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和三殿下同窗之谊,必定相熟罢?他这些日子忙些什么呢?”忍住笑,我替他解围道。
“三殿下近日忙着办喜事呢。”
“办喜事?他不是早成过亲了么?”我好奇道。林铿我是晓得的,才子风liu型人物,家中数朵解语娇花,家外红粉知己超过一打。
“皇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这次纳的是侧妃,女家身分不低,必定是大操大办一场,只是苦了像我们这些干瘪同窗,又该头疼送礼了。”胖子一番老实言语逗得我直要笑出声来。
“不知是哪家小姐有福与三皇子结缔呢?”我笑问,有些时候没进宫了,消息倒没胖子来得灵通。
“正是兵部祝尚书家的千金。”
胖子的答话不啻晴天惊雷,震得人心头大骇,我惊疑道:“祝西亭?这怎么可能?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祝尚书又为朝中重臣,如何甘愿将女儿给人作小?况且年前曾听闻……皇后有意赐婚她与北平王。”
胖子不紧不慢道:“郡主有所不知。三殿下对祝家小姐心仪已久,加上祝小姐前些日子生了场重病,三殿下终日奔波于祝府嘘寒问暖,自是俘获佳人芳心。想三殿下本是刘皇后亲生,比起北平王是更进一层,哪有胳膊肘住外拐的道理,当然是向着自己儿子了。”
“那魏王府岂不是很没面子?皇后娘娘这么做……?”
“其实也没什么,皇后从未有过懿旨。风传北平王殿下便是不愿娶那祝家小姐才去苍山驻关的,北平王豪侠英杰,梁城倾慕于他的女儿家能从东华门排至西直门,将来定是美眷环绕,享尽齐人之福。他与三殿下素来交好,一个流水无情,一个落花有意,如此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看不出胖子还深具八卦潜质,摆在当代,定是合格娱记一名。我止不住好奇道:“王公子现在哪高就呀?”
“在下不才,现为户部尚缡司执笔。”
“王公子叔父也是尚缡司的罢?”我惊愕道,还真是冰人世家,一家都是做媒的。
“正是,尚缡司所设官职与别处不同,是可以承袭的,故而在下于叔父手下做事,勿须回避。”胖子为我解惑道。
愁眉不展地盯着手中的红皮册子,“马文才”、“张国伦”、“于飞”三个名字不停地在脑海里转悠,忽然一个大胆的念想如电光火石般在眼前闪过。何不将错就错?顶多被老爹责罚一顿得了,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该出手时就出手!我风风火火地冲到书案边搜摸纸笔。蘸了点朱红在纸上试了试,不对呀,这红和书页里的红不一样呢。我摇摇头,又在里面兑了些铅白,一调还是不像,略掺了几滴水,涂在纸上竟洇了开来。
“郡主,您这是要……?”正急得抓耳挠腮之际,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道。
眼前一亮,对啊,现成的画家在这的么?“哧啦”一声从红皮书中抽出一页人物简介,用手盖住下半截举到胖子眼前,轻声细语道:“王公子,请问这个红圈圈的红色如何得来呀?”
“回,回郡主,这……这是品红。”胖子结巴道。
够专业!心底暗赞一声,不由分说将毛笔塞入胖子手中:“快点,帮我调出来!”
“郡主要在下调色,能否告知在下意欲何为?”胖子惊慌道。
“大胆!本郡主要做什么,还要你批复不成?”真是敬酒不吃罚酒,我凶相毕露大拍桌子,直唬得胖子缩脖退后一步。
“郡主息怒!在下是见那书页上有……有尚缡司的印鉴!”胖子一双绿豆小眼眯缝着向我手中攥着的物事扫来。
“啊?”一看,边角处真的有个不起眼的小印,忙将书页夹进册子扑在手臂之下。死胖子,眼倒挺尖的!我恼羞成怒道:“那又如何?”
“郡主,尚缡司虽不比别的官衙贵重,可盖了印的也是公文物鉴,都是要归档的,怎可……怎可随意涂改呀。”胖子嗫嚅言道。
这胖子看似憨厚,实则一肚子精明,既被他看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红皮书拍到他面前,摆出一副笃定的神气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是尚缡司的执笔,我爹托你叔父王大人帮我做媒的事想必也有所耳闻。本郡主的性子,不晓得你清不清楚?”
“清楚!清楚!”胖子头如搞蒜道,“久闻郡主行事豁达,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得见,真真是女中豪杰,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
死胖子,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一拍桌子,继续高唱红脸:“你给我瞧好了!本郡主特烦盲婚哑嫁,我爹圈的这仨,本郡主统统地不喜欢,更不会嫁。”轻轻抽出写有夏惜朝名字的一页纸,递与胖子,大言不惭道:“本郡主中意的就是他!你帮不帮我?”
胖子显然被我的彪悍行径吓得不轻,目光呆滞地盯着手上书页,嘴巴宛如登陆不久的鱼费力地开合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半晌冒出句:“相爷与叔父若是晓得了,在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怕得罪他们,就不怕得罪本郡主?你以为我便揭不得你的皮了?”我恶狠狠地威胁道。
“可是在下不过尚缡司区区一八品执笔小吏,人微言轻,如何能帮到郡主?”胖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始装死。
“我来教你!”顺手抄起一管湖笔轻戳胖子发糕似的脸颊,弹性还真不错,忍住痛拎一把的冲动,我咯咯笑道:“你现在就替本郡主调出品红色来,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掉人选。还有你执笔经办时,得尽力帮我掩饰此事,不能提及易阳郡主的封号,只消署上南氏宗女便可。这桩公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事自有本郡主担着,断不会连累你。”
“郡主,您还是剥了小的皮去罢。这等乱摆乌龙之事被业内知晓,我们‘冰人世家’的脸面还往哪搁?”胖子哭丧着脸道。
“你们作冰人的,不就是为了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么?你为了你那点虚荣面子,就枉顾别人的终身幸福了?本郡主若是嫁得不适意,哼,你们一个都别想安生!”一口气说完,心内汗颜,对这胖子真是恐吓诈骗全用上了。
“郡主,您太难为在下了。”胖子仍在死撑。
“这样罢,你若能帮我达成心愿,本郡主便将所藏另一幅王诜的《渔村小雪图》转赠与你如何?”威胁不成改利诱,我倒不信你王瑞是铁板一张。
胖子立马肥躯一震,目*光,转瞬神色又暗淡下来,小心翼翼开口:“郡主莫要戏弄在下了。”
知是胖子有意试探于我,心知有门,不妨给他颗定心丸吃吃,出手重重拍向胖子肩头,我粗声粗气道:“就这么说定了!你成全我,我便成全你,本郡主向来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胖子猛地直起身,紧握双拳,一副豁出去的神气道:“为了郡主的终身幸福,在下也只能勉为其难了,王瑞在此先行恭祝郡主早日佳偶成双。”
“同喜,同喜!”厚着脸皮,我嘿嘿傻笑,鸡皮疙瘩已是落了一地,胖子可真会唱高调,十个本郡主的终身幸福在他心目中怕是也及不上一幅《渔村小雪》罢?这边是搞定了,头痛的是那画儿上哪去弄呢?王诜的画作除了眼前一幅《溪山秋霁》外,我只知道还有幅《渔村小雪》,情急之下,顺嘴漏了出来。好像是在哪见到过的,但又想不起是哪儿了……唉,不烦了,大不了到时赖帐好了,反正成亲的又不是我,应该不算食言而肥罢?量胖子吃了亏也不敢到处声张开去。
找胖子作合伙人,还真是找对了。这些份个人简历居然都是他抄的,为防在上面乱涂乱画,狐狸老爹起疑心,索性不改了,待他回去按要求重誊一份,直接带到尚缡司偷梁换柱得了。
噙着笑意,目送王氏叔侄登车离去,冷不防身边老爹突然出声:“丫头,今日似乎很高兴?与王公子很谈得来么?”
“啊?”身形一僵,我敛住笑容道,“王公子这人挺风趣的,有些另类。”
“另类是为何意?”老爹皱眉道。
“另类是临江土语,就是与众不同的意思,女儿是说王公子与我以前所见的世家子弟是大大的不一样。”我强捺住心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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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天在惴惴不安中度日如年,也不知胖子那进展如何。李代桃僵之事并不敢让绿意知晓,万一她想不开要去爹那自首,我的一番苦心经营可就全完了。
春寒料峭,梅花映雪,手持一柄长剑满怀心事地在园中轻吟慢舞,忽见远处一人疾奔而至。
“佳木,是不是你搞的鬼?”某人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夏大哥。”我赶忙收起剑势道。
“那官媒……”老天,胖子得手了!一把捂住夏惜朝的嘴巴,将他拖至长廊拐角,“别嚷嚷,给绿意听见可不得了。”
“佳木,这样耍你夏大哥会出人命的。”夏惜朝怒气冲冲道。
“夏大哥说哪去了,送年庚去尚缡司的可是夏太医,又不是我。”我小声道。
“你这么一掺和,事情只会越搞越糟。”夏惜朝余怒未息。
“夏大哥为何一口咬定是佳木做的手脚呢,我爹他就不能选中你么?”我一本正经道。
“你得了罢,相爷会看上我?”夏惜朝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为什么不能?夏大哥也是三甲进士出身……”还未说完,头上已重重挨了一记,“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
“好心没好报……”我嘟囔着揉着脑袋,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
夏惜朝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表情是波澜壮阔,喜嗔惊怒,也算是五味俱全了。末了,不无担心道:“佳木,你确定这般能成?”
“能,爹最心软了。”我胸有成竹道。
“万一搞砸了,该如何收场?”夏惜朝愣愣地冒出一句。
“最多委屈夏大哥做郡马喽。”我调侃道。
“你可别吓我,做郡马还不如去和尚。”夏惜朝一脸恶寒道。
“去你的!你赶紧想法子把《渔村小雪图》弄来是正经。”我笑骂。
“这倒是棘手得很,《渔村小雪图》是林锐的心头宝……”夏惜朝面露忧色道。
“你说什么?这画是他收藏的?”我大惊道。
夏惜朝点头:“不说实话,想要他割爱怕是不易呢。”
“此事万万不可再对人言了,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总之你去盗去抢,寻死觅活也要把画从林锐那给我骗到手。”我给夏惜朝下达死命令。
打发走夏惜朝,不禁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酉时已过,爹也快下朝回转了罢?夏惜朝既已知晓,爹爹又岂会蒙在鼓里?心中暗忖,自入相府以来,爹爹一直对我百依百顺,我此番心机倚仗的也全是爹爹对我的宠爱,可若是爹恼极,不闻不问……心头一紧,阿弥陀佛!那我和夏惜朝岂不是真的要被逼去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