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作男装出行已是第七日,一路奔波劳顿虽是辛苦,心底却如清泉般甘洌。策马天地之间,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都仿佛在自由歌唱。牵着马缓缓走在临江闹市街头,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离开四展堂的日子已近一年,沈离,你可想好了与我见面的第一句话?
“赵大官人,您行行好,放过我家闺女,小老儿欠您的钱定会还上。”街中一花白头发的老头死拽着一豪服男子不放,豪服男子约莫四旬年纪,面上神情甚是不屑,身边两名家丁正拖住一名嘤嘤哭泣的小女孩。
“还?你穷成这样,连女儿都养不活,拿什么还?本大爷今日带走你闺女也是行桩善事,免得跟着你这样没出息的爹饿死!”豪服男子恶狠狠地一把将老头推dao在地。
额滴神!这么老套恶俗九十年代早期古装肥皂剧情节居然在眼前上演!难不成老天爷要我扮回大侠英雄救美?或是随便扔两沙包给我练手?轻磕着手中鞭梢,我不禁皱眉。
“臭小子,你盯着本大爷做甚?”姓赵的冲我喝道。
“你是在说我?”我指着自己鼻尖更加哭笑不得。想装低调都不成啊,看来是男装打扮太帅的缘故,我心中碎碎念着不由整了整衣襟。
“不错!打哪来的野……”未等赵姓男子将话说完,掌中皮鞭已如灵蛇吐信般向他的脖子绕了过去,稍带了几分劲,姓赵的已是杀猪似地嚎叫开来。
“都站那别动,把人放开。”我伸手指向一旁有些蠢蠢欲动的家丁,“本公子为何看你?因为没见过像你这般恶心的人,觉着好奇罢了。”我用马鞭握柄重重敲了赵姓男子一记,摊手道:“契书拿来。”
“什……什么契书?”姓赵的哆嗦着仍是嘴硬。
“别给我装死,欠契!”忍不住又踹了这猪头一脚,要没个不平等条约啥的,敢这么光天化日的抢人嘛。
“哎唷,小侠饶命!在……在这里!”赵姓劣绅吃痛得五官纠结,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张文书。
“就这啊?吃了罢。”验明正身,我又将契书递还于姓赵的。
“啊?是是是,小的遵命。”
满意地看着赵姓劣绅表情滑稽地将契书咽下,我松开皮鞭,“快滚!再找这位老人家麻烦,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苦命的父女俩对我千恩万谢,看着他们蹒跚离去的身影,想起梁城的老爹,不禁心头隐隐发酸。
“多管闲事的毛病总也改不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来,大惊之下向茶楼上观热燥的望过去,只见沈离正姿态慵懒地斜倚着扶栏,一袭青衫衬着嘴角温暖的笑意,益发显得轻逸出尘。
略呆了呆,我不服气道:“你管不着。给我下来!我还有帐要与你算!”
“既是找我算帐,那如何还敢下去?你上来便是。”沈离面上笑意更浓。
气得跺脚,我大声道:“我数三声,你不下来,我可走了啊。一、二……”没动静,正考虑是不是该丢脸地喊出两个半,一道青色身影已从半空掠下,落在街心拦住去路。
“偷跑出来的?”
“那当然,不跑难道眼一闭等着与识都不识的人拜堂成亲?”我答得理直气壮。
“为何跑来临江?”
明知故问!心中气闷,长鞭扬手挥出:“来打你!”
鞭梢被沈离轻易捉住,咬牙去拽,却被一个反力拖个趔趄,跌入沈离怀中!“讨厌!”举掌化拳捶向他胸膛,人已被抱紧不得动弹。
“放手。”越过沈离肩头,见到围观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心内发虚。青天白日,闹市街头,两个男人当街相拥这是哪门子事?换作是我,也会止不住好奇,瞪大了眼看。
沈离毫不理会,在我耳边低语:“给过你机会,还是来了……这次休想我再放手!”
“路在脚下,脚长我身上,想反悔抬腿就跑喽,你还能绑住我不曾?”我得意地笑。
“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捉你回来,这一生一世你是再也转不出……”说着,人被他拥得更紧。
阳春三月,四展堂后山一片生机盎然的新绿,竹林不似秋日苍翠,却绿得鲜活,充满朝气。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清新的竹叶香沁人心脾。回想与沈离当日在竹林的那场邂逅竟恍然如昨。
“在傻笑什么?”沈离眯着眼轻笑,一只手掌夸张地在我眼前晃过。
“哦,我在想这个何时能熟来着。”瞥向架上正烤得滋滋作响的叫化鸡,我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唾沫。
“还是这样贪吃,难怪会长胖。”
“民以食为天嘛。”我讪讪笑着,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紧张道:“你觉得我很胖么?”
“是,不过三哥不会因此而嫌弃你的。”沈离一本正经答道。
“你敢!”我佯怒出声,挥拳便向坐在草地上的沈离打去。
“喂,你干嘛?”我大惊道。倏地发现沈离竟被我扑倒在地,结实的胸膛正巧做为我双肘的支撑点,一张俊脸咫尺之遥,如此的暧mei姿态窘得人面红心跳。心中大叫邪门,他的武功高我许多,就算不闪不避,也不该这般弱不禁风罢?
“这……正是我想问的。”沈离慢吞吞道。
“哼!”我腾地跳起身,却被一双健臂从身后环住,沈离低沉的嗓音如夜风拂过池水激起的涟漪:“是不是该叫你作佳木?你究竟从哪儿来,天上落下来的么?”心神一凛,天啊,他一直都知道的!他早已发现我不再是落水前的阿九!是啊,他又怎能不明白呢?阿九打小被他捧于手心,巨大的变化又岂是一句苍白的失忆便能掩盖住的?留我在京城许久,当时虽为形势所迫,想必也是他刻意为之罢?倘若待在四展堂,天长日久,难免会被师父、若兰他们看穿,而今却是不同,一年的分别会成为我变化的最好理由。
记忆深处曾经最伤痛的离别,至此已化为深刻的不舍与感动,“那些很重要么?”我极其轻声,可还是难掩语调的颤抖。
“可曾想过我打何处来?从未好奇过还是从未在意过?嗯?”沈离轻拥着我,下巴在我发际轻轻磨蹭,呵气之间闹得人颈项阵阵酥麻来袭。
深呼吸,拧头,转身,我勇敢地直视沈离双眸:“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不到时候说出来,或许便对自己和别人造成伤害。其实从前的事,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握住沈离双手有温热丝丝渗入心田,“重要的是将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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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肥鸡入肚,我意犹未尽地添着手上残存的粘糊,脑子里突然闪出肯德基吮指原味鸡的广告来。慢说这叫化鸡的口味,就凭这正宗的无公害草鸡就绝非快餐店里膘肥体壮的养鸡可比。想到此处,我不由笑出声来。
“又傻笑!”沈离在我额上轻敲一记,反手拉我起身,“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哦,师父、五哥、七姐他们都在么?”
“不止他们。”
“啊?你不会告诉我连二哥也回来了罢?”我惊喜道。
“不是,回去就知道了。”
“我走不动。”攥着沈离手,我蹲下身开始耍无赖。
“走不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沈离伸手探向我额际,关切问道。
“没哪不舒服,就是吃太饱,走不动路。”我摇头道。
“谁让你吃那么多来着?”沈离苦笑。
“你呀,为何不寻只小些个的鸡来烤?”我振振有词。
“也罢,算是三哥的错,那你现在想怎样?”沈离无奈道。
“你背我啊。”我迫不及待开口,兜了个大圈,总算奔到了主题。
“那哪成,路又远,你比以前胖得多,谁还背你得动?”沈离双眉紧蹙,眼底却有丝丝笑意泅开。
“背不动也得背。”我恼羞成怒下令。
偏着头枕着沈离宽厚的肩,双手交叠勾住他的脖子,跟个树袋熊似的吊在他背上,心底被油然而生的欢喜填得满满,直想拥着这份平淡却不失温馨的幸福直到天荒地老。
轻扯沈离头发,“晋王谋反的证据确凿了么?”
“已为板上钉钉。”
“那皇上为何还未下旨将他捉拿?”
“吴俭素来老谋深算,在临江人脉深厚,若无万全之计,朝廷断不会贸然举措,打草惊蛇。佳木,不用太担心,除去奸人之日应是不远。”沈离语气沉稳透着坚决之意。
“那此事一了,我们便去大理找二哥好不好?”
“只遇见过二哥一回,便这般心心念念,如何还敢带你去他那?”沈离戏谑道。
“那佳木自个儿去寻便是,等我发了大财可别来找我。”我兀自悠哉乐哉。想到能与宋浩山携手共创美好钱程,着实心生激动。
话音刚落,沈离已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去罢,去罢!就你这般贪吃爱财的模样,也只有二哥受得了,留在四展堂,不将师父他老人家气坏才怪!”
“三弟。”循声望去,不远处青青翠竹之下长身玉立着一道修长身影,四目相对之间,俱是吃了一惊,“小妹!如何会是你?”大哥嗓音嘶哑,不复以往的温润亲和,原本如玉的面色带着一丝苍白倦意。
“大哥,原来你也在四展堂……”从沈离背上滑落,我尴尬应声。
“你未留在京城成亲?”大哥神情更为震惊,平常见惯了他的温文尔雅,此刻见他这般失态,倒是骇人一跳。
“我爹他……收了绿意姐姐做义女,成亲的是……我姐与夏惜朝。”我颇不自然道。想起临行前骗大哥喜服那段,不禁心虚,双手紧攥着沈离衣袖,不愿撒手。
“老师可知晓你来了临江?”大哥语气渐渐有些平复。
“如今该是知晓了。”我低垂着头道。
“小妹,你又任性。”大哥出言责备于我,略带寒意的眸子却扫向沈离。
“大哥……”沈离正待分辩,却被我忙不迭的打断,“大哥,不关三哥的事,是佳木自己拿的主意。大哥可还记得当日问佳木是否嫁的甘愿?对不起大哥,那时的答案是佳木为了应景,迫不得已的谎话。事实上,即便是天塌地陷,佳木也不愿委曲求全。”我昂然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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蹑手蹑脚来到灶间,一阵碗筷撞击的脆响传入耳内,扒在窗檐边往里内瞅,侧对着一道玲珑绿影正是若兰,只见她一手端碗,一手执筷专心致志像是在打着蛋花,丹凤眸子扬着,樱桃小口弯着,满面的喜气洋洋。被她的神色感染,我开心地跳进屋子,从若兰身后一把揽住了她的小蛮腰,高声唤道:“七姐!”
感觉紧搂着的美女身体骤然杵得笔直,正纳闷她见了我为何没有我见了她这般激动,脑门已中招,若兰的娇叱声随之隆隆而至:“死妮子!还记着有我这个七姐,这许久都不曾来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