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如此,这次定下的和约想必是大大超出松辽底线,扎烈怕是在为渡口未对我下手心有不忿,故有此举。”南靖缓缓言道。
“阿九在想,扎烈放过我,可能是他执意要收我为徒的缘故。”心中既无愧于人,何不洒脱一些。我鼓起勇气道。
“阿九,多亏殿下、南相将你及时救回,天神门的手段可是诡异残忍之极!这扎烈与晋王渊源颇深,阿九你回临江要多加小心才是。”师父轻吁道。
连素来镇定自若的师父提到天神门脸上都露出一丝讶然之色,我不由得心中惊恐起来,脸色想必也已是死灰一片。想起老鬼当初正是躲在临江练他的邪门功夫,他不会再跑去吧?也不知这血蛊是真是假,为何老鬼那日在渡船之上曾说我一定会再去找他?
“丫头莫要担心,不如随本相去梁城小住,散散心如何?梁城不比西津临江,扎烈纵是再嚣张,断不敢在天子脚下贸然行事。”南靖温言安抚于我道。
“这样也好,老三你就先将阿九送至怀渊处住上一阵子,等形势稍明,再接回临江不迟。”师父点头道。
“是,师父。”沈离应道。
我惊恐望向他,难道才相聚竟又要分离?“不,我不要去!”我摇着头脱口而出。
“九妹,三年不见,已是大姑娘了,大哥竟快认不出呢,倒和大哥说说,为何不愿意去?”
耳中惊闻一个温润的男声,竟是和我说话,我惊讶回头。却见一个头戴长翅帽,身着红色蟒袍的青年男子正笑看着我,应比沈离年长几岁,一脸温和之色,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如玉,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陆-怀-渊。我心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这就是石远那小子嘴里才高八斗的状元大哥?当朝的驸马?“陈世美”,不知怎么的竟想到这个名字。该死!满脑子瞎想什么呢?我暗暗鄙视自己总是关键时刻尽想些不着调的事儿。
“大……哥?”我喃喃道。
却见温润男子从身后随从手捧的锦盒之中取出一卷黄绢高举过头,朗声道:“圣旨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呼万岁之后,堂下已是跪了一片。
“崇文馆大学士,同平章事南靖接旨!”随着哧啦一声轻响,黄色的卷轴已是展开。
“微臣南靖谨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崇文馆大学士同平章事南靖亶承圣意,之于西津约定燕云松辽友好之盟,止两国纷争,开太平之象,居功至伟,朕心甚慰。为表其忠正贤良,特加封太傅,赏御马代步回京。钦此。”陆怀渊念罢旨意,向跪在前首仍是默不作声的南靖笑道“太傅接旨谢恩罢。”
“微臣谢皇上隆恩,只是这御马乃皇家尊贵,为人臣者驾之有僭越之意,南靖惶恐,实是愧不能受,还请钦差大人明亶圣上。”南靖倒是个明白人,这历史上功高震主被卸磨杀驴的多了去了,韩信、张居正、年羹尧莫不是如此,今日的圣宠优渥,可能就是他日弹劾自己的罪过。我暗道这熙元帝够刁,南靖也够滑。
“老师请起,怀渊定将老师心意带于皇上知晓。”陆怀渊将圣旨交于南靖,缓缓扶他起身。
我的去留再次证明了封建社会妇女是没有人权的,不顾我的再三反对,师父他们一致决定还是将我扔在京城驸马府比较安全,好不容易在四展堂混熟了,又要去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要寄人篱下,这驸马府的NO1应该是公主吧?也不知道大哥在家地位如何,要是和打金枝上面的郭暧差不多,那岂不是日子很难过?还好沈离提议让石远伤愈后进京历练,顺便可以陪陪我,否则真是前途一片昏暗呢。
明日就要随大哥、南靖他们启程去梁城,师父、沈离仍是要回临江,我照着镜子,缓缓梳着长发,心底的离愁好似这发丝纠结,剪不断、理还乱。
马儿的嘶鸣声传来,是雪骝!我倏地起身,扔了梳子,顾不上披散的头发,急急冲出门去。盼了许久,他终是来了,为何每次的相聚都是如此之短,难道相聚便是为了分离?
来到院外,我正反身带上门,只觉身体一轻,身后已有一只温暖的手臂将我捞起,轻轻置于马背之上。
“三哥?”我轻轻问道。
“别出声,带你去个地方。”沈离在我耳边低语。
西津地处丘陵地带,随处可见高低错落的山岗,雪骝脚程奇快,片刻已疾行至一山岗高处。
“三哥?”我有些奇怪,复又问道。
“跟我来。”沈离将我抱下马背,一手牵着我来到崖顶。
抬眼望去,静谧的天空,闪亮的星,这里的夜每一晚都是如此明净动人。
“三哥带阿九来夜观天象吗?”我笑问。
“看看和平时有何不同?”
“我不知道,我天天睡得都早。”我老实答道。
“懒丫头,现已是子时,为何今日迟迟不睡?”
因为想你啊,我心道。
“明日要上京啊,害怕得睡不着。”我轻叹道。
“傻丫头,大哥打小就疼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可我会住不惯,我会想若兰,想石远,想你……们大家。”
突然心底异常怀念起在四展堂的日子,总觉得那份简单温馨的生活似乎就要随着我的这次离开永远的擦身而去,忍不住落下泪来。
“傻阿九,石远不多久也会上京,三哥也会常去看你。”沈离轻轻帮我擦拭脸上的泪。
“是啊,我是傻,傻到以为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忍不住扑到沈离怀里放声大哭。
“阿九,眼下在京城你才会安全,等晋王和扎烈此事了断,三哥一定接你回临江好不好?”沈离轻轻摩挲着我的长发低语道。
“那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为何一定要我离开?你武功那么好,难道有你护着不够吗?”
“三哥一直以为可以护着你的,可是今日花会之上,你我险成死别,阿九,你可知道我心中有多悔多怕,要是再有一次,那可怎生是好?”
沈离的心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竟如此在乎于我吗?离别的苦涩有一缕甜蜜在其中荡漾,让人心神恍惚。
“可你说我连说话都那么大声,一定不会有事。”想起他白日的话,我仍是耿耿于怀。
“阿九你可明白关心则乱。”沈离拥着我低低叹息道。
感觉有温热的唇印上了我的长发,丝丝颤栗的感觉传至心底,让人脸红心跳不已。忽然怀抱我的人悠悠地叹了一声,竟将我的身体反转面向崖边,轻扶双肩背向我轻声道:“阿九,你看天空东北角上。”
我正诧异他何出之举,依言向星空东北面望去,却见那片星空异常璀璨炫目,熠熠生辉,映照着夜空一角宛如白昼。
“啊!英仙座流星雨!”我不可置信般地大叫起来。
对啊!今日是农历七月初四,公历应在七月末八月初的样子,每年英仙座流星雨不都会在这个期间爆发吗?记得二零零二年刚进大学时,没过两个月就逢上狮子座三十三年一次大流星雨的爆发,宿舍里的女生居然个个人手一架望远镜,凌晨挤在操场上观看。这古代虽然没高级的观测设备,但天空的能见度却是工业社会不能比拟的。耳中仿佛响起流星雨的旋律,陪你去看流星雨,我会看见幸福的所在吗?但我知道,在我心中,你已是最特别的存在。
“阿九,你说什么?”沈离疑惑道。
“没,没什么,我是说流星像仙女的眼泪。”我随口胡诌道。其实很想告诉沈离这英仙座代表的是希腊神话中的宙斯之子珀尔修斯,这弓形的星群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代表着安德罗美达公主的仙女座。英勇的王子砍下了魔女美杜莎的头,从鲸怪手中救出了美貌的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有三日,便是七夕,牛郎织女就要鹊桥相会了,仙女会很高兴,不会流泪的。”沈离逗我道。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看向他,三哥一直都是沉静内敛的,真没想到他竟会想象力丰富,作此柔情之语。
“盯着我看作什么?难道三哥比星星还好看?”沈离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原来三哥竟如此矫情,好在阿九一直信奉‘晚饭少一口,活到九十九’,否则真是要受荼毒呢!”我大笑道。是啊,至此我已找到心中最亮的那颗星了吧。
沈离笑拍我的头,将我的长发绕指把玩。“阿九,你打小就笨,从不会梳辫子,每次看到阿七梳得好看,就跑三哥这来哭,缠着要我帮你梳头。”
老天!头上黑线重重,这阿九有这么差劲吗?为什么总是要打击我脆弱的自信心?
“三哥,你说我爹娘是干什么的?怎会把阿九生得如此之笨?”我愁眉苦脸,只能从遗传方面找原因。
“你娘亲她……很美。”沈离愣了一下,双眼向夜空深处看去。
真是不公平呀!这美貌为何不遗传些下来,女人,如果不美,那就应该有智慧,从沈离口中,我怎么觉得这两样离我都很遥远啊。
一颗熠熠生辉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暗红轨迹划过暗黑色的苍穹,没入深沉的夜色转瞬而逝,天上到凡间,是如此地义无反顾,人说流星承载着前世的记忆,如果能找到自己的那一颗在它殒落之时许愿,就可以再续上前生的缘分。不知这一颗是否成全了一对人间前世今生的有缘人?
夜幕西端的娥眉月在不时坠落的流星映衬下暗淡失色,边缘已渐渐模糊,快要消失不见,这月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起起落落,平淡却永恒,它会不会也羡慕流星光彩夺目的刹那芳华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沈离缓缓吟出这首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海上共明月,天涯伴此生。”只有相爱的人才会如此心意相通吧,看着这弯上弦月我坚定道。
“阿九,子时已过,明早还要赶路,回去罢。”沈离深吸一口气,语气是那样的恋恋不舍。
“阿九还没看够,待过了丑时再回去罢。”我掰着手指细算,丑时,差不多最壮观的流星雨就要到了吧。
“阿九,你又任性。”沈离无奈道。
“阿九刚才只顾看,忘了许愿了,再陪我一会吧,三哥。”我转过脸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沈离道。
“坐下罢。”沈离拿我没辙。
站了很久,是有些累了,并排坐着,将头斜靠在沈离肩头,夜风微拂,散乱的发丝抚在脸上,痒丝丝的难受。伸手将碎发夹于耳后,须臾又落下,再夹再落,心中有小小怒意升起,真想把这三千烦恼丝给咔嚓掉。
耳边又有叹息声响起,身形已被扶正,他是越来越受不了举止邋遢的陈佳木了吧。
“梳子呢?”
“落屋里了。”我想起好像听到雪骝的声音就扔了梳子跑出来了,为什么手帕、梳子这些女子随身必备的物什总会忘呢?我心灰意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