出个揉皱的爆米花袋子,在里面翻来翻去找剩下的颗粒。
徐行静静地打量着窗外的残破楼房。边上也有几辆旅游车开过,车窗里许多照相机的镜头都冲着楼房一个劲地猛拍,看来哈莱姆区是游客们拍照的好去处。
“是不是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是这样?”汤姆问道,其实许多第一次到这儿的人都会奇怪为什么这儿离中央公园这么近却变成了贫民居住的地方,而中央公园的其它方向都是新老权贵们的豪宅。
“为什么?”徐行随口问道,其实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汤姆此时的罗嗦却有助于排解两人心中的烦闷。
“一百年前,纽约市政府宣布要沿勒诺克斯大道修建一条地铁,贯通曼哈顿南区与哈莱姆住宅区。正象许多后来的许多城市一样,地铁规划掀起了一阵造楼热,吸引了大笔的游资进入。不料地铁线刚完成,麦国的经济衰退就开始了,此时的形势急转直下,开发商发现造楼太多太快,房产市场炒得太热太高,于是哈莱姆很快变成了豪华的幽灵城。”汤姆滔滔不绝地说着“古老”的传说。
“为了楼盘迅速脱手,他们开始放下架子,直接向黑人推销。黑人因种族歧视到处遭到排挤,现在在哈莱姆可住进富丽堂皇的住宅,即使房价偏高也愿意接受。”汤姆开始语带讽刺,但也有些淡淡的哀伤。
“黑人多了,白人就开始迁出,然后几十年下来,房子开始老旧,变穷的黑人又把他们宽敞的公寓分隔成几个单元,转租给新来的黑人。到了二十年代初期,原先美轮美奂的豪宅变成人口嘈杂的大杂院。美国的法律上又规定了不许主动赶走租户,结果就这样在高楼林立的花花世界里出现这样的一个垃圾成堆的黑人聚居地。”
“这就是麦国,地狱和天堂就离得这么近!”这是汤姆的最后解释,徐行看了一眼汤姆,感觉这个黑人的心里有着太多的不平。
“不管怎么样,我得感谢那些地产商,”汤姆突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妈妈告诉我要不是这里,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因为我们付不起住在城里的房租!而且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有六个孩子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