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和石远同时出声。只见大哥正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地戏谑神情瞧着我俩。
“川福楼”抬头看向牌匾上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定是家川菜馆了,我心道。
“五柳鱼、棒棒鸡、咸浇白、葱香骨、灯影牛肉,再来几个炒素,你帮着拿主意罢。”大哥和颜悦色向小二道。才至雅间坐定,大哥片刻之间已是点好菜了。
“好嘞!三位公子、小姐,我们川福楼的川酒也是顶有名的,要不要来上一些?”小二殷勤道。
瞬间在我脑海里闪过五粮液这个广告铺天盖地的名酒,这个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发明出来?
“‘天益老号’的剑南烧春可还有?”大哥略沉吟了一下道。
“公子对这酒可是个地道的,待会就给您上来。”小二竖着大拇指赞道。
剑南烧春?就是以后的剑南春吧,想到要喝白酒还有点兴奋呢,以前只喝过啤酒和葡萄酒,白酒是碰都不碰的,总觉得那玩意儿辣口得很,也不知道阿九这个皮囊酒量如何?
“剑南烧春?快快给爷端过来!”
“公子,这酒是楼上客官点的,不是您的。”
“不是爷的?爷说是爷的就是爷的!早教你们拿来着,跟爷说没有了,这晌又冒出来了,怕爷付不起银子还是怎地?”
“哎,公子您怎么能抢呢!”
“放手!爷让你们狗眼看人低!”
“砰”、啪”,瓷器刺耳的碎裂之声响起,想是争执之中酒壶被打落在地。声音好熟,会是谁?
“对不住了,三位,最后一壶剑南烧被刚个酒鬼给打翻了。”小二气急败坏地跑过来道。
“不打紧的,换作女儿红吧。”大哥温言道。
难道是他?我站起身,透过窗格子向大堂望去。老天,那伏在桌上的酒鬼不正是夏惜朝会是谁?
“怎么了,阿九?”石远诧异出声,大哥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那个醉酒的人是夏惜朝,在魏王府帮我号过脉的夏大夫。”我回到座位上道。
石远听得是一头雾水,看大哥神情倒是有些明白。
“太医夏士其的小儿子吧,此人性子古怪得很,他是与我同科的进士,但不愿入仕,只愿做个游医。”大哥提起他颇为不解。
“那和师父倒挺像啊!”石远忍不住插嘴道。
“那可是大不一样,师父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人是不知所为。”大哥答道。
“你们先待会,我过去看看。”思前想后终是不能安坐,决定去看看什么情形。
“夏公子,快醒醒。”我用力推着已是酩酊大醉的夏某人肩膀唤道。
眼前的醉鬼仍是一瘫稀泥般伏在桌上不动弹,刚才和小二直着嗓子叫板的劲儿也不知哪去了。
“夏大夫!夏惜朝!”我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大声喝道。
“绿意,可是你?我知道你终是放不下的,对不对?”冷不防烂醉之人突然出声,我一愣,居然一只胳膊已被这家伙死死拧住,促不及防,一下被拉倒在桌上,额头撞得生疼。该死!我心中暗骂。
“放手!我要是绿意才不会理你这醉鬼!”我顺手拿起一双木筷往夏惜朝头上击去。
“你不是绿意,为何要与我说话?”夏惜朝手上力道突减,我忙抽出膀子活动起来,醉鬼不能惹啊,我心中哀叫。
“难不成没了绿意,你还不活了怎地?”我怒气冲冲地搡了他一把,一个大男人为个女子要死要活的,鄙视!
举手之间一张雪浪笺飘然落下,我俯身拾起,只见素笺之上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书着的正是严蕊的一阙《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缓缓念完,心下明白了几分。
“把信还给我。”夏惜朝嘟哝着伸手欲夺我手中书信。
“不还!”将信反手置于身后,我轻巧闪开身退了一步。
“你!”夏惜朝正要发作,忽然手指向我呵呵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林锐的……”
“住口啊你,不要把我和那人扯一起,我和他不熟。”跳上前一把挥掉这家伙指指戳戳的手,我有些气急败坏道。
“你到底想怎样?”醉鬼好像清醒一点了。
“帮你啊!跟我来。”
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二把他弄到雅间去。
威胁利诱,死乞白赖全用上了,总算从夏情痴嘴里套出了事情大致端倪。
原来从大理国游历至京城的一位段姓皇族,去过明月楼之后,将绿意惊为天人,无论如何都要帮绿意脱籍赎身,携美同归大理。据说已是将明月楼主事的云三娘打点得差不多了,绿意前几日又给了这封带有离别之意的书信,而小夏同学又没什么好对策,所以借酒浇愁成这样了,总之一句话,都是失恋惹的祸呀。
“大哥,这明月楼不是乐部教坊司管的吗?那云三娘凭什么就能作主把人给卖了?”我奇怪道。
“明月楼归乐部教坊司统领是不错,但相关营运并非教坊司操办,云三娘也是个乐户出身,多年前脱籍嫁人,接手了明月楼。”大哥缓缓言道。
“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看来这明月楼搞的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嘛。
看眼前三人,尤其是小夏同学正巴巴地盯着我看,盼我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不禁有些心虚。脑子里突然有个念想,馊就馊吧,姑且试试看!
我清清嗓子道:“这个办法倒是有的,但要先试探下绿意姑娘究竟对夏公子心意如何,如果没那个什么,嘿嘿,强扭的瓜不甜是吧?”心里想,指不定绿意想开了愿意嫁到大理呢,等了你这么些年,一点说法都没有,人总不能太死心眼吧?
“一切按阿九姑娘意思办。”夏惜朝急道。想必这家伙走投无路还真把我给当救命稻草了,对我说的话是言听计从。
“你是大夫,你那有没有……”我勾勾手,示意夏惜朝附耳过来。
“有是有,可是……”夏惜朝一脸踌躇之色,举棋不定。
“不是有解药嘛,你怕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拍拍夏惜朝肩,胸有成竹道。
“阿九,你又有鬼主意。”石远突然哂道。
忍不住白了老八一眼,没默契!转而笑靥如花地看向大哥:“大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送你去明月楼?”大哥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
“嗯嗯。”我忙不迭点头应道。
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手摇一柄折扇,二进长乐坊陈佳木可是富贵公子打扮了,心中暗自得意,有点羽扇纶巾谈笑间的感觉了,这个墙橹灰飞烟灭还要靠运气啊。
“三娘,我这位小兄弟从江南来的,仰慕绿意姑娘已久,想见佳人一面,还望三娘成全。”
在大哥说话当儿,我冷眼打量云三娘,年约三旬,倒是个半老徐娘,打扮得体,不像是黑心老鸨类型的。
“驸马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云三娘了,驸马爷吩咐,三娘没有不照办的,只是绿意这几日身体不适,卧床休息,若是见了,怕是让这位公子失望了。”云三娘语气委婉,倒让我们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你将这书信交与绿意姑娘,她定会见的。”大哥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素笺,递与满面疑惑的三娘。
看着三娘转身离去,大哥向我笑着言道:“阿九,大哥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下面成不成就看你了。”
“能行,大哥书法那么好,才女见了都会动心想看看真人面目的。”想到钱老说过鸡蛋好吃,又何必见那只下蛋的鸡呢,我忍不住笑出声。笺上我让大哥写的是严蕊的另一首《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不知道这绿意是曾记得与夏惜朝把酒当歌桃花源般的日子。
“这位公子,随我来罢。”片刻,三娘已折返。
来到外间屋子,我好奇地四下张望,这屋子里的陈设十分朴素,和我想象中的脂香缭绕是大相径廷,书架桌案上堆了好些书卷,墙上挂着琴箫。我不由心生钦佩,这绿意出身必是个不俗的,能在纸醉金迷的欢场之上保持这等本色当属难得。
“姑娘,来此寻我所为何事?”一个婉转之声响起。
我听了一惊,打探军情来着,却被别人先看穿了。循声望去,内堂缓步移出个青衣佳人来。天青色衣裙纤尘不染,脸上没有太多的妆饰,整个人淡雅如菊,清丽中带着高傲。这等玲珑剔透的人物,难怪夏惜朝会念念不忘,骄傲的林锐也引为知音。
“我是受人所托。”没想到性别转换这么不成功,本来设计好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我只好坦言相告。
“夏惜朝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美女倒也不是个扭捏作态的,言下之意对我越俎代疱颇为不悦。
“他有事儿来不了。”
“哼,他是担心他家人不充吧,即便我要离开,他也不打算和我道个别?”说着绿意脸色已是微微泛白,想是气得不轻。
我暗忖,这两人一个赌气写封离别书,一个急得醉酒直撞墙,误会是越结越深,不过应该有转圜余地,看绿意这么生气,肯定还是在乎着他的罢。想到这里,我故意夸张道:“夏公子很不好呢,昨儿个在川福楼喝酒喝得咯血了。”听说过喝酒胃出血的,不晓得情形是不是很恐怖,小夏同学别怪我乌鸦嘴,我也是想帮你来着。
“你究竟是何人?如何得知?”绿意果真急了,双眸已是云遮雾绕。
“夏公子和我大哥有同科之谊,昨儿个刚好在川福楼叙旧,他托我来见你。”我顺口诌道。
“姑娘此言差矣,惜朝素不喜与官场之人结交,当初参加科举,也是家人相逼所至,他也是有分寸之人,纵是同科相邀,又怎会放纵至此。绿意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巧言相诓,究竟为何?”
绿意着急归着急,却是个难得冷静的。没想象中那么好对付吗?我故意冷笑道:
“不与官场之人结交,听着倒像是方外之人,清高得很哪,那为何与北平王林锐交好得很?敢情非得是天皇贵胄才入得了夏公子的眼了?”
“你如何得知?”眼前的美女听我提起林锐已是惊诧莫名。
“那两人曾经救过你对罢?平日都是林锐明修栈道,实际上暗渡陈仓的是夏惜朝。好让夏家那帮老古董觉察不出。”
我言语暧mei,说完看向绿意,她白晰的脸上果不其然泛出红晕之色。
“你是阿九姑娘罢?”
绿意沉吟一会突然开口倒把我吓了一跳。
“你如何得知?”
“殿下曾经和绿意提起过,他见过的女子中对他最不屑地便是阿九。听姑娘言谈中对北平王名讳毫不避讳,如此不敬,怕是梁城找不出第二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