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在这歇着吧,等那边结束,我让青霜送你过去。”
“哦,好。”我心不在焉地答道。突然看到桌上放着一碟精致的巧果,心思已全被这吃食勾引过去,晚宴上忙着打眼仗,倒是委屈了肚子,现在只觉饥肠辘辘,唾液腺分泌加剧。
这林锐倒好,居然背对着我,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就着巧果提前宵夜起来。死狐狸,撑死你!我一面吞着口水,一面小声诅咒。
“阿九,你会不会做点心?”
吃的也塞不住这狐狸的嘴,居然又找茬来了。
“你猜。”我有气无力道。
“多数不会。”林锐转过身来一脸的得意之色。
“恭喜你,答对了。”
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林锐嘿嘿笑出声道:“文不行,武不行,出不了厅堂,入不了厨房,你还有什么会的没有?”
“我会打叶子啊,掷骰子啊,还会打算盘。”
我一脸地若无其事,神经粗壮得很,想打击我,没门!
“阿九,你的爱好都和银子脱不开身,这一点和夏惜朝倒是臭味相投。”
“是嘛,难怪一见夏公子,阿九就觉得很投缘呢。”
什么叫臭味相投?英雄所见略同才对,你这狐狸生来命好,对银子的见解不够深刻啊。
林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指指他身边的的凳子,对我说道:
“过来坐。”
有什么不可以?我站起身走到凳子旁边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巧果不客气地往嘴里送。
“味道怎么样?”
“甜的够软,不够糯,嚼劲差了一点,咸的里面火腿茸多了些,太鲜,把面皮的原味都盖掉了。”
鸡蛋里挑骨头我最是拿手,以前妈妈就常说我,会吃不会做,挑肥拣瘦是一套套的。
“你嘴巴倒刁,西亭的手艺连太后都是夸赞过的,被你一说,是无甚稀奇了。”
老天!那个表小姐做的?又说错话了,人家心心念念做个巧果给青梅竹马的表哥吃,我却在这大放厥词,太不地道了!想着,一口糕饼已是噎到喉咙不上不下。接过林锐鄙视带同情递过的一杯茶水,扬首灌下,我仓促发声:“我随口说说的,挺好吃的,你真有口福。”
“刚才那夏公子年纪不大,医术倒是高明得很。”我赶紧岔开话题,不过心里对这夏惜朝倒是好奇得很。
“夏家是杏林世家,惜朝的祖父在前朝便是太医院医令,惜朝父亲和惜朝大哥都是燕云国的御医,算起来,惜朝是他家最没出息的一个了。”林锐语速飞快道。
“医之大者,悬壶济世,华陀、扁鹊、张仲景又有哪个是做过宫廷御医的?当官的倒是那忌贤妒能的太医令李谧害死了扁鹊留了个千古骂名呢。难道只有在皇宫中给你们这些天皇贵胄看病,才算出人头地?给老百姓看病的都是没出息的?”
听了林锐的话,我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拍案而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锐看我突然发作,有些吃惊道。
“你真的好过分,人家夏公子和绿意姑娘两情相悦,你还从中作梗。”
对狐狸的不满缘于他一句关于夏惜朝的评价爆发,心里有些失望,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开始拍桌子打板凳。
“你倒说说,我怎么从中作梗了?”林锐倒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
“你扣住人家书信要胁人家。”想来想去,好像这是个理由。
林锐哈哈大笑起来:“阿九,你还真能胡搅蛮缠。”
“我说得不对吗?人家夏公子对绿意姑娘一见倾心,继而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你仰仗身分拆散鸳鸯,什么救人一命怕也是捏造的吧?”我继续天马行空发挥无边想象力。
林锐猛地将脸凑到我跟前,一双俊目眼神复杂地盯得人心慌意乱:“你就是如此看我的?”
我一下怔住,林锐是傲慢,可我又何尝不是一直对他存有偏见?
林锐坐下缓缓开口:“绿意是前朝罪臣之女,入了乐户,三年前一天在花船之上献舞受人调戏,愤而投水,刚巧碰到我和惜朝,将她施救上来。他们俩确实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那他们俩为何不就此双宿双fei,你既是王爷,助绿意脱了乐藉也并非难事。”
“话是不错,可惜朝家人是坚决不允绿意进门,一再阻挠两人会面,惜朝为此没少挨他父亲打骂。”
吃人的礼教!吃人的礼教!亲历其中比看书看电视震撼许多,我已是气得咬牙切齿:
“那私奔好了,寄情山水,笑傲江湖,岂不逍遥快活?”
“惜朝纯孝之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何做得出来?”
林锐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我的对策如此剽悍。
“所以你就帮他们鸿雁传书,弄得全梁城的人都误会绿意是你的红颜知己?”
想起自己最初的小人之心,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这也不是误会,绿意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她和惜朝都是我的知交好友。有我出面,至少可以护她周全,不会再有人骚扰于她。”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乐户女子到一定年纪就要由官媒配婚了吧?”我着急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不就是老大嫁作商人妇吗?乐藉女子风光却低贱,怕是难以寻到好归宿吧?
“是啊,绿意虚岁已是十九,还有一年多就要脱藉婚配,即使屈作妾室,惜朝家人仍是认为有辱门楣。惜朝苦闷,为此也常去市集买醉,彻夜不归。今晚,林风便是从酒肆中将他寻来。”
听到这里,想起夏惜朝笑起来两个酒涡的阳光模样,心里已是难过万分,那看似灿烂的笑容下竟藏匿着这许多无奈与悲哀。
“那你为何还扣住他俩的书信?”我有些奇怪于林锐的举动。
“现在给他,只会让他更难过,等他心情开解些再给他不迟。”
近子时时分,众家官眷已散了七七八八,听说今儿个穿巧针拔了头筹的竟是魏王的外孙女,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我心中有些慨然,“对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一场风波之后,那几位怕是都无心赛巧了罢。
“阿珩,我说你是个有福的,看你家驸马接你来了。”
行至正门,大郡主林珑突然咯咯笑出声来,我踮起脚尖,从安庆、林珑、林玥并排站着的三人身后望去,那立在廊下的,不正是大哥会是谁?
“驸马,和下人说了会回去晚些的,还费事跑来这里作甚?”安庆迎上前去,轻声问道,语气中抑不住地欣喜之意。
“刚一场阵雨来势急得很,雨后泥泞,路滑难行,你们乘的这辆马车好久没用过了,我重置了一辆过来。”大哥仍是一副温雅气质,廖廖几句说了原因,言语体贴却不做作。
大哥将公主扶上他带来的一辆马车,又嘱咐了随同的雪梅几句,回首朝我站的方向看来。
“九妹,还不想回吗?”
哪有?再待这我就快撞墙了我!向林珑、林玥匆匆忙忙行了个礼,我快步从廊下冲出。果真是路滑难行,下台阶时一个不留神,人已是踩着裙裾向着栽去,心里哀号着大哥离得太远,怕是来不及,身形已跌落至一个温暖怀抱中。
“大哥。”我心有余悸出声,原来四展堂出来的人武功都不赖,除我之外。
“扭到脚了?”
“没。”
身形站定,我猛摇头。心里已是龇牙裂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不停地出状况,先是流鼻血,再是崴到脚。
正考虑着是不是该手脚并用爬上车,大哥在身后适时托了我一把。
“脚给我看看。”大哥坐在我对面突然出声。
看是瞒不过去,我开始脱鞋袜。
“脚筋伤到过?”大哥轻吁一声。
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如丑陋的蚯蚓盘亘在雪白的脚上,在车厢微弱的马灯光线之下,看了仍是触目惊心。记忆深处的场景一幕幕恍若再现,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沈离,你为何不在我身边?
“九妹,大哥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大哥手掌轻轻按在我的发上。
自魏王府作客回来,连着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安庆对我不咸不淡的,客气中带着疏离,大哥忙于朝事,每晚会来我这小坐一会,也不多话,无非是些小时的趣事,我是一句插不上嘴,只站在一旁嘿嘿傻乐。也曾旁敲侧击地怂恿大哥再带我去长乐坊转上一遭,均是泥牛入海,没个准信。
“唉!”我拿起一张刚画的犬夜叉长叹出声,最近没事就窝在房中画我的犬犬和杀杀,涂鸦水平倒是日渐精进。
“唉!”无聊之极,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小蝶也不知跑哪去了。
“九妹,长吁短叹什么呢?”
“大哥?你不用上班啊,要迟到了。”事实证明人无聊的时候就会口无遮拦。
“今日是旬假,不用上朝。”大哥笑答着已行至我身旁坐下。
“哦。”大哥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倒挺强,对我时不时冒出的新词已是不以为怪。
“这画的是什么?”拿着一张戈薇穿着校服式样衣服的图,大哥皱着眉头问道。
“那是阿九画的仙女。”
校服裙子是短了点,不过那些飞天、菩萨之类的穿得也不多,还挺佩服自己的,现在扯谎是张口就来啊。
“随大哥来。”大哥笑着摇摇头,站起身道。
“什么事啊?”我好奇道,不会现在带我去赌坊打叶子吧?
天啊,阿飞!看到门口停着的黑色骏马,我飞快地冲上前去死死搂着它的脖子。
“好阿飞,还认识我吗?”我喃喃在它耳边低语。
马儿呼哧打着响鼻,沫子黏嗒嗒地蹭我一身,忽然眼前一黑,双眼已被一双手蒙住。
“三哥?”我故意道,感觉捂住我眼睛的手略动了下。
“五哥?”我笑着继续,身后已传来熟悉的叹气声。
“八哥,我知道是你啦!”大笑着转过身,我将手掌重重拍在石远肩头,臭小子,有阵子没见了,居然长高了好多!
石远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英挺的五官、健壮的身板,俨然已是个小男子汉了。同生共死过后,我和石远更生出一种哥们儿的亲密来,无关爱情、无关友情,只是一味说不尽、道不明的默契,就好像双人舞的搭档。真想搂着他的肩豪气干云地吼一声“喝酒去”!
“阿九,看到你没事就好了。”老八盯着呵呵直乐的我憋了大半天,只冒出这么一句。
“吉人自有天相啊八哥,你的伤痊愈了吗?”
“半月前就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师父、三哥他们一直不放心,又养了些时候。”
“难怪你长胖了,定是七姐给你开小灶开的吧?”我笑着拧老八胳膊上的肌腱子。
“七姐是很照顾我。”石远一脸的不好意思。
“八弟,九妹,你们俩是不是打算不吃饭一直站在这里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