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狐狸,居然这般埋汰我!本姑娘那是渴了,懂不?恨不能冲出去踹他两脚才解气。
“殿下说得是,寒门小户的,哪能有贵胄之家的见识呢。”韩俊不卑不亢道。
“韩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人,本王此番携画前来,实系闻名而至。”
“殿下过奖,衡元那点儿微末名气有殿下记挂实在是小社的福分。”
“本王这幅《渔村小雪》可是王诜的真迹,你仔细裱好,万不可出一丝差错。本王还留待重用。”
“渔村小雪”?!四个字甫一飘入耳内,登时心中有如猫抓狗挠般心痒难耐。盘算着是否该顺手牵羊一把,转念又想,不能啊,那样岂不是要连累韩俊?这吝啬鬼要是知道藏画丢了,不将衡元印社拆了才怪。
脑子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忽听韩俊在外间唤我,应声而出果然见他手中捧着一尺许长的锦匣,不必说,这里面装的定是让夏惜朝与我“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渔村小雪图》了。
“阿九姑娘,北平王拿来的这幅《渔村小雪》才是王诜的真迹,可有兴致鉴赏一下?”韩俊笑问道。
“不用了,时候不早,我先回了啊。”我有气无力道。哪有心情看画,卷子一打开来,今儿这强盗怕是要做定了。
“韩公子不必再送,马车就在巷口候着,没几步便到了。”韩俊送了我好一段路,颇觉有些过意不去。
“也好,阿九姑娘得空常来敝社坐坐。”韩俊诚恳道。
“那是当然。”我应得干脆。眼看韩俊走远,忍不住苦笑摇头,别了!渔村小雪,曾经有一个机会放在我眼前,我却没有珍惜……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追悔莫及?心中碎碎念着大话西游转身,一袭干净的白袍已拦在身前,近得仿佛能嗅到其上的皂角香。“守株待兔”四个大字倏地在脑海浮现,英明啊,亏好方才没下手,否则不是要人赃俱获?“有事啊?”心有余悸,我故作镇静道。
“请你喝茶。”
“何必破费呢,为我这等牛嚼牡丹之人……”嘟哝着,人已被拎进茶楼。
“见着巷口马车,我便疑心是你,进了印社,更觉添了几分相像,不知郡主何时多了门子开印社的亲戚?”林锐圈着臂斜靠立柱站着,睇向我道。
“佳木本是草莽之人,三教九流的亲戚弟兄多得很,哪能个个都是北平王这般的贵戚呢?”我没好气道。
“再贵重也不及你的面子大,你那亲戚只送我到门口,却送你到巷口。”狐狸笑得狡黠。
“早知道会被绑来喝茶,我该让他一直送我到家。”我赌气道。
“好了,老实说,夏惜朝这些天老往相府跑,到底所为何事?”林锐坐在我面前道。
“他不也老往你那跑么,你为何不直接问他本人去呢。”我敷衍道,目光却不自然地瞟向窗外,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指尖在桌面百无聊赖地笃来笃去。
“这家伙每去我那,便疯魔似地问我讨画,奇的是他并非爱画之人,这次却执着如斯。”
“你不会怀疑是我指使他去罢?”我心虚道。
“那哪能,自打认识你就从没见你写过字画过画儿,说是你指使,我是断断不会相信的。”狐狸语气轻快道。
怒啊,又被人瞧扁!慢腾腾地将杀人的眼光移到狐狸身上,我拍案而起,大无畏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告你,画就是我要的,人也是本姑娘支去的。”
“佳木,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林锐哭笑不得。
“要嫁人了,跟你讨幅画做贺礼,不算过分罢?事情就这么简单,说完了。给与不给,你看着办罢。”我郁闷坐下。
“佳木,你若嫁于沈离那样的人物,我林锐定会恭喜于你……若不是,恕我不能相贺。”林锐面色一沉,便要起身。
死狐狸,茶钱不付就想溜?眼看一抹白色快要闪出视线,我悠悠开口:“喂,我要嫁给夏惜朝,你贺是不贺?”
白影瞬间又闪到身前,满脸惊喜之色:“只一幅《渔村小雪》,再多要可是不能了。”
新娘子的喜服是在梁城最有名的绣庄无针坊订做的,绛色的茜香锦,红得明艳热烈,上面用金色缃线绣满了繁复的百合花样,轻轻抖落,星星点点,流光溢彩,宛若七彩霞光般绚烂。“好美的嫁衣……”抚着手感光滑细密的喜服,我惊叹不已。
“郡主说得是,小姐快换上试试呢。”小满乐滋滋道。自打绿意被爹收作螟蛉义女,府中上下皆称呼我为郡主,绿意为小姐,以作区分了。
“你急着掺和啥,又不是你出嫁,打鱼的不急,背鱼篓的倒先急起来。”我笑着打趣小满。
“小姐,郡主又欺负小满。”小满噘着嘴向绿意诉苦。
“佳木,你就爱捉弄人。”绿意柔声道。
“行行行,你们俩现在是一条心,赶明儿便将这丫头送与你做陪嫁如何?”
“胡说什么呢……”
“待会再谈这事,先扮个新娘子给我饱饱眼福。”伸手拾起喜服塞到绿意怀里,将她推至画屏后面。
当身着吉服,光彩照人的绿意从屏风后轻移莲步款款而出之时,我与小满不由得都呆怔住。脑子里琢磨着这夏惜朝挑盖头的一瞬,不会惊艳得当场晕倒罢?至少也是鼻血狂流……
“大小合身么?”绿意面戴羞涩,轻声问道。
“美,太美了。”羡慕加嫉妒,我驴头不对马嘴地应声。
“好像腰节肥了一点。”小满迟疑道。
经小满提醒,方才回过神:“是略大一些,没事,三天后才是婚期,明日我拿去无针坊让她们改一下好了。”
****************
与绿意并肩躺在床上,各怀心思,两人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佳木,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能对你说的只有个‘谢’字了。”绿意幽幽开口道。
“别介,我还有事求你。”我坐起身道。
“佳木,出什么事了?”绿意见我言辞严肃,忙紧张地跟着坐起。
“你现在是我姐了,我爹也是你爹,我若不在京城,麻烦你替我照顾他,常来陪陪他。”握住绿意手掌,我恳切道。
“佳木,你要走?”绿意一把攥住我慌道。
“是,佳木本不属于这里,是时候离开了。”我坚定道。
“佳木,这些……你在梁城的一切,都要放下么?”绿意语调隐隐带着哽咽。
“该放的都放掉,但是爹爹、姐姐和姐夫都在这里,永远不会放下。”我指向自己的心道。
“相爷……不,爹爹他知晓会伤心的……”绿意抱着我已是哭出了声。
“所以才要求你帮忙呀。”搂着绿意,心头阵阵酸楚,自入相府,老爹对我的好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关心、爱护、甚至是宠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被演绎到极至,换来的却是我的不辞而别……“别难过,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还会来看你们的……”
“佳木,你一个人走,打算去哪儿?”
“去找我的夏惜朝。”贴在绿意耳边我悄声道。
翌日晌午得了个空便去无针坊帮绿意改喜服,说来这喜服也与绿意两口子一样,那叫一个好事多磨。月前就订做了,开始为了掩人耳目,都是按我个头身材量的尺寸,偏巧我又比绿意胖一圈、矮一截,做回来根本就不合身,就这样来回折腾着改来改去,无针坊的绣娘快要把我当成异类,挺合身的一套吉服偏要改作勒在身上,拖在地上那种类型的。
“郡主,喜服照您说的改好了,可要试上一试?”无针坊的老板娘捧着已是改了N多次的红嫁衣来到我身边,委婉提议。
“不用,包起来罢。”略瞄一眼,胆战心惊,那腰身至少又缩了一寸半,我可没信心能套上这副行头,撑坏衣服是小,耽误绿意出嫁是大。
“佳木,来绣坊试衣服。”冷不防身后有人与我打招呼。
“是啊,大哥。”我回过身颇不自然道,很久没遇见了,都快忘了无针坊还是驸马府的产业呢。
“郡主,布料加工钱,一共是三十五两银子。”
“哦,好。我出门没带那么些银两,就请店主差人去相府跑一趟罢,带上喜服,直接去帐房支钱便可。”心中暗叫丢人,走得匆忙,居然忘带钱。
“不必了,这喜服权当大哥送于小妹的贺礼便是。”大哥开口道。
“害大哥破费,那多不好意思。”我犹豫不决道。
“小妹定要与大哥这般生分么?”大哥语气淡淡地带着伤感。
“那……佳木便收下了,谢谢大哥了。”心头掠过一丝歉意,我轻声道。
听闻我是步行而来,大哥执意送我回府。午后街上行人稀少,沿着安静的小巷前行,春日的阳光照得人周身暖溶一片,连心也随之柔软起来。眯着眼睛向前方望去,两旁墙头上娇弱的迎春花竟都谢得七七八八,冒出嫩绿的叶子来了呢。
“大哥,嫂嫂可是快要生了?她的身子骨好些了么?”我刻意隐去公主二字,在新生命即将来临之时,作为夫妻不该再存着隔亥与芥蒂了罢?同样,做为孩子的生身父母,他们之间也不应有什么尊卑上下了罢?
“按日子该是下月底,太医隔上几日便来诊脉,前些时候胎位有些不正,不过太医嘱咐生产前会慢慢顺过来。”
“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不必过于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大哥也算是圆满齐福之人了。”
“小妹认为大哥这一辈子很圆满么?”大哥笑着看向我道。
“佳木觉得大哥是很成功的一个人呀。少年得志,中状元,做驸马,前程锦绣。嗯,再有个聪明孝顺的孩子,羡煞无数人了。”我掰着手指逐条分析道。
“佳木,等你有了郡马便会了解,无论你的夫君多出色,走到何处,人们只会说他是易阳郡主的夫君,坐到哪里,他都是你的陪衬。”大哥眼中是深深的不甘,语气透着苍凉。
心中骤惊,一直以来他竟是这样想!骄傲如斯,又怎会过得快乐?“大哥,既是现状难以改变,不如随遇而安罢了,何必为别人的想法活着?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
“小妹,你……当真嫁得甘愿?”大哥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不防大哥问话竟如此冒昧,暗忖了一会,我言作若无其事:“甘不甘愿结果都是一样,就如打叶戏一般,就摸着这手牌,嫌好说丑已成定局,尽力去打就是了,难不成还能推dao重来?再摸一手不见得会比先前的好。”
“小妹,既如此想得开,倒是大哥多虑了。只是大哥后日便要离京,吃不上这杯喜酒了,还望小妹与老师莫要怪罪。”
“大哥放了外任么?为何走得这般匆忙?”我惊愕道。
“皇上密旨……”
见大哥面露为难之色,我忙道:“大哥当以国事为重,在外一切多加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