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禁有些惆怅,操琴人的心境不同竟能将同一支曲子弹出如此悲喜两重天的意境!只是大哥正在青云得志之时,为何作此悲音?茫然若失地向屋外看去,安庆已不知何时立在门边,只见她面色苍白,眼中似有怨痛一闪而过,心神一凛,我出声道:“嫂嫂?”
“阿珩,你回来了?屋外风大,你要小心自个儿的身子。”大哥起身,将安庆缓步扶入屋内坐下。
“好些日子不见妹妹,我和你大哥都记挂得紧,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串门子?”安庆笑得有些勉强。
“哦,小妹去西集来着,回头正好路过大哥家,便进来坐坐。”
“天色不早,妹妹在这用了饭再回罢?”
“不用不用,我这就回去了,爹爹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我连连摆手道。
从大哥府中出来,想起安庆在书房外貌似幽怨的神情,感觉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难道安庆有了身子,大哥房中纳了新人不曾?哎,不烦了,这万恶的旧社会,一夫多妻就是过分!
“阿九姑娘!”一个惊喜的男声响起,听来颇觉耳熟。
定睛向迎面之人望去,竟是当日法场之上差点与我同去见阎王的落魄书生韩俊!想不到会在驸马府门前碰到他!直激动得我不知说些什么好。
“阿九姑娘可还识得小生?”韩俊抱着几卷卷轴,见我傻站着不出声,以为我还未认出他,言语中充满了失望与遗憾。
“当然识得了,你是韩俊嘛。”上前几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是动作过于大胆暧mei,臊得这饱读圣贤书的书生一下脸红到耳根,神情颇是可爱!
“韩公子现在在哪儿高就呀?到驸马府来所为何事?”看韩俊怀抱大捆画轴,心觉奇怪。
“阿九姑娘取笑小生了,小生还能高就到哪去?帮着家父打点印社生意罢了。这就将裱制好的书画送到驸马府来着不是。”韩俊言辞中带着落寞之意。虽是得到大赦,但他的功名之路怕也是断了罢。在这“万般皆无用,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对他倒也是不小的打击呢。
“呵呵,当老板可是大有钱途哦,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嘛,过得开心就好了。”我笑着安慰韩俊,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出我说的此“钱途”非彼“前途”。
“阿九姑娘如何会在这里?”
“啊?噢,陆驸马是阿九义兄,这些画都是我义兄所作?”我随口问道,想不到大哥倒也精通琴棋书画。
“应该不是吧?这些画都没有落款,画面也怪异得很。”韩俊吞吞吐吐道。
“这样啊,那不耽误你了,快些送进去罢,下回我有书画要裱印一定去你那。”
是夜,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不停琢磨着大哥所说的琴技与琴意的差别,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一点不明白。琴技一塌胡涂,又如何能体现琴意?如何向人传送心中所想?水准这么差,弹些名曲肯定是让人不忍卒听,需得简单些的曲子才好。脑中把以前看过穿越文中女主唱过的歌一一过了个遍,想想不仅不合时宜,而且恶俗不已,这古典与流行结合真的是很难啊。轻抚着枕下的菱镜,不仅想起和沈离在一起的快乐时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可会像我记挂着你一样记挂着我?如果你记挂着我,会不会来看我?如果你来看我,会是在什么时候?
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就这样罢,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最简单不过的一首曲子,待明日让绿意帮我打成谱,练上半月,怕是会纯熟吧。
“爹,你不陪女儿一道进宫吗?”端坐在镜前,任由小满和绿意帮我折腾着发髻,虽说咱没啥拿得出手的节目,可重在参与不是?这才符合奥运精神嘛。这老爹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初瞒着我报名,眼下却推三阻四不愿去观看。
“佳木啊,河南地方大旱,户部草拟了几份赈灾折子,需得为父连夜批复,明日早朝还要上呈圣上,琴会你就独自去罢,为父在家中静候佳音。”看情形他是铁了心不想加入我的亲友团了。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河南大旱,赈灾?真的假的啊?这理由比之前的头晕、有客来访倒是冠冕堂皇许多。只是狐狸老爹现在滑头得很,不小心应对就会被他算计着。
脸上仍是脂粉未施,换上一身新做的翠绿烟霞缎宫装,衣服层层层叠叠,布满了繁复的花纹,穿在身上颇感累赘,衣袖异常宽大飘逸,手稍稍一举便露出一截芦柴胳膊,实在是不习惯得很。
“绿意,这衣袖怎么这样?是不是做大了?”我举手道。
“哪有?宫装本就是这样,手腕上的镯子才能露出来呀,你又嫌重,不肯戴,这下胳膊露在外面不自在了吧?”绿意抿着嘴吃吃地笑。
晕死!这宽袍大袖居然有这般功用!“哎,算了,小满,拿个镯子来套套罢。”
“是,郡主。这镯子可好?”小满应声取来一对缠丝刻凤的如意金镯。
“去去去,当你家郡主暴发户哪!重得跟镣铐一般,套在手上还弹得动琴不?给我找支细点个的!”虽说有些财迷,可也不能披金挂银地把家当都拴身上罢?做人要低调一点嘛。
“佳木,这支玉镯是你娘的,本想留着你出嫁时给你的,现在戴上罢,你娘的琴弹得是最好不过……”
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散发着柔润的光泽,心里再一次被老爹的体贴所打动,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抱抱他:“爹,谢谢你,女儿一定不辜负爹爹一片期望。”
誓师大会完毕,便是我一人孤军出征,感觉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壮怀激烈地来到门前,却见一辆马车已在那候着了。
“咦,你怎么在这里?”穿着一身不合适宜的衣服出门遇见不合适宜出现的人,我窘迫开口。
“去宫里观赏琴会呀,正好打你这路过,一道走罢。”林锐打量着我一身行头,忍住笑出声。
“等等,一齐走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神色忸怩道。
“问罢,小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锐脸上笑意渐深。
“你为何看我穿这身衣服这么好笑?我的样子是不是怪异得紧?”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我紧盯着林锐,可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陈佳木察言观色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你这般淑女打扮很美啊,我笑是因为你一开口就露馅了。”
“你不损我两句你难过是不是?”恼得伸手就要推他,却被一把捉住带上车。
“好了,再动手就更不像了。”
“据说今年秋收,河南全境大旱?”坐在车内,冷不丁想起此事要与林锐打听个清楚。
“是啊,为防灾民流离,朝廷前日便遣了钦差去打理赈灾事务。”
“你给我再说一遍!”我尖叫着站起身竟忘了身处车内,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了车顶。
“没错呀,户部王侍郎前日便动身奔赴河南,还是你爹举荐的。”林锐见我言行失态也颇觉吃惊。
“哎唷。”捂着头止不住惨叫连连,又被这狐狸老爹给耍了!
“你没事吧?佳木?”林锐赶忙伸手过来扶我坐下。
反手拽住林锐,我急急道:“快快!叫车折回去,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去找狐狸老爹算帐!当我亲友团有这么丢人嘛,将我一人扔宫里丢人现眼,他倒躲一边凉快去了。
“佳木!别胡闹了,现在回相府,一来一去要多花半个时辰,可赶不及进宫了,琴会可是皇上、皇后都要出席的。”
窝了一肚子火被林锐重新扯回座位,气得直哼哼,一脚踹向身边的靠垫,还是不解气,复又拾起没头没脑地向车后扔去。
“南佳木!你别太过分了。你这蛮不讲理的性子什么时候得改?”任林锐修养再好,也是忍不住发作,一把掰过我肩头也朝着我吼起来。
“要你管!”虽然明知理亏,嘴上仍是不服软。要是你被你老爹卖了,我看你可会在一边乐呵得帮着数钱!
“你总这样很难嫁出去的。”林锐松开手长叹一声道。
关你屁事!我恶狠狠地剜了林锐一眼。嫁不出去正好!可以在家中与狐狸老爹斗法,我倒不信老是栽在他手上。
“实在没人要,我倒是可以好心收留你。”林锐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看着我。
“哟,看不出你倒是菩萨心肠呢。”我恶寒道。
“谬赞,谬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死小子,给点颜色,他倒开起染坊来了。
“北平王这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只是个少林俗家弟子,实在过于可惜,干脆剃度皈依佛门算了。”
“非也,只要潜心向佛,便是佛门中人,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一时语塞,这小子到底是少林寺出来的,论念佛讲经,我怎么是他对手。想到这里,我故意道:“行啊,你若净身出户,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笑傲江湖。”
“净身出户?”
“哼,舍不得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做这个王爷,就愿意嫁给我?”林锐说着,一张俊脸已凑到我面前,死狐狸,不会跟我玩真的吧?
“没机会了,你已经犹豫了。”我打个哈哈道。
“说得也是,抛却一切,就为娶你这么个活宝,的确是大大的不划算。”林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都死一边去。”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今儿还真是倒霉,被这一老一小两狐狸耍得够呛,心中默念何时才能否极泰来啊。
琴会的出场顺序是拈阄排定的,我随手拈来一支廿二号,和识得的吕诗兰、西亭等人一对应,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末一个!本想早弹早溜的,这下倒好,扶不起的阿斗反成了压轴的。
琴会设在大和殿,正中主位端坐着熙元帝后,下首左边是一干皇亲国戚。眼尖瞅着了大哥夫妇也在其中,我暗笑,听琴也是很好的胎教呢。下首偏右方坐着的都是些品级不低的官员,最前面的是吕诗兰的父亲,一脸的春风得意,吕少蒙官居右相,老爹推托不出,就属他为尊了罢。
“易阳郡主,这边来歇会。”吕诗兰笑着唤我。南、吕两家常有走动,这些参加琴会的大家闺秀中我与她最是相熟。
“喝茶,刚扒在那看什么呢?”偏殿内都是候场的佳人,诗兰将我拉至一隅。
“谢谢。看看有没有帅哥喽。”我故作一副花痴表情,这帅哥的意思我指点过诗兰,倒是只有我与她听得懂。
“你要死啦,说起话来没天倒数的。”诗兰娇笑着翘起兰花指戳我额头。
“好痛!本郡主要治你的罪。”我捂着前额虚张声势。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吊儿郎当的郡主好像还真没几个人放在眼里。
想是在家听绿意高水平的演奏听多了,加上那两支风格迥异,如同仙乐的《凤求凰》,这琴会上众人弹奏的琴曲竟没有几首听得动容的,现在我有些领悟大哥话中的意思,琴会确是较的琴技,而非琴意。只有西亭的一首琴歌《阳关三叠》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之作,弹唱之间大开大阖,起伏婉转却又不失激情奔放。琴音与歌声中似透着一股子江湖儿女的英雄豪气,与她素来的娇羞女儿态却是不大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