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晕乎乎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才说了个“没”,“事”字不及出口,就弯了腰大吐特吐起来。
“佳木!”林锐惊得变了脸色,将我打横抱起,快步奔出。
“夏惜朝!你给我过来!”林锐抱着我一路踹门入户,大呼小叫个不停。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心“砰砰”跳得急速,难道竟会是……?瞥见尾随而至的夏惜朝,倏地慌乱不已,若真如所料,那可如何是好?
身子刚在床围靠定,便见夏惜朝被林锐急吼吼推至榻前,绿意怀抱着宝宝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三人,一脸不明就里的神情。
“老夏,快替佳木诊脉!她可是病了?”林锐连连催促道。
紧张地将手缩回袖中,我低声道:“夏大哥,你别听他瞎乍乎,佳木没什么的……”
“吐成那样还说没事!不会做饭就别逞能!合着别人为你担惊受怕的!”林锐气急道。
夏惜朝听闻此言,紧绷的面色竟露出一丝笑意,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他的招牌式酒涡确实凹陷了那么一点点……
“佳木,伸手。”夏惜朝言辞简洁。
“不。”我比他更简洁。
“佳木,听话!”林锐朝我瞪眼。
“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成不?就留夏大哥在这好不好?”眼看无路可退,我哼哼唧唧道。
“那……”
“那好,我们先出去。”林锐刚一开口,不料却被绿意柔声打断。
望着林锐一步三回头地被绿意拉出门去,心头五味杂陈,甜蜜、酸涩、甚至是说不出的的别扭,一点点地在胸中蔓延,怅怅地,竟有些痴了……
“佳木?”冷不防夏惜朝唤我,“这下可是能将手伸出来让我诊脉了?”夏惜朝笑意盎然道。
“你别笑成这样行不行?”我嘟哝着挽起衣袖。
夏惜朝面上两个酒涡越来越深,片刻,松了手道:“癸水几月未至了?”
“两……两,三个月罢。”我结巴道。
“好了,都进来罢。”夏惜朝站起身,转向门外道。
“怎么样?”林锐一把攥住夏惜朝,神色紧张道。
“别担心,是喜脉。”夏惜朝语气轻快。
“什么是喜脉?”林锐大张着嘴,不知是傻了,还是痴了。
“老弟,你要当爹了。”夏惜朝轻拍濒临石化的某人,又补充道,“三个月了,好生将息。”言罢,轻挽一旁正抿着嘴乐的绿意径直向屋外去。
“佳木!这是不是真的?”林锐冲过来紧紧搂住我,眼底满是兴奋激动之色。
“嗯。”埋首在林锐怀中,我轻声应着。这孩子来得如此迅捷,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呢。
“宝贝,你真好……”林锐热烈的吻如骤雨急落。
恣意缠mian了一阵,我倏地大力推开林锐,喘息未定:“以后……我们晚上不能在一起……有宝宝,要分开睡……”
“那怎么成?没爹陪着,宝宝会睡不着。”林锐轻抚我仍是平坦的小腹,言之凿凿。
“三个月才多点大?要你陪……”我哭笑不得。
林锐忽似想起了什么,盯着我道:“宝贝,我们是上个月成的亲。”
该死的!想赖账不曾?怒发冲冠,双手卡住林锐脖子,我大发雌威:“成你个头啊!你脑子进水啦!我让你再提上个月……”想起夏惜朝诊脉时笑得暧mei,我就郁闷得抓狂,先上车,后买票,在这里也算是惊世骇俗了罢?
“咳咳……宝贝,轻一点,别陂到手……”林锐嘻皮笑脸道。
“懒得理你,饿了,我自个儿下面吃去。”我松开手道。
“别,累了大半天了,你省省罢,一道去天香阁好了。”林锐揽住我道。
“天香阁?”严重怀疑眼前这吝啬堪比阿巴贡的家伙,是否真有诚意请上一大家子去云州最奢侈的酒楼大吃一顿,“好是好,但那样要花很多银子哦。”我有意咂舌道。
“没事!”林锐笑得得意,“咱们让老夏请客。”
白露鸿雁来,东风玄鸟归。时至仲秋,正是秋风送爽的好时节。
掐指算算,分娩的日子愈加地近了。身子益发沉重,人也坐卧不安,再不能睡个囫囵觉了,仰面睡着背痛,侧过来睡又腰痛,腿也浮肿得厉害,巴巴地盼着早些生下来算数。与林锐就孩子的名字数月来一直争执不休,最终是爹拿的主意,仍是取意那句“南方有佳木,十年蔚成林。”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大名都叫林蔚。
绿意家的聃儿也是个淘气性子,天生好热闹,成日在院子里闲不住,还不会说话,照样“嗯嗯”拗着要出门逛悠才安生。可苦了绿意,一天两趟,风雨无阻,都要抱他去街集转上一转。前些日子,临江四展堂也捎来了喜信,云飞与若兰竟也得了个大胖小子呢。心里更加盼着我的蔚儿是个女孩子,如此一来,靠着哪头都有福享。私底下说与林锐听,他却不以为然,还颇为扫兴地批评我是杜鹃妈妈。
脑海里天马行空,手上也没闲着。托绿意帮我描了宝相花样,坐在天井里,一针一线绣着宝宝的小衣裳。虽说拾掇起绣活,手生得很,但作妈妈的好歹也该在这上面尽点心意才是。绯红的湖缎底子,前襟绣了数朵鹅黄的宝相花,鲜艳得讨喜。开心地摆弄这小小的和尚衣,幻想着宝宝穿着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歇了片刻,又从笸箩里寻出把剪子,仔细修去绣脚边零散的线头。正出神绞着,一个不慎却将剪刀滑落在地。
想前倾身子去够,但就这样一个极普通的动作,对于大腹便便的我来说,显然难度过高。正待撑腰站起,一双乌色的皂靴跃入眼帘,心头骤惊,一只修长白晰的手已拾起地上的剪子,尖锐的刀锋向我直递而出……
难抑心内惊惶,颤抖着手接过剪刀,不消举目,这一送一接之后,来者何人已是心知肚明,可他究竟为何寻来?我能放过他,难道他竟不想放过我么?
轻易便出了门,更轻易出了城,都只因他冷冷一句“不想孩子有事,就按我说的去做。”
“出来。”马车突然一个咯蹬,人随之向前急冲,挂帘被挑开,陆怀渊清瘦的面庞在眼前出现。
死攥着窗框,指关节隐隐发白,紧咬着下唇,吐不出一个字来,僵持了半刻,陆怀渊长臂一捞,径直将我从车厢抱出。
紧挨着他,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窜入鼻中,令人不寒而栗,我尖叫放手,陆怀渊怀抱陡松,慌忙挣扎着滑落,踉跄退后几步,斜倚一棵树干,惊吓之余,喘息未定。
“你怕我?想躲着我?”陆怀渊缓缓走近,近到能够看清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泛出诡异的青黑色。
不容深思,我咬牙道:“是,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想再看到我……你说你不想再看到我!”陆怀渊狂笑起来,声调苍凉,目光如炬,神情恍若受伤的孤狼,只听他颤声道,“若不是一直记挂着你,原本也是很好的……阿珩她温柔体贴,孩子也很乖,小仙女,为了你,大哥失去得太多……”心底有绝望涌上,身子疲累不堪,我瘫坐在地无力应答。陆怀渊又断续说道:“小仙女,你忘了我爱上三弟本就不该,如今竟又怀上别人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言罢,骇人的视线死死凝在我凸起的肚腹之上,嘴角扬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思维一片混乱,惊惧刻骨,他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么?毁了我可以,但怎么能毁了我的孩子?强抑激动,我沉声道:“我不是你一错再错的借口。陆怀渊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既是一心为我,当初又何必迎娶公主?”
“是,我娶了安庆,做了驸马,你便因此一直记恨于我?”陆怀渊叹息道。
“不。”我摇头,“佳木不会忌恨这些,我记恨的是有人为了称王,双手沾满兄弟的血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假意答应嫁给我,其实是想寻机杀了我为老三报仇?”
“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林锐一来,你便放弃了。”陆怀渊讥俏地笑。
“不错,你说我贪生怕死也好,水性杨花也好,佳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只能做到如此。人生苦短,得失错漏,佳木但求洒脱自在。失去的我会怀念,但拥有的我更会珍惜,若是一味患得患失,终有一天连拥有也会化为失去,那样的人生是佳木不想要的。”我平静道。
“说得好!命中注定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要来的,留也是留不住的……”陆怀渊神色痛惜道,“可是佳木,你怎么能认为是我害了三弟?难道我陆怀渊在你眼中丧心病狂竟到如此地步?”
心头如遭重击,我大惊失色:“那封信,与晋王的书信!不是你……用左手写的么?”
“原是你见到了这个!”陆怀渊惨然一笑,“揭露三弟身分的密信的确是我所写,也是由我送出……但这其中,三弟也是知情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强撑着站起,我一把拖住陆怀渊道。
“吴俭老奸巨滑,一直蜇伏不出,三弟与我俱是急着了结此贼,便冒险定计诱他入局,不想岷山一战,功成骨枯,如你当日所见……错的是,我并未说出真相,昧了三弟功绩,自顾自得了封王,也遭了小妹忿恨……”
手底不由松了劲,我喃喃念道:“是么?那成亲当日,又因何如我一样藏着刀?”
“那柄刀自打回京就片刻未离了……”陆怀渊倏地挽起衣袖,但见两侧手臂之上皆是深浅不一的伤疤,纵横交错,狰狞可怖。
“这,这是……?”强烈的不祥之感由然而生,只听得自己的说话声飘杳如风中落叶。
“冰蟾毒,当世无药可解,只能靠内力一点一点析出……每每毒发,便是这样……”话音未落,陆怀渊面上青紫更甚,嘴角已有乌血渗落。
“大哥!”
陆怀渊颓然倒下,“小妹,大哥不该骗你……你会原谅一个死人的……对么?”
环抱着他,眼见乌紫的血不断从他口鼻汩汩流出,不禁心痛莫名,“不!不要!大哥,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死!大哥!”我泣不成声道。
“没用了……小妹,十多日……没有运功逼过毒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绝望地拍打着陆怀渊,只觉心力交瘁。
“对不起……小妹……好好活着,大哥……只是倦了……”陆怀渊的声音益发微弱,“小妹,当年琴会……那支……曲子……真好听,再……再唱给大哥……听……可好……”
“半夜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阿哥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木然地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掌心中紧攥着的手已然没了温度,方觉着自己竟是哭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