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副帅回来了!”众将如见到了主心骨,蜂拥至林氏父子身前。
“劳烦大帅掂念,末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恶阵委实厉害,骁骑营的一百多将士都葬身其中!”张蛟回想起不久前惨烈的场景,痛心疾首道。
“传令下去,骁骑营此番阵亡将士抚恤加倍,生还兵士皆原地擢升一级。”林其丰沉声下令。
“是!”
“张蛟,速将你今日所遭情形细细道来!”林其丰复又令道。
“回亶二位主帅,今日末将辰时不到便带了一队骁骑营的兄弟至边境西线一路巡回,未料行到硖石谷一带,忽然狂风四起,山屑碎石滚滚而落,末将忙率队进硖石谷暂避,原地等候了约半个时辰后,想出谷查看竟发现如何也找不到出路。这山谷中不知何时布满了机关暗算,摸索之中,竟遭了伏击。末将只率得一小队兵士侥幸逃出。”
“张蛟,你也熟知兵法阵形,可能辨出是何阵如此凶险?”林其丰道。
“依末将判断,是归云阵。”张蛟答道。
“归云阵!你能确定?”林其丰声音骤然提高了一拍。
“能!末将当年曾在沈玉门将军麾下效力,青海一役见识过此阵,若不是对方位法门有些记忆,今日怕是难以生还。”张蛟道。
“大帅,二十年前沈玉门父子大破归云阵,收复青海,那布阵的妖道早被斩杀,如何会再次出现在硖石谷中?难道竟有余孽流亡至钩卢不曾?”刘海分析道。
林其丰的脸色益发凝重,沉吟不语。
“大帅,既然沈将军能破归云阵,何不速将他召至苍山,共图克敌大计?”江锋忍不住开口道。
“小子,莫要口无遮拦混说!”孙琦冲着江锋瞪眼道。
“大帅,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林锐看向表情复杂的父亲,心中有一丝不安升起。
“速传本帅军令,三军营防全线东退十里,无本帅手令,不得至硖石谷附近迂回。违令者斩!林锐,你即刻着人去办!戌时之前全军务必扎营在凤尾坡!”林其丰并不搭理,继续发号施令道。
“是,大帅!”林锐不敢多言,满腹狐疑退出军帐。
“破阵非一蹰而就之易事,此战要作长久打算。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各部要向属下阐明厉害才是,切不可因前几仗得胜生出骄燥之心!”林其丰说完抄手背向众人。
众将见主帅神色如此严厉,连林锐都吃鳖退去,纷纷大声应答出了中军。
江锋终是年轻藏不住话,出了帐便急着打探究竟:“孙大哥,大帅身经百战,向来所向披靡,为何一提到归云阵和沈将军就变了脸色?”
孙琦正掺扶着张蛟前行,忽听江锋此言,心中着恼,没好气的回头道:“小子,你瞎咋乎什么?沈将军与大帅本是共过生死的兄弟,但沈家一门十多年前便横遭变故,早无后人在世,你贸然出言,依我性子,就该赏你十记军棍!”
刘海上前轻拍江锋安慰道:“不知者不罪。孙琦,你不要尽冲人大呼小叫的。”转而又面露忧色道:“这归云阵实属天下第一恶阵,凶险噬杀无比。当年妖道凌虚子凭此阵助格木尔那叛贼困守青海,令大严损兵折将无数,直至三年后精通奇门遁甲的沈氏父子方才勘破此阵。如今,沈氏一门尽亡,不知天下可还有能破归云阵的高人?”
孙蛟也点头称是:“刘兄弟此言甚是,破归云阵着实艰险异常,仅凭人力远远不够,还需借助天时,当年破阵全靠沈放引雷电之力攻其法门。可眼下已入冬,何处有惊雷可鉴?”
孙琦粗着嗓子道:“好了!莫要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速去办大帅交代的军令才是要紧!老子就不信,归云阵二十年前破得,过了二十年反倒破不得了?”
“孙大哥说得有理!”江锋激动道。四人相视皆是豪气干云地大笑出声。
苍山紧邻钩卢、松辽苦寒之地,山区气候更是变幻莫测,朝云暮雨至,子夜时分,凤尾坡竟飘飘洒洒下起了入冬以来的头场雪。林锐的营帐中依稀透着光亮,自听江锋述完四将对归云阵所知情形,林锐便一直在翻找兵书典籍,希望能从中探得一些头绪,令林锐百思难解的是如此奇阵在典籍之中竟无只字片言的记载。但凡破阵必先究其何人所创,方能知晓其术数渊源,图谋破解之道。而这二十年前曾令神震鬼惊的归云阵,却随着沈玉门父子的一朝勘破从此销声匿迹,眼前又如无花之果,无本之木一般诡异的出现在硖石谷中。
林锐轻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着,忽听帐外传来动静,忙出声喝道:“谁?”
“卑职参见小王爷。”帐帘一掀,一个满身雪珠的黑衣人拜倒在地。
“林默!你如何会来苍山?”林锐心头一沉,自己出征之前就吩咐过林默暗中照顾佳木,难道那丫头出了事?
林默小心地递上一块玉佩,复又跪倒在地道:“卑职无能,未能护得易阳郡主!”
“你说什么?”林锐手攥狻猊玉符,拍案而起。
“易阳郡主似中了一种奇蛊,相爷求遍天下名医,皆不得解。”林默语气沉重道。
“什么时候的事?她现在怎么样?”林锐急步跨出,一把从地上揪起林默。
“十余日了,一直昏迷不醒,御医说……”林默看着小主人的焦急神色,甫觉难以道出口。
“御医怎么说?!”林锐大吼,反手一掌击向案头,“嗵”一声闷响,桌角竟被浑厚的内力震为齑粉。
林默观之变色道:“御医诊断已是膏肓之相!”言罢,已是跪地不起。
“你先去林风那歇着,眼前战局多变,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你为何事而来!”林锐语气镇定,指关节却因紧握发出咯咯一串轻响。
林默应声退去,林锐的心已是痛得无以复加,这个行事乖张又有些傻乎乎的丫头不知何时驻进了他的心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牢牢牵引着他的关注再也移不开去。她喜怒皆形于色,时不时做出些怪诞的言行,令他头痛,但是和她在一起真实快乐的感觉却是任何人都给予不了的。她就是他心中那柄冷月凝霜,虽没有烁烁其华的光彩,也不是千锤百炼的神兵,但却是一生认定的至爱。可现在,他竟要失去她了吗?她不能醒来,甚至不能等到他破阵而归让他再见一面吗?
林其丰领兵多年,养成了起早查营的习惯,这一日也如往常,佩剑出得营帐,却见林锐不知何时立于帐外,眼窝深陷,竟似一宿没睡,但神色却丝毫不见颓唐,一双剑目闪着坚定的光。不禁心中犹疑道:“锐儿,何事找爹爹?怎么不进来说话?”
林锐入得帐内,便跪倒在地道:“林锐向大帅告假七日,往返京城一趟。”
林其丰强捺心头震惊,沉声道:“所为何事?”
“私事。”林锐跪得笔直大声道。
“不准!眼下大敌当前,你身为副帅不图划破阵之道,竟为私事告假回京,你眼中可有本帅?可有这数万将士?可有这边城百姓!”林其丰未曾料想林锐出此荒唐之言,不禁勃然大怒。
林其丰见林锐仍是跪着倔犟不语,更为痛心道:“锐儿,主将临阵出走,军心不稳哪!你让为父如何向军中其他将士交代?说你丢下他们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你就如此回报为父多年对你的一番苦心与期望?”
林锐昂首言道:“孩儿并非不忠不孝之人,破归云阵也非一日之功,眼前我军退守凤尾坡,暂避其锋,移阵并非易事,料想半月之内应无恶战,孩儿七日便归,界时纵然破阵无术,战死疆场,孩儿也了无牵挂。”
林其丰长叹,他深知爱子百折难回的个性,若是强行留他在此,怕也是魂不守舍,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私事竟让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作出如此有违常态的决定?
“说出来罢,到底所为何事?为父若是觉得有些道理的话,便依了你。”林其丰悠悠说道。
“孩儿深爱的姑娘命在旦夕,孩儿只求能去见她最后一面!求父亲成全!”林锐悲痛言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竟为一个女子弄成这样,你对得起你肩头扛着的责任吗?”林其丰听了更为气急。
“爹,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纵有再多妻妾又有何用?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这大丈夫做了又有何用?孩儿不想终生遗憾!”
“滚!七日不归,军法处置!”林其丰甩手将一支羽箭掷向林锐,怒容满面钻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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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狻猊玉符唤开城门,已是子夜。策马往相府疾驰而去,林锐的心“卟嗵卟嗵”跳得一阵紧似一阵:“丫头,你还在么?”
相府门前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无力的晃荡着,发出暗淡微弱的光。林锐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往回收了收,是红的,人还在。
悄无声息地掠到丫头的住处,房内的烛火仍亮,唤作满儿的侍女想是累了,和衣伏在桌边,发出低低的鼾声,正睡得香甜。床榻帐幔低垂,躺在内的定是丫头吧。她就一直昏迷不醒地躺了十多日了么?岂不是不吃不喝?这人如何受得了?丫头一直都是个淘气贪吃的脾性,她怎么禁得往?林锐想到这些,竟有些不敢入内,出征多日,他并非对她朝思暮想,他将她牢牢刻在心间,只在夜深人静之时,将美好的片断唤起细细品味。可当一切终究要成为追忆时,却让人情何以堪?
床上的人儿娇弱地躺着,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曾经飞扬灵动的双目紧闭着,长长的眼睫时不时颤动,隐隐透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林锐小心翼翼捧起床边冰凉的小手轻贴于脸际。
“丫头,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着我!”林锐痛心低语。
“你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要我忘记你?可你这样让我如何能忘?你好起来,给我个机会试着忘掉你好不好?”
“佳木……”林锐怔住,他见到一滴泪正从睡着的人儿眼角缓缓流落。
颤抖着伸出手拭去,放入口中吮吸,是咸的,一切都不是幻境!
“佳木,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你能感觉得到的是不是?”林锐紧握住佳木的手,心中狂喜。
“笃”,很轻的叩门声,轻得只有耳力极好的林锐能感受得到。起身,回首,门边立着身形俊逸的黑衣男子,寒星般闪亮的眸子此刻却散发着忧郁的神采。
“能否借一步说话?”沈离淡淡开口。
“好。”
在书房见到南靖,林锐不禁大吃一惊,大半月不见,这位曾经温文儒雅、风度不凡的智者,眼前竟是那样的风霜憔悴,此刻的他不再是叱咤朝坛的政客,只是位忧伤与绝望的父亲。
看清沈离身后的来人,南靖也是震惊万分:“殿下,怎么深夜至此?”
“林锐听闻佳木出事,实在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