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木!”眼前一花,人已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佳木……”林锐紧搂着我,声调犹似惊魂未定。
“带我回家。”虚弱应着,斜倚在林锐肩头,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仿若汪洋中飘流够着了一段浮木。
“我们走!”林锐一把将我拦腰抱起。
“等一等!”是夏惜朝的声音,低低的透着几许紧张之意,“佳木,手伸过来!”
执拗地紧拽住林锐,不愿撒手,我慌乱摇头。
“佳木,松一松手。”林锐柔声道。
“不!”腹中突然痛如刀绞,我尖叫出声。
“佳木,你冷静一点。”夏惜朝语速飞快道,“告诉夏大哥,是不是觉得肚子痛?”
“是!”我咬着牙道。
“能觉着孩子在动么?”
“不能!”
“孩子有多久没动了?”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混沌,我声嘶力竭叫着。
“夏惜朝!你能不能回去再说!”林锐吼出声道。
“林锐,我是大夫,你们要听我的!”夏惜朝急道,“佳木惊恸过度,腹中胎儿怕是要提前出世,妇人生产本就竭耗心力,以她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还未可知啊!”
“该死的!你胡说甚么?”林锐语声凄厉。
“你抱住她,让我先施针。不然,马车一颠簸,她很快便会昏厥!”
夏惜朝手起针落,几点寒星闪过,寸许长的银针竟深深埋入我胸前璇玑、紫宫、中府、天池四道大穴。
“经脉要穴施针能这般深么?待会如何取出?”林锐急道。
“只能如此,先聚了气力再图后话。”夏惜朝沉声道。
剧烈的疼痛从下腹漫上腰骶,一阵紧似一阵,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令人痛至痉挛,豆大的汗珠沿着额际滚滚而落。时下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痛得不想生孩子或许要比悲痛得不想活下去诠释得更为贴切。艰难地做着深呼吸,倏地感到刺痛有些异样,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狂喜:孩子,还在动呢。精神也随之一振,拉住林锐,我急切道:“答应我,若有变故,一定要保住蔚儿才是!”
“傻丫头……”林锐嘶声道,“不许胡说!”
“我是怕万一……”
话未说完,口已被林锐捂住,“没有万一,你在哪我便在哪,我不会丢下你……更不会让你丢下我!”林锐双目尽赤,语气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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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一直在耳边大声催促用力的稳婆竟没了声息,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似停顿了一般。迷蒙之中,听见有人轻唤:“佳佳,佳佳……”
是妈妈的声音!我激动不已,“妈!妈!你在哪?”
“佳佳,妈妈在这里!快和妈妈回去……”妈妈站在门口,微笑着向我招手。
“妈,等等我!”眼看妈妈便要转身,我忙跳下床,向她追去。
耳中忽似又有小孩的啼哭声传入,悲悲切切,听得不甚分明。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墙角蹲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正捂着脸嘤嘤抽泣。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会在这里哭?”心内一跳,我脱口问道。
“娘亲,我是蔚儿呀……”男童仍是大哭不止。
“蔚儿……”好熟的名字,我喃喃自语。
“娘亲,您不要丢下蔚儿……”男童扑到身前,拉住我的手拼命摇晃,“娘亲,娘亲……”
“蔚儿!”是我的孩子!我骤然惊醒。
“佳木!再用一把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是绿意在和我说话!蔚儿,妈妈怎么能丢下你呢?深吸一口气,我奋力一挣……刹那间,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正如同人世间最美好的音乐在耳边回荡……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山明水秀的大理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工笔画卷。
剑湖旁宁静的白尼小寨,一处柴扉半掩的茅屋内隐隐传出人声。
“娘子,你对着镜子照了有大半个时辰了罢?就不觉着累?”林锐抱着女儿转悠到南佳木身边,语气无奈。
“不累,女为悦己者容嘛。”南佳木乐滋滋地篦着长发,不以为意。
“唉,其实容与不容分别不大……”林锐叹息,倏地瞥见镜中人已是柳眉倒竖,忙干咳一声,“为夫的意思是娘子天生丽质,勿须修饰太过……”
“真的?”南佳木蹙眉问。
林锐笑着正要答话,却不料被怀中粉妆玉琢的小人儿抢了个先:“笨!当然是假的了。爹爹是想说丑人多作怪!”
“死丫头!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不?又皮痒了是不是?”南佳木气得弹身而起,抄起木梳作势要往小妮子身上招呼。
“救命啊爹!娘又要打若离了!”小妮子尖声惊叫,一把勾住林锐脖颈,把个肉团团的身子扭得和绞股糖一般。
“若离不怕,若离不怕。”林锐柔声哄着小妮子,复又转过身看向佳木,嗔怪道,“若离还小,吓唬她一下就算了,怎么能动手打她呢。”
“我哪有?”佳木拿梳子的手不停抖呵,指着小妮子,禁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问她,我何时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了?”
“打了!打了!娘昨儿揪若离耳朵了!”小妮子继续赖在林锐怀里撒娇,“爹,看这里,看这里,若离的耳朵都一个大一个小了。”
南佳木对着林锐心疼兼责备的眼神,嘴角抽搐,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天晓得,昨儿这小坏丫头不肯吃饭,自己端着个碗跟在她屁股后面围追堵截了半天,实在气不过,才拧了她耳朵那么一小下,轻得不能再轻了,当时这丫头就笑着溜得不见影了。现在……居然……南佳木郁闷不已,咋就养了这么个活宝女儿呢?三岁就这样古灵精怪,再大些还不得上房揭瓦?不行,不摆平这小妮子,做妈的威信何在?想到这里,南佳木干笑两声,凑到严阵以待的父女俩跟前,轻抚若离的小脑袋,轻声慢语道:“乖乖,待会和娘一道去逛三月街好不好?”
“不好。”
小妮子的断然回绝让南佳木顿感好没面子,强捺一把拽过小妮子,摁在腿上刷PP的冲动,继续低声下气道:“为什么不好呀?娘买雕梅给若离吃,再带若离上二伯家玩。”
“若离才不跟娘去,若离要和爹爹一起去。”小妮子一双杏仁大眼滑碌碌转着,一副警惕性极高的样子。
“你……”南佳木气苦,掉头坐回椅子上,再不搭理眼前这小冤家。
“爹,娘生气了。”小妮子攥着林锐衣襟,愁眉苦脸道。
“嗯,若离说怎么办呢?”林锐轻点女儿的鼻子。
“你去哄她!”小妮子搓着肥肥的手掌,神色兴奋。
“那怎么行?惹你娘生气的是你不是你爹。”
“但爹的话一向有用啊。”
听这父女俩一搭一唱,南佳木哭笑不得,大吼一声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爹快看!娘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哦。”小妮子肥手一指,对着南佳木作大惊小怪状。
“死丫头,再这般没大没小,非送你去临江五伯家不可!”南佳木怒气冲冲道。
“若离才不要去!”小妮子撅嘴,勾着林锐脖子,雄纠纠地将头转向一侧。
“不去临江,那就到云州夏伯伯家,让你夏伯母好好给你上上规矩!”南佳木板着脸道。
“爹。”小妮子抱住林锐,将个粉嘟嘟的脸蛋儿凑过去,可怜兮兮道,“娘不要若离了。”
“你娘哄你呢,若离乖,哪都不去,就在塞子里陪着爹爹可好?”
“好!”小妮子开心得直拍手。
“好!你就惯着她罢,等大了嫁不出去,我看你烦不烦!”南佳木冲着林锐干瞪眼。
“我林锐的女儿还能嫁不出去?”林锐笑着反问,一脸自豪之意。
南佳木皱眉不语,心内暗道,你以为你谁啊?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么?
“爹,若离想哥哥了。”小妮子突然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再能回来陪若离玩啊?”
南佳木闻之一怔,心底柔柔发痛。是啊,该是什么时候?蔚儿年前送去少林,快半年了呢。这孩子早产了近一月,素来体弱多病,偏又被智山师伯看中,硬是收去学艺,也不知天天要担多少趟水,吃不吃得消呢……
“娘子。”林锐轻唤。
“嗯?”南佳木暮然回首。
林锐看穿佳木心思,安慰道:“蔚儿是男孩子,多历练历练总是好的,有师父他们提点,也是他的一番造化。”
“爹,若离能不能去太师父那儿陪哥哥练武呀?”小妮子异想天开乐呵着。
“去!”南佳木喝斥道,“女儿家成天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没事学着绣绣花!”
“娘不是也不会么……”若离委屈地小声嘟哝。
“对啊,就是因为娘不会,那才希望你能会。”南佳木大言不惭道。想当初老妈对舞蹈一窍不通,不也一样逼着自己去学舞么?看来,为人父母都有这样的爱好,总想把孩子当作橡皮泥一般,捏成想象中的形状才有成就感。
“哼……”若离不服气地嗅着鼻子。
艳阳春暖,陌上花开。
巷口的大青树下,一片欢声笑语。五彩的鸡毛毽子上下翻飞,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玩兴正浓,时不时爆出一阵欢呼,震得青树叶子都簌簌发响。不远处的树荫,一架木制的轮椅,有人默默地注视着这群开心的孩子,面带笑意。
“啊!”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突然大叫起来,惊得轮椅上的青衣人不由得也倾了倾身。
一众小伙伴显然都被刚刚尖叫的女孩子刺激到了,纷纷停了动作,盯着她瞧,其中一个年龄稍长些的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啦,若离?”
“我的头上有东西。”被唤作若离的小女孩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看看。”小姑娘伸手从若离发上取下一小团毛绒绒的物事,惊喜道,“快来看,是只小鸟!”
“真的是只小鸟!”
“怎么会到若离头上的呢?”
“一定是大青树上掉下来的。”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正议论着该如何将小鸟放回鸟巢去,远处传来人声:“大妮、小妮,回家吃饭了。”
“若离,我们先家去了啊,你们慢慢想法子。”大妮、小妮蹦蹦跳跳跑开了。
“若离,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我也走了。”
片刻功夫,一众小伙伴散了个干净,只剩若离捧着只小鸟愁眉苦脸地站在树下。
“唉。”若离郁闷转身,小大人般地叹气,抬头正对上树荫里坐着的青衣人,青衣人眼噙笑意,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这个叔叔长得很好看呢,他在看着我笑,他坐了很久了,为什么都不起来走走呢?若离眨巴着眼睛,心道。
“叔叔。”若离走近青衣人,问,“你能帮我把这只小鸟放回大青树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