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我激动地迎上前去。
“佳木?你们没事罢?”绿意的语调惊疑不定,显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林锐和我身上一袭不合时宜的曳地长袍。
“我没事,小满呢?”看着绿意冻得发紫的薄唇,不由心生愧疚。
“等你许久不来,担心你因为人多找不到回路,径直回相府了,我便让小满先行一步,探个究竟。”绿意紧拉着我的手道。
“你为何不同她一道回去呢,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干等,多危险!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如何心安?”我后怕不已道。
“你离去时称‘等我一会,去去就回’,绿意如何能做那不守信诺之人?万一你出了什么事,绿意还有何面目再回相府呢?”绿意言辞恳切道。
“傻瓜,我会武功的嘛,怎么会有事?”我搂住绿意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有这样一位好姐妹实在是我陈佳木穿越之幸事,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助她与夏惜朝早缔姻缘。
正月的热闹一过,眨眼便是二月二的龙抬头。这些天里成日在想绿意和夏惜朝的事,悄悄谋划了多套计划详尽的方案,就待选定一周密可行的付诸实施了。
“佳木,你在做甚么?”绿意托着个漆盘,刚跨进门就大呼小叫起来。
“我在绣花啊大姐,老爹布置的功课,初五前要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惊小怪的。”将竹绷上的绣帕朝绿意扬了扬,我纠结万分道。这老爹也不知受了啥刺激,关心起我的女红来,居然每旬让我绣个物事与他瞧,这不连头搭尾剩三天功夫,一小幅海棠图才完成几片叶子,花愣是一朵还没上去。
“今儿龙抬头,不作兴捻针动线的,快将这面趁热吃了罢,步步高升呢。”绿意笑着将我手中的绣绷抽走,一碗喷香四溢的龙须面被她推至跟前。
“哦,还有这说法。”这年头规矩忌讳就是多,单翻那老黄历,一年中倒有一多半是这也不宜那也不宜。脑海中倏地闪过我的伟大创意,何不就此与绿意商榷商榷呢?
吞下一大口面,我清清嗓子道:“绿意,我帮你和夏大哥想了几个好法子,照我说的去做,保你们两个能成亲!”
“佳木,你没事瞎琢磨什么呢?净乱说话,”绿意俊俏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向我嗔道。
“这个第一个嘛,就是约好日子,选好目的地,你们两人一块走掉得了,别管那夏老头怎么想……”我一面滔滔不绝尽量将私奔形容得轻描淡写,一面斜着眼偷看绿意的脸色。
绿意果然一副被雷劈到的神情,连连摇头急着道:“这不成了私奔么?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还夜奔呢!再说了以夏大哥那样好的医术,大可在外地开间医馆,保你锦衣玉食,不必做对落魄鸳鸯。”我大言不惭道。对夏惜朝挣钱的本事,我颇具信心,高明的医生,从古到今都是吃香得很!
“不成,惜朝纯孝之人,若因我与他家人决裂,纵是在一起,日后难免会抑郁不欢。”绿意神色黯然道。
“那不如这样,先将生米煮成熟饭,非逼他们家吃下去不可!”我挥挥拳,恨不能一巴掌拍飞夏士其那老古板。
“生米煮成熟饭再吃下去?”绿意云里雾里,看情形是个不开窍的。
“附耳过来。”我冲绿意勾勾手指,待她满面疑惑地凑近,我小声道,“奉子成婚!”
“什么?!”绿意惊叫伸过手一把捂住我的嘴巴,闷得我几乎闭过气去。
“你要憋死我啊你?”大口呼着气,我委屈不已道。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嘛,既然目标一致,就不要太在乎过程的合理性了呀。
“以后再提这些浑话,我可不理你了啊!”绿意又羞又恼道。
“爹,看看女儿的绣活可有长进?”将海棠花的帕子在老爹面前抖落,我腆着脸表功道。
“嗯,不错。这叶子绣得是小有长进,花儿绣得可是大有长进。”老爹轻捻须髭,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哼,真没劲,又被您看出来了。”我赌气道。这老爹也忒神,连我托绿意帮我绣的花瓣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佳木,女儿家女红拿不出手可不行,嫁到婆家会被人笑话的……”老爹语重心长道。
“不会罢?您这么快就帮女儿找到婆家了!”我心惊肉跳地打断老爹的话,绿意的事还没解决呢,自个儿倒先被解决了,这不是逼我私奔吗?不,应该是逃难才对!
“非也,非也。爹爹今日得遇尚缡司王大人,便与他谈起此事,爹爹约他过些日子来家中坐坐,也好与你照个面。”
天啊,媒婆登门!我窘到无语了。
“佳木?”老爹轻唤某人魂兮归来,“在爹爹面前不必害羞,有什么条件,尽可一一道来,爹爹想法子周全便是。”
“嗯嗯,爹爹说得是,说得是……”我苦着脸道,“个头嘛不要太高,也不要太矮;人不能太胖,但也不能太瘦;长相太好看的不要,过分难看的也不行;要有点学问,不过像爹这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可不行……”
还没说完,老爹这边已是乐出了声:“丫头,为何要对饱学之人另眼相看呀?”
“不是,女儿胸无点墨,嫁个太博学的,相形见拙,难免自惭形秽。呵呵,会有压力、压力……”我唧歪道,文化人咱可不能要,动不动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还不把牙根酸到?
“也罢,行伍之中不乏少年英雄,择个将才倒也不算辱没了我的宝贝女儿。”爹爹低头翻阅着手中书册笑言。
“不行!”我急得大叫,“女儿要挑个不懂武艺的。”不知怎的,家庭暴力一词突然钻进脑海,甭管这相亲的结果如何,万一见面话不投机打起来那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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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我正经八百小心谨慎故作优雅从容轻描淡写状坐在老爹身侧。花厅内站着两人,年长些的约莫四旬年纪,白脸皮儿八字胡,一脸的精明利落,一看便像是居委会妇男级的人物;后面跟着的一位二十出头,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样子颇像无锡大阿福。
“衍陶与令侄快快落座罢,此事与你为公,与我却为私,何必这般拘泥。”爹笑着招呼二人。
“南公美意,衍陶却之不恭。衍陶此番带小侄唐突前来,却是有个不情之请,衍陶在此先给南公与郡主陪罪了。”说着“媒婆”与他侄儿一揖到底。
心中益发感到奇怪,眼前这王衍陶也太不识抬举了罢?顶头上司托你办事,还未见动静,反拿乔倒托起来了。偷睨老爹倒未见一丝不喜,仍是和颜悦色道:“衍陶但说无妨。”
“谢南公。是这样的,小侄王瑞曾系三殿下的伴读,打小痴迷丹青,久慕南公藏有王诜的《溪山秋霁图》,听闻衍陶过府拜访,定缠着要跟来,想一睹真迹。”王衍陶边道边向一边傻站着的“阿福”猛使眼色。
“晚生王瑞恳请相爷成全。”胖子又是一个艰难的长揖看得我几乎要笑出声。上下打量着胖子,还真瞧不出眼前这位还是个画家嘛。
“这有何不可?来人,引王公子去书房一观。”
“爹,让女儿带王公子去罢。”有机会开溜,我赶忙插嘴道。
“也好。”老爹微微一笑,复又朝我小声道:“别唬着人家。”
满心怨念化作一声闷哼,嗔怪地瞪了老爹一眼,我悻悻离去。
边走边和胖子搭讪着:“王公子,如此爱画,想必也是一妙手了。”
“哪里哪里,郡主过誉,在下只是闲暇之余爱涂上两笔罢了。”王瑞垂首跟在身后,恭敬答道。
“喂,你这么怕我作甚?走快点呀!”看着胖子畏首畏尾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不敢不敢,在下如何能于郡主并行?”王瑞惊得一颗胖脑袋压得更低。
“哦,那随你罢。”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老爹真是料事如神啊,胖子果然被我吓着了。
进了书房,我熟门熟路地从博古架上找出那件装溪山图的锦匣,小心捧出,缓缓摊铺在书案之上,朝身边的王瑞招手:“王公子看,可是这幅溪山秋霁?”
胖子发糕似的白面上已浮上了两朵红云,双手激动地绞着,两只绿豆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心中的“佳人”,一声疑似口水吞咽的声音过后,颤抖地语调响起:“正,正是……”
“你,你请坐。”胖子的激烈反应反将我吓了一跳,赶紧搬过椅子让他歇脚。他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继续对着图画发痴,“王公子慢用。”顺手又倒了杯茶给胖子压惊。
“在下造次!斗胆求郡主宽恕!”胖子回过神,高难度地从椅子上弹身掠至一边,又让我大吃一惊,
“没,没事,不打扰你看画……我去那边看看。”我指指靠西侧的书架,小声道。
心不在焉地翻着架上的经史子集,忍不住偷眼向胖子瞄去,只见他兀自对着画神神叨叨不知讲些什么,模样可笑得紧。捂着嘴背过身乐个不停,不慎却将一红皮书册撞落,谁料里面的书页竟是活页,飘飘扬扬散了一地,手忙脚乱地去捡,随手拾起一张,不经意的一瞥惊得我几欲叫出声!再看其余的,眼珠子越发的不转!
“啪”地合上书册,抚着嗵嗵作响的胸口大喘气儿,觉着不甘心又“唿”地掀开细瞧。这里面都是人物简介吗?十多页全是适婚青年!上面还圈圈点点的,额滴神!定是那官媒拿来给老爹作参考的!方才唬我一跳的那页主正是杜威!死官媒居然把这败类拉来凑数,心底不由开始骂骂咧咧。掀到末页,“夏惜朝”三个字跃入眼帘,我哑然失笑,缘分呐,同为天涯沦落人呀。仔细比对,老爹打勾的有三页,三人皆是书香门第,家世并非显赫,我到梁城已久,竟是从未听说过。
“马文才?”我喃喃自语道。这名字别扭,立马让人联想起梁祝上的大反派。
“郡主,您这是唤……”胖子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我。
“啊?噢,我在看书,书上一人名儿。”我颇不自然地从蹲势改为站势。
“那在下误会了,在下以为您识得文才兄呢。”
“你认得的那个马文才是谁?”音调陡然提高八度,貌似此人是老爹的中意对象啊。可得打听清楚,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文才兄现为国子监生,与在下曾同为三殿下的伴读。”
提起伴读,总会联想到西亭那个害人精,莫名地觉着心烦。“三殿下文采风liu,世人皆知,能作三殿下伴读,学问必定是好的。”我淡淡道。
“是啊。”胖子信口应着,一想不妥,又忙不迭地“哪里哪里”起来,憋红了脸的样子不失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