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有别于白天时候的奢华雍容,反而会有一种别样的孤寂和阴冷,尤其是皇帝的寝宫,竟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寂。
倾颜是极易惊醒的人,只要些许的声音她便会醒过来,如今虽然重伤未愈,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了她的警觉,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果然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立在窗边,望着她出神。
“你,醒了?”温和的声音,从暮轩的口中说出,连眼神,都是一径的温柔。
“你,回来了?”倾颜原本就没有睡熟,所以暮轩一进来就有所警觉。
“恩,去了一趟莫城。”所以,才会不知道皇宫的情况,一听说芯妃逝世的消息就立刻往回赶,只是想着她一个人,要怎么面对这样痛彻心扉的悲伤。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过,这样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的她,才是他心爱的女子,不是么?
倾颜看着他,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要怎么告诉他,她背弃了他们的承诺,没有依言等着他,而是率先一步走到了皇上的身边,日后,将成为他的嫂子,他,会不会有一些难过?
“你的身子,还好么?”暮轩依然一脸的心疼,似乎面对着她的时候,他的那些冷淡和漠然都武装不起来了,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了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他。
“过来,抱抱我。”倾颜努力地撑起了身子,暮轩立刻走近她,将她搂到了怀里,小心地看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浓浓的深情,似乎想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你,不怪我么?”倾颜靠在他温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静地问道。
她宁愿,他指责她说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愿,他像如今这般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对她这样温柔,她,已经配不起他的好了。只是,她却依然贪恋着他的气息,就算是,最后一次这样放纵,最后一次也好。
“傻瓜,你不会比我好受。”他微微一笑,眼中竟然真的没有丝毫的责怪,甚至于连埋怨和生气都没有。
听到他的这句话,倾颜的眼中涌上了泪意,她是不爱哭的女子,但是这一刻,她竟是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仿佛想要流尽这一生的泪水,只是为了,眼前的男人。
“对不起。”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三个字,她知道他不会怪她,这才是重情重义的苏暮轩,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所以她才更加难过。
“你比我痛,不是么?”叹息一声,暮轩心疼地搂紧了她,她同他不同,他出生宫廷,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是他无法丢弃的,而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却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善良而柔软的人,别人看到的是她的狠毒,而他看到的却是她的善良。
自从回来了京城,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真心的笑容,习惯了假笑,习惯了戴上面具,习惯了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不达眼底。只有在踏兰庄的时候,她才会放下一切真心地微笑,他其实很怕,害怕这个冰冷的宫廷真的把她变成一个只会虚伪地微笑的人。
倾颜看着暮轩清冷的容貌发愣,心底流光飞转,如果暮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将这里的一切都丢弃了?
不会的。倾颜嘲笑自己的天真,不论他是不是皇子,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已经注定了他不会半途而废,不会任由这个天下动荡,不会让离国的百姓生在水生火热中,也不会任由这个朝廷混乱不堪。
“值得么?”暮轩的手,抚上了倾颜的脸,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摸索,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抱她,那么他一定会好好地记住这个味道,因为这个拥抱,也许会是他未来二十年的,最美好的回忆。
“从来,我们做事,就不会去考虑值得还是不值得,不是么?”倾颜伸出了双手,由他的腰际环住了他,整个人深深地贴紧他,似乎想要融入他的身体了一般。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宁折勿弯,偏执到让人无法理解,所以他们才会最终走到了一起,但是却也注定了,他们一定会分开,因为他们都是太过追求完美的人了。
“我以为,你会说,你要带我走。”倾颜突然扬起了头,对着他问道,笑容如花。
暮轩沉默以对,一双深情的眸子盯住了她,似乎想要诉说着什么,可最终,还是沉寂下去。
“如果,我要你带我走,你肯么?”倾颜咬着唇,极不矜持地问道,她只是,想要最后,试一次。
“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的。”暮轩淡淡地叹气,轻拂她的发丝,缠三千发丝于手指间隙,“我们,都不会离开,不是么?”
太过清醒,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就如同,太过了解一样让人痛苦。
吃吃地笑了起来,倾颜没有再勉强他,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的答案的,易地而处,她也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更何况是,情义并重的暮轩。
“以后,见到了我,要叫我嫂子哦。”倾颜突然调笑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暮轩抿唇不语,身子却是忽地僵硬起来,她一定要,如此伤他么?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尽量,避开我。”倾颜依然在笑,只是那笑意却凄凉地让人心痛,她不会后悔,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只是,有一点点的心痛,而已。
“过了今夜,我,会忘了你。”暮轩轻轻启唇,却是道出一句让人心痛的话语,他低下了头,覆上了她的吻,依然是固有的温柔,细细地摩挲,嗅着她的清香,吮吸着她的甜美。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他会尊重,即使心痛,依然会尊重,因为她也尊重着他的选择。他知道,如果他愿意带她走,兴许她真的会放下这里的一切,只是,撇开自己会后悔不说,就算是她,又怎么会真的甘心放开这里的一切,芯妃的儿子,将会是倾颜心底永远的痛,不是么?
他有他的责任,而她,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坚持而倔强的人,坚决地维护着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所以即使对立,亦会相爱,明知对方可能是火种,自己依然会飞蛾扑火,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吸引。
谁都没有发现,门外,还有一道人影,房内的一切都落入了那人的眼中,而那人的眼中,痛楚,失落,酸涩,寂寞,一闪而过,最后趋于平静。
又过了几日,倾颜终于能够自己走动了,不过白瑾却总是皱着眉头,似乎对于她之前近乎自残的举动极为不赞同,就算是如今她的举动她依然很不赞同,照她的想法,倾颜最好在床上再躺上十天半个月是最好。
“把人带进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懒散地依靠在软榻上。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将一个穿着宫女服侍,却是一脸狼狈不堪的女子拖了进来,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污迹,看起来是受了严刑逼供的样子。
“把她弄醒。”红衣女子自然是倾颜,她纡尊降贵来到了暴室,就是为了见这个被她囚禁起来的紫衣。
侍卫举起一个水杯便朝她泼去,她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身子颤了颤,却终是没有说话,微微抬头看着倾颜,眼中竟然是一副视死如归,她在告诉倾颜,她不怕死,所以在那些侍卫对她施暴的时候,她依然咬紧牙关没有说出任何事情。
“我知道,若芯的毒,是你下的。”倾颜看着紫衣,欣然一笑,“对么?”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紫衣的眼中闪过莫名的恐惧,但是却被她强压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示弱,否则便会着了倾颜的道。
“让我猜一猜。”倾颜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你原本是若芯身边的侍女,一门忠心,直到,沈孟之找到了你,告诉了你惊人的身世,然后你见到了你的母妃,但是却不能跟她相认,所以,你恨。沈孟之用你母妃的事情跟你做了交易,让你为他卖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你答应了。”
紫衣一脸漠然,没有否认她的猜测,但是她惊慌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她没有想到倾颜竟然会猜得分毫不差。
“沈孟之告诉你,你是我阿玛换出去的,所以你恨我阿玛,然后父债女偿,沈孟之让你下毒害若芯,你照做了。”倾颜依样画葫芦地继续说道,“你的目的,是帮沈孟之绊倒我阿玛,所以若芯,是你们的第一个目标。”
“倾颜郡主不愧是王爷最爱的女儿,聪慧不凡。”紫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冷笑着说道,“只可惜,聪明如郡主,却依然被娘娘设计,那一日的销魂散,不知道郡主觉得如何?”
倾颜笑容一顿,原来是她?难怪,她还想着若芯怎么会如此决绝地对她,原来是有她这个军师在旁出谋划策。
“我原本想要放你一马,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倾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枫,“枫,你的功力能不能一掌断了她全身的经脉?”听说五色中,以红枫的武功最高,她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
“应该可以。”红枫是弄竹身边一等一的杀手,杀人只用一招,招招毙命。
“试试看。”倾颜努了努嘴,仿佛在谈论一件日常事务一般地随意。
紫衣惊恐地看着走近自己的红枫,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根本无法动弹。
红枫出手很快,几乎只见一道掌风闪过,他便已经收手退后,站回了倾颜的身侧。
“沐……倾颜……你……狠……”紫衣痛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被撕碎了一半,动一动便痛苦万分。
“呵呵,我可是以牙还牙呢。”倾颜笑了笑,当日她也是自伤经脉,才会躲过了一劫,她不过是让她也尝一尝这样的痛苦罢了。”
“若芯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参与?”倾颜突然问了个问题。
“你不是很会猜么……我不会。。告诉你的……”紫衣忍着浑身火热的灼痛,冷冷地说道,“哼。”她不是想要保护谁,而是单纯地,不想告诉她。
倾颜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你当然可以不要告诉我,但是,你猜如果我说苏太妃和侍卫通奸生下了女儿紫衣,这样的消息会不会让苏太妃变成德行败坏的妃子,你说她会被处以什么样的极刑?”
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根本不像在说这样严重的事情,反而像个孩子在讨赏一般。
“你敢。”紫衣恶狠狠地看着她,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她。
“我为什么不敢,听说民间有一种处置通奸女子的方法,将女子捆绑丢进猪笼,然后身上挂上石头丢进湖里,拼命挣扎却依然被石头的重量带到湖底,不会立刻溺死,会慢慢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面,绝望而死。”倾颜依然笑面如花地说道,甚至她干脆撑起了头,“不知道,苏太妃如今这把年纪,可以撑多久。”
“不要说了。”紫衣大叫一声,她虽然责怪母妃没有过问过她的死活,但是那个人,依然是她母妃,她做不到那么绝情,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倾颜站起来,眼前一片晕眩,白瑾立刻上前扶住她坐下,看她似乎又有些苍白的脸色,一脸担忧,心底不住地腹诽,弄竹堂主真是没说错,倾颜郡主真是个爱折腾的人。
“还有谁参与了?”倾颜向来不是个耐心好的人,同样的话,她只会问两遍。更何况,她早就猜到了还有谁参与这件事情。
“云婕妤,是她送来的盆花,然后我给娘娘点的熏香。”紫衣嗫嚅着说了出来,她可以不怕死,但是却不愿意连累了母妃,毕竟她曾经是先皇的宠妃,若是被指水性杨花的话,她便不会再有活路,更何况,她是那么一个骄傲的女子。
果然是她。倾颜的眼神微微一顿,唇边凝起了冷笑,她放她一马,她竟然不知好歹地步步紧逼,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她狠心了。
“你,不要为难我母妃。”紫衣浑身抽疼,却依然不忘向倾颜要求承诺,她知道倾颜是最重承诺的人。
她在若芯身边侍候了不少时间,对倾颜也可以算是知根知底,只是,倾颜却如一盆永远无法看清的水,当她以为她已经全面地摸清了的时候,她就会换一副面貌出现,让人无法窥测。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处境比较好。”倾颜冷冷一笑,“你该知道,我不是若芯,不会手下留情。”
紫衣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她才是沐倾颜,让轩王爷,和皇上都为之倾倒的女子,不是么?甚至于,沈孟之都对她起了心思。
“你很聪明,可惜,我不能留你。”倾颜深深地看了一眼紫衣,她不能让任何一个会威胁到暮轩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所有可能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的人,都要死。
舒了一口气,紫衣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她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一阵疼痛袭来,她便失去了知觉。
“言,处理干净一些。”倾颜提脚便走,从她的袖中,滚出了一个蓝色水晶的瓶子,落到了紫言的脚边,紫言捡起了瓶子,打开盖子轻轻一闻,随即淡淡一笑,看了一眼走远的那抹红色背影。
她,终究还是不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