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来了么?”松开绕着若兰的手揉向脑袋,我小声嘟哝着,心中委屈万分,每回得罪这大姐头都得挨揍,别看她两只手都不得空,刚才那一下居然是用胳膊肘凿的!
“阿九?!”施云飞不知何时立在门口。
“五哥!”我转过身冲施云飞笑得呲牙裂嘴,总算碰到一个对我的出现表示惊喜的人了。
“真的是阿九!快一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五哥差点认不出了。”施云飞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着我道。
“是不是越变越好看啊?”我呵呵乐出声。阿九在变,嘴老皮厚的方针路线始终不变。
未等五哥答话,一旁的若兰已抢着道:“是啊是啊,京城的水土可比临江养人,以前瘦得跟苗精似的,这会子都快双下巴了。”
若兰说完兀自笑得花枝乱颤,施云飞则是憋得一脸辛苦,脑中倏地闪过六个大字“士可杀,不可辱!”
“都别劝我啊,从今天起,我一天从三顿饭改成只吃两顿,倒不信瘦不回来。”我郑重其事地面向二人发布陈佳木的减肥宣言。
“得了吧!”若兰神色不屑道,“你这妮子我还不清楚?就算少吃两顿又有何用?一顿吃得比我一天吃得还多……”
“不理你们!”理屈词穷,我悲愤抽身就向屋外走。
忿忿转悠到前堂,正撞上师父与大哥、沈离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三人神情严肃,不由令人心头一惊。止步缩头向后转,不料又被人出声留住。
“阿九?”
“师父。”我慢腾腾地挪步上前,心底暗自佩服陈天行这老头一把年纪倒是耳聪目明得很。
“阿九,你如何会在临江?”师父甫一见我,也是吃惊不小。
“因为阿九想师父了呀。”我攥住陈老头一幅衣袖,捏细喉咙开口,只觉鸡皮一地。
“为师就知道阿九是个孝顺孩子。”陈天行笑咪咪地看着我道,话锋陡然一转,“你爹可知晓你来临江?”
呼吸登感困难,师父与大哥口气如出一辙,我硬着头皮道:“知……知晓。”
“那就好。”师父点点头,复又问道:“梁城、临江路途甚远,谁护送你来的?”
“阿九是和……是和……”我心虚地看向身旁沈离,支吾着答不上话来。
“师父,小妹此番是随怀渊一道前来,在京城闷久了,能四处走走也是好的。”大哥突然出声替我解围。
“就是,就是。”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连声应和,偷眼向大哥瞧去,仍是一副波澜不兴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地不安,我三番两次地顶撞、欺骗于他,为何还要对我这般相帮?
春日花事近,细风拂柳梢。园子里星星点点地绿,燕歌虫喃,一派生意景象。
不知何时碧绿的莲叶已遍布池面,林锐望向隔岸相对的水榭,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笑意。七夕赛巧、赌坊斗气、下元邂逅……直至苍山破敌,一桩桩、一件件时而甘甜如蜜时而沉重如山的往事似乎都在眼前生动闪现,此刻随着那个倔强丫头的出走已全化作丝丝缕缕的忧伤与念想,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其实料到以她那散漫不羁的性子,迟早会挣脱牵绊率性而去,未想这一天竟来得是如此之快。丫头真够狠心呢,莫说道别,连只字片言都未留下,她这么做,是想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罢?记得上少林之前,我曾经在她面前许诺,只要她过得快乐,定会放心地忘记她。现在想来,如何做到倒是令人头痛,有些人、有些事,也许终其一生也是难以忘却的罢?
青霜悄然来到廊下,看着亭内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于他。手中这盏纱灯,是小王爷让她修的,拿来时,篾笼断了好几根,纱面上也是百孔千疮,破烂程度足足让她吃了一惊,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总算复原了个大概。上元节已过去数月,桔色的细纱经过烟薰火燎,早就暗淡失色,这曾经持灯的女子在小王爷心目中也许永远也不会褪色罢?青霜正低头对着手中的桔灯出神,忽听有人轻唤……
“青霜?”亭中的人并未转身,语气带着探询。
“婢子在。”青霜忙快步上前施礼,“小王爷吩咐青霜修的纱灯,青霜带来了。”
“放石桌上罢。”
“是。”
林锐远盯着纱灯片刻,出声道:“青霜,你手真巧。”
青霜听闻夸赞,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轻声道:“小王爷谬赞,婢子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有些人针线手工不及你十分之一,还沾沾自喜,四处现宝呢。”说到这里,林锐俊面上露出多日来难得一见的轻松笑容。
“小王爷说笑了,哪会有女儿家这般呢。”青霜见林锐一扫阴霾之色,原本搁在心头的担忧也随之放低下来。
“她一向便是如此。”林锐轻叹,语气稍显惆怅道。
“是婢子多嘴了,求小王爷勿怪。”青霜自知失言,后悔不迭道。
“你让本王如何怪罪于你?”林锐笑着安慰道,“这灯本王摆弄半天,也修不好,你已是帮了大忙了,该谢谢你才是。没事了,下去罢。”
“是。”青霜应着,想起一事,又觉难已岂齿,进退之间颇感踌躇。
“还有什么事么?”林锐觉察青霜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小王爷,林风……他已经回来了。”青霜鼓起勇气道。
“哦,本王知道了。”林锐略怔了怔应道。
“那婢子告退。”青霜不敢再问是不是该传林风前来,转身欲退。
“等等,让他过来。”林锐沉声道。虽然明知林风归来便昭示着她已平安抵达临江,但仍是忍不住想多听得一些她的消息。
“属下见过小王爷。”梁城、临江两地来回奔波跋涉,林风一脸风尘仆仆。
“她可是平安到了临江?”林锐凝神望着石桌上的纱灯出声。
“是的小王爷。”
“一路上没出什么事罢?”
“郡主一路平安。”
“可有被她发现你?”
“没有,属下谨记小王爷吩咐,一直暗中跟随郡主,并未暴露行踪。”
“做得好。”林锐轻声道,“这就够了,下去罢。”挥挥手,心头如释重负,竟觉被掏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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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哥哥。”西亭缓步走近林锐所在的凉亭,一声轻唤听似愁肠百结。
“你怎么来了?”林锐皱眉,语气更是不悦。
“有些东西落在这里,西亭特来取走。”
“取什么物事,差个人前来便是,既然你下月就要嫁于林铿,还是少在外面抛头露面才好。”
林锐的冷言相对,激得西亭心中一阵哆嗦,语调益发哀怨:“锐哥哥,正是如此,日后恐难相见,断不会再纠缠不清……只想与你道个别,你又何必这般对我……”
“那好,本王心领,若再没什么事,表妹就请回罢。”林锐言毕,已是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西亭。
“好,我这就走。”西亭气极反笑,“表哥打算执着一世么?她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你,再辛苦记挂着也是枉然!”
“表妹也是一样,何须指点他人……”林锐回首反唇相讥道。
“你……”西亭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突然瞥见桌上那盏桔色的纱灯,灯会上的屈辱似乎历历在目,若不是受伤被林铿所救,时至今日也定不会落得要嫁为人妾的地步,心中陡然明白过来,那日竟是她假扮牛面,故作轻浮浪荡报复自己!而能替她解去芒针的唯有林锐,他竟抛下重伤的自己追随而去……想到此处,心头恨意重生,眼前的纱灯仿若幻化作人影,举掌便向纱灯击去。
“又想做甚么?”林锐耳疾手快托住西亭手肘,略带几分气力送出,已将西亭推了个踉跄。
“林锐!”西亭泪流满面,止不住大声道,“我是你表妹,打小爱慕你近十年,你为了她!你们竟这般对待我!”
林锐眼神冷厉地扫过西亭,开口更是让西亭觉着寒意刻骨:“她对你所做的不及你对她的十分之一。若不是见她已安然无事,我林锐断不会放过你。”
“她到底是哪里比我好?比我美还是比我聪明?或是比我有才学?除去家世不谈,她不过是个举止粗俗的乡野女子罢了!”西亭近乎歇斯底里道。
“她比你善良,只这一点就够了。”林锐喝止道。
“我不信!你骗我!一定是你们看中她的家世,想文武勾结,把持朝政!”
“啪”一声脆响,西亭右颊竟重重挨了记耳光。林锐勃然大怒道:“不要命了!这些疯话也说得出口?”
“你……打我?”掌势不轻,西亭拭着嘴角流下的鲜血,苦涩一笑。
“因为佳木心地善良,我便能觉着她的纯真可爱,进而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我眼中都是美的,心也就被她慢慢填满了,再也容不得旁人……这些只关乎她本人,与别的……都没有关系。西亭,林铿会对你很好,嫁于他是你的福分,不要再胡思乱想。”林锐恳切言道。
“表哥认为嫁作人妾是我祝西亭的福分?”西亭黯然神伤道。
“若是你没有嫁于林铿,而是嫁于我作妾,你可愿意?”林锐反问道。
“这……怎么可能?”西亭迟疑道。
“你不会愿意。”林锐目光炯炯,直视西亭道,“所以,西亭,你心中爱慕的只是北平王这份光彩荣耀罢了,不是我林锐。试想,若是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可甘愿跟着我风餐露宿,奔波受苦?”
“锐哥哥,若是她从未出现过,你可会喜欢我、娶我?”西亭缓缓滑坐在围栏之上,喃喃出声。
“西亭,以前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妹般疼爱,或许会碍于旨意娶你,但是心动只有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才可以。”
春日的江南雨意缠mian,清晨的味道总是夹杂着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坐在窗前,轻轻地用篦子篦着头发,倾听滴水檐落下的水珠叮咚,若有若无的淡香在空气中蔓延,轻嗅,竟是杏花香呢。探身去望,院内一棵杏树果真是开得是红红白白。“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想起陆游的这首春雨初霁,浅浅地欢喜逐渐浮上心头。
洗漱完毕,楼上下转了一圈,发觉四展堂确属我最闲。连着几日皆是如此,采药的采药、练功的练功,没待我大梦做醒,就走得一个不剩。快步向后山奔去,果不其然,远远地见着沈离在林中横笛而立。他这是要吹首什么曲子呢?心中好奇,不由得在树下驻足,凝神细听起来。
“得鱼时将来细剖,
需此斗酒,
乘月泛沧浪,
尽醉而休。
高歌那一曲,
信口胡诌。
无腔笛,
雅韵悠悠。
撇却许多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