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沐王府,倾颜催动内力,努力跟上前面那个身影,无奈前面那人摆明不愿意被她追上,将轻功施展到了最高,硬是将倾颜丢在了身后。
倾颜突然身影一晃,闷哼一声,跌落在草地上,唇边溢出殷红,她却仿若未知般地紧紧盯着前面越来越远的人影。末了,她垂下了头,一只手撑着草地,另一只手则捂着胸口猛咳。
一道阴影遮住了她,倾颜低垂着的头扬起了笑脸,猛地抬头,看到了走进自己那人来不及收起的担忧,那人看到了她得笑容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不由得懊恼想走,却被倾颜拉住了衣袖。
“暮轩……”软软的声音,从倾颜的口中吐出,毫无疑问地让暮轩顿住了欲走的念头,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示弱的语气。
叹了一口气,暮轩将她扶了起来,“你故意的。”几乎是肯定句,他无奈地为她擦拭唇边的血迹,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为了留下她任由自己内息紊乱。
倾颜显然对自己咳血毫不在意,习武之人对这些小伤小痛的向来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不过是气息不稳又勉强提气施展轻功才会咳血,根本没有大碍。
“我这叫智取。”倾颜巧笑着回答道,她武功不如他,轻功也不如他,想要追上他根本就是妄想,所以只能装可怜博同情,她是知道他的,就算心中再有什么,也绝对舍不得看到她受任何一点点的伤害。
“真拿你没办法。”暮轩小心地扶着她,一脸的无奈,好像自从遇到她以后,他叹气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不论看到她阴狠毒辣的手段,还是看到她这般示弱装可怜的伎俩,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刚刚站起来的倾颜又坐了下去,不过这次还拉着暮轩一起,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靠着暮轩,眯着眼睛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偌大的圆月挂在苍穹之上,散着淡淡的幽光。
“暮轩,你,是不是恨我阿玛?”倾颜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的隐瞒和撒谎,也不想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揉了揉倾颜额际的碎发,暮轩摇摇头,“没有,在宁宫还是在离宫,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不过,离宫有你,宁宫却没有。”
这大概是暮轩说过的最煽情的话了,他向来是个闷葫芦,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底,不愿意对别人说,纵使温润如玉,却依然淡漠如水。就算喜欢倾颜,也只不过安静地呆在她的身边,守护她而已,不会霸道地要求她做任何事,也不会让她成为自己或者皇上的棋子。
“可是,阿玛却让你失去了亲人。”倾颜其实不太懂暮轩的心思,因为换做是她的话,她一定会恨那个人,恨那个夺去自己所有一切的人,又强硬地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丢在他的身上,丝毫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倾颜,宁宫和离宫,其实在本质上并没有差别。宁帝高深莫测,所以即使如今早已病入膏肓,宁国的朝廷依然没有出现大的动乱,宁三宁四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影响到他们争夺皇位的人么?至于宁太子,他是个让人无法解读的人,虽然我可以肯定他对我并无恶意,但是我却必须小心应对。”暮轩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相比之下,离宫比宁宫简单地多,至少在争夺储君的问题上没有那么复杂”
事实上,虽然离国朝廷上分为两派,相互对立,但是对于一个发展的国家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为帝之道需要掌握平衡,不让任何一家独大,这也是为什么皇上一直打压摄政王的原因。任何一家独大,都会祸及朝政,影响国之根本。
“所以,我不用担心,你会因为我是阿玛的女儿,而不理我了?”倾颜咧开嘴,笑了起来。
是了,暮轩并不是个普通人,他有超乎常人的大度和容忍,所以他才会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离卓天,这样天纵奇才却又宽容隐忍的苏暮轩,才是她所欣赏的男人,不是么?
“你追上来,就是为了担心我生气?”暮轩恍然大悟。
“既然你没有生气,那你干嘛在前面狂奔?”倾颜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害得她还上演了一番苦肉计,太乌龙了吧。
“我不知道你是要追我……”暮轩尴尬地笑了笑,他当然不能说他是担心她问他为什么只身来沐王府,他不想她误会自己对她不信任。
倾颜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阿玛?”倾颜眯着眼睛,等着他,一副他不说出来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只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王叔所做的事情,虽然让他得到了更大更多的权力,但是你不觉得皇上也跟着一起成长起来,并且得到更多的人脉和势力了么?”暮轩皱着眉,尝试组织言语来形容心底的迷惑。
“从前,阿玛凝聚朝廷的力量,只手遮天,不让任何人动摇离国的天下,因为那个时候皇上还小;如今皇上长大了成熟了,胸怀天下,但是阿玛却没有立刻将所有归还,而是让他用自己的力量来夺取存于阿玛手中的权势。”倾颜顺着暮轩的话说下去,见他惊讶地望着自己,眼中闪着赞赏和惊诧,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次,恐怕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哦,我今日来见阿玛,名为探病,其实也是想要探明阿玛的虚实,你所怀疑的事情正巧也是我所怀疑的。”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默契吧。
即使没有在一起,即使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阴谋,却依然还是如两根连在一起的棉线,到最后还是会碰到一起。
“是,所以我大胆假设,王叔的目的是让皇上明白这座江山到底有多重,要守好祖宗的基业需要多么努力,甚至王叔在不断地给皇上设障,就像从前老师给我们出考题一样,他要求皇上不断地进步,不断地跨过他设下的障碍,只有这样,他才会安心地将离国的一切交到皇上的手中。”暮轩点点头,一开始他只是迷惑,但是后来有了这个设想之后,他就发现沐亲王所有的作为都有了依据,也有了立足点,所以他今日才会贸然地去试探一二。
倾颜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呵呵地笑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暮轩微微蹙眉,不懂身侧的小丫头为什么突然笑得那么高兴。
“没有,只是想到我们又坐在草地上看星星,我高兴。”倾颜任性地大喊一声,仰头倒地,平视着挂在天际的月亮,心底一片平静。
看着倾颜轻松的表情,暮轩也跟着钱笑了起来,能够再次看到她如此自然而真实的笑容,是多么地珍贵。他真的很怕有一天,只能看到她虚假伪善的笑容,不过如今他知道,恐怕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因为,她是沐倾颜。
谁都不会想到,雪嫔的产期居然足足提前了一个半月,倾颜一脸严肃地立在殿中,白瑾和医女产婆围着她,她的尖叫痛呼延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她的声音早已嘶哑低沉,再后来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雅鸾宫中殿坐满了前来探询的嫔妃,尤其后来皇上来了以后,跟多的嫔妃前往关心,只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根本就不是来关心雪嫔的,而是因为皇上的关系。
“怎么样了?”见到医女走了出来,慕容执立刻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医女只是摇了摇头,“回禀娘娘,情况不太好,雪嫔娘娘母体虚弱,又是早产,已经过了一个晚上,若是孩子再不探头,恐怕即使出生也会是死胎。”
在后宫里,若是嫔妃生出了死胎,被视为不祥之兆,会被丢弃到冷宫之中,当然皇上如今关心的并不是死胎的问题,而是雪嫔的生死,她毕竟是宁国的公主,尤其如今宁国边境蠢蠢欲动,听说宁四皇子私下集结了一批私军,看起来不安好心,让他很是担心。
“怎么会这样?”慕容执蹙眉,早产这么久对母子都是个极大的创伤,就算生出来恐怕也是个孱弱的孩子,但是雪嫔身子向来硬朗,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番情景的。
“奴婢不敢说。”医女抬头望了一眼坐在上位的皇上和倾颜,摇了摇头。
“你说,朕恕你无罪。”离卓天沉声说道。
“以奴婢多年的经验,雪嫔娘娘恐怕是中了毒的,而且还是慢性毒。”医女说完,便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仿佛她说出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一样。
离卓天猛地拍了一下案几,“中毒?朕的嫔妃,怎么可能中毒?”
卢紫莹却是娇柔地走上前,一手轻拍离卓天的手,一边说道,“皇上莫气,为了个奴才,气坏身子,不划算。”说着,又瞟了一眼倾颜,“不过这雪嫔娘娘连日来都是住在雅鸾宫,要是说中了慢性毒,那岂不是冤枉了颜贵妃?”
听起来像是编派医女说话不严谨,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意有所指,指着这毒恐怕是倾颜所下。
“放肆,谁允许你上前来的?退下去。”倾颜先声夺人,态度坚决,冷眼一扫,卢紫莹吓得立刻松开了皇上的手。
“倾颜……”离卓天微微蹙眉,不太明白倾颜为什么突然对卢紫莹发脾气,她不会随便地乱发脾气,一定是有什么触动了她。难道,雪嫔的事,真的和她有关?
“皇上在向医女问话,何时轮到卢贵人上前插嘴了?看来储秀宫的嬷嬷没有将规矩教好。”倾颜厉眼一扫,不论是坐着的高品级的嫔妃,还是立着的低品级的嫔妃,都忍不住浑身一震。
“你说,这是毒?是什么毒?有什么症状?”倾颜细细地问道。
之前她中的竹鹭,已经被倾颜发现,照理说最近雪嫔的身子并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怎么可能还是中了毒呢?
“这个,奴婢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但是奴婢可以肯定,雪嫔娘娘这一番变故,绝对是不正常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说话的时候虽然低着头,但是看起来异常镇定。
倾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照理说一半的医女,被倾颜和皇上这样一问,早该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很害怕,但是她回答他们的话还是很镇定严谨的。
“啊……”就在倾颜还想继续问话的时候,雪嫔突然间大叫了起来,那声音惨烈地连殿中众人都忍不住皱眉,对她的痛苦仿佛感同身受。
“执,你看着这个医女,我进去看看雪嫔。”倾颜轻轻地交代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内室。
一屋子进进出出换着热水毛巾的宫女,几个医女一筹莫展地蹲在雪嫔的身侧,产婆也立在一旁随时待命,白瑾则是立在床边看着雪嫔。
雪嫔一脸惨白,毫无血色,姣好的唇瓣早就被她咬烂,泛着血丝,床褥被她的双手抓得乱七八糟,她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要不是她的双目瞪得极大,恐怕早就以为她已经死了。
见到倾颜进来,雪嫔忍不住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如年迈的老妪,“你说过,会保我和孩子的。”
她已经听刚才的医女说了,她中了慢性毒。她作了人生最大的赌注,相信倾颜,谁知道她居然还是害了她,在她自己的地方暗害她。
“沐倾颜,你不是人。”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怒骂出声,雪嫔若不是如今浑身无力,若不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一定会冲过去,掐死她。
“不是本宫。”风轻云淡地丢出三个字,倾颜走近她,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的右腕,眉心微动,果然是毒,果然狠毒。
“我不会相信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雪嫔忍着浑身的疼痛,忍着下腹阵阵坠落的痛楚,感觉着骨肉分离的噬心之痛,面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你害了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倾颜是不屑于解释的人,尤其是面对她不在意的人。
不过,能在她的眼皮底下下毒,居然还是慢性毒,果然高杆,倾颜微微出神,细细地琢磨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下雪嫔。
“啊……”浑身抽筋一般地痛了起来,雪嫔大叫出声,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却依然无法克制钻心一般的疼痛。
“娘娘,恐怕是时间到了,娘娘还是先回避吧。”医女上前恭请倾颜离开。
“本宫站开一些就好,你们管你们做事,不用顾忌本宫。”倾颜挥挥手,立到门边,当真没有再开口,冷漠地看着痛得死去活来的雪嫔,看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仿佛过了许久,久到倾颜都觉得双腿有些发麻。雪嫔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医女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子,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将孩子抱到倾颜的面前,“娘娘,是个小皇子,不过已经没气了。”
“下去吧,去告诉皇上一声,厚葬了。”倾颜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雪嫔微微醒来,正好听到了倾颜的话,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大叫道,“沐倾颜,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让我看看我的孩子,不要 啊,求求你,救救他……”
倾颜只是冷漠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宁筱雪,想起了她曾经骄傲地仰着头娇笑的声音,原来,在崩溃边缘的时候,就是如她这般的神情,仿佛踏在大片大片的艳丽罂粟上,绝望地尖叫,却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