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相信我?”他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倾颜。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愿意同她说话,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夹杂着太多隐晦的东西,让人心烦意乱,她的笑容明朗得如阳光一般,让人忍不住心底妒忌。
她太出色,出色得让所有身边的人都黯然无光。
沐文鸿记得很清楚,那一年阿玛大寿,他们几个孩子去祝寿,倾颜长得玲珑可爱,才五岁便已经熟读诗书,所有见过她的大臣们都奉承阿玛说她巾帼不让须眉,若为儿子,必然有大出息,可惜却是女儿身。
那一日的倾颜,出尽了风头,而他同若芯,则被遗忘在了角落里,他只见到若芯怯怯地望着被阿玛抱在怀中的倾颜,满眼的羡慕,明明她才是正妃的女儿,倾颜却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阿玛的另眼相看,那一刻起,他便用功念书,努力着不让倾颜超过自己。
可是后来,倾颜竟然学会了不学无术,文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底的感觉,欣喜有一点,但是更多的是愤怒,因为她居然让那个才华横溢的妹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一天到晚只知道闯祸胡闹的骄纵郡主。
他努力了那么久,为的就是有一日堂堂正正地立在她的前方,超越她,但是她却在他努力的时候放弃了一切,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刁蛮郡主,他的世界他的信仰仿佛一夜间倒坍,而原因,则是因为这个妹妹。
“因为你的心里,装着百姓。”倾颜说完,执起一块栗子糕给他,“二哥尽忠的不是皇上,偏帮的也不是阿玛,因为二哥要尽忠的是百姓,是离国,是天下。”
看到她递来的栗子糕,他微微一愣,他最爱吃的糕点便是这栗子糕,他突然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怔怔地望着这个被自己视为假想敌的妹妹。
倾颜刚才那一番话无疑一针见血地击中了他的内心,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个想法,他求的不过是百姓的安定,所以他才会尽自己的力量维持着皇上和阿玛之间的平衡,让他们的冲突减到最低。
“既然二哥心系天下,就不该逃避你的责任。与其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不如将这桶浑水彻底倒尽,重装一桶清水会比从这污水中寻找清源简单地多。”这是倾颜思考了许久的办法,她扬起了笑,这一次,是真诚的微笑,如沐春风一般。
皇上同阿玛一样,只是想着,慢慢地从污水中挑出清源,挑走污秽,但是水已被污,不如让一切重新开始,岂不更好?他们固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也考虑着自己的据点,每一步都是想了又想,耽误的时间又让清源被污染,这样的恶性循环着实让人担忧,既然他们狠不下心,就让她来帮他们一把好了。
“你和皇上……”沐文鸿思索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才不会太过伤人。
“二哥,若是当初死的是我,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一些?”倾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径自地淡笑,笑意直达眼底,却是让看到的人心底一阵阵地难过。
“你和若芯,都是我的妹妹,我都心疼。”这大概是沐文鸿这么多年来,对倾颜说的最柔软的话了。
恍惚间,倾颜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和若芯一同摔跤,沐文鸿却是紧张地扶起若芯,指责她连累若芯摔倒。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俊秀的少年,却永远用最尖酸的言语对她,她常常都在想,他们到底是不是兄妹,为何同样是妹妹,他对若芯和对她,天壤之别。
“倾颜?”沐文鸿轻唤,他很少看到倾颜出神,自从这次回京,她似乎改变了许多,不再如从前这般咋咋呼呼,也不像以前那样胡闹乱闯,他不知道是因为在江湖中的两年让她成熟了,还是若芯的死让她突然间长大了,不过他都乐见她如此的变化,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让人羡慕和骄傲的妹妹。
“二哥,你对素白是真心的么?”倾颜忍不住还是问了出口,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是在询问天气一般地随意。
“恩,我喜欢她。”沐文鸿笑了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他是个很容易脸红的人,看起来斯文有礼。
“既然如此,好好待她,不要辜负了她。”倾颜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以后他知道了她的安排,不要怪她才好。她有自己的打算,却也将他的幸福计算在内,若是事情结束,素白还能呆在他的身边,只希望他们都能明白,她的苦心。
沐文鸿点点头,“我的女人,我自然会好好对待。”
“二哥付出了代价,自然能得到你要的女人,素白你带走吧,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不要因为她同阿玛起了冲突,否则便是让她为难。”倾颜摆弄着手中的玉笛,一副随意自然的样子。
“她……”沐文鸿本想问,这是不是早在她的算计之内,但是转念一想又不愿意问了,何必打破他们好不容易找回了丁点儿默契和信任呢,就算是她设计的又何妨,他也得到了想要的了,不是么?
“若是她愿意跟你走,雅乐坊绝不拦她。”倾颜站了起来,打开房门下了逐客令,却见到素白跪在门口,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沐文鸿紧了紧拳头,走了过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跟我走,好吗?”
素白微微抬头,望着他许久,仿佛想要从他的灵魂深处看出他有几分真心,半晌之后,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昏倒在了他的怀中,沐文鸿立刻抱起了她,上了马车离开了雅乐坊。
倾颜立在窗口,望着马车绝尘而去,良久没有动作,直到一抹娇小的身影探入,她的表情才微微有了松动。
“主子,素白姐姐是心甘情愿地跟着沐二公子走的。”小丫头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些稚嫩,但是她说出的话却让人愕然,“那以后雅乐坊就交给丫丫来打理吧。”
没错,她就是丫丫,凝语的妹妹,自从三年前救下凝语开始,丫丫便跟在了她的身边,丫丫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要保护姐姐不让姐姐被坏人欺负,但是真正地跟在倾颜身边之后才明白,许多事情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地那么简单,想要真正地保护重要的人,并不是空有武力便能做到的。
她被倾颜送进了雅乐坊,跟着雅乐,跟着素白,学习如何隐藏自己,如何变得强大,这三年,她迅速地成长,虽然依然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但是心智却无比谨慎成熟,不亚于任何人。
“恩,这里就交给你了。”倾颜点点头,起身要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说了一句,“凝语如今,应该很好。”
说完便没有迟疑地离开了房间,离开了雅乐坊,那背影仿佛是想逃离什么。
丫丫对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我当然知道她很好,若不是她真心喜欢上皇上,你怎么会接受她的背叛给她封号。”
她是那样一个决绝透彻的人,如果那个人不是凝语,恐怕早就死了,她虽然人在宫外,却是清楚明白的。她了解主子,也了解凝语,所以心底才对主子有更多的尊敬和效忠,因为,她值得。
收到了慕容执派人送来的消息,倾颜立刻快马回宫,卫华门的侍卫都是皇帝亲挑的人选,因此倾颜平时出门都是走着一道宫门,毕竟嫔妃随意出宫不符合宫规,尤其身份还是掌管凤印的贵妃。
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雅鸾宫,只见香絮已经焦急地侯在门口,还不时地朝着外面张望,看到倾颜立刻迎了上来,迅速地将如今的形势汇报了一番,“今早雪嫔起身有些不适,白瑾姑娘看了一下说是昨夜没有睡好,喝一些安神的茶就好,便让小微去太医院要了两贴安胎药。之后下午小睡了一下,晚膳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刚才小微进屋的时候发现雪嫔睡得很不安稳,下身还在流血,便立刻找了白瑾姑娘。”
倾颜突然定住,侧过身看了看香絮,丢了一句话,“做得很好。”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香絮莫名地看着倾颜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面上露出了笑容,倾颜很少夸人,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她跟着白瑾姑娘处理雪嫔的事情不慌不忙,所以才夸了她一句。
“去把小微找来,还有,封锁雅鸾宫,不许任何消息走漏。”倾颜对着身后的香絮吩咐道。
如今的香絮,已经有了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了,所以倾颜很放心地将事情交给她去办,而不是告诉她应该如何去办。
“是。”匆匆福身离去,见倾颜很少会有如此严肃的神色,她也不免有些郑重起来,毕竟这件事情发生在雅鸾宫,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连累雅鸾宫上下宫人,她看过倾颜处理许多事件,都能全身而退,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会有事。
倾颜一边疾走,脑中一边在思索着这件事情可能会有几个指向性,若只是雪嫔没有睡好引致体虚出血倒还好,若是有人能将毒下到她的雅鸾宫,这才是该让她警惕的事情。
步入雪嫔的房间,只见她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额际薄汗微露,双眉紧皱,看起来似乎强忍着什么痛苦,面色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倾颜一出声,雪嫔立刻睁开了眼睛,眸色如蛇信子吐出尖舌一般,凶狠地射向了她,倾颜倒是自然地无视她的目光。
“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身子偏虚,恐怕还要好好调养一番。”白瑾对着倾颜淡笑,表示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眸中的深意只有倾颜才能看得懂,看来这件事情并非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恩,那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倾颜也跟着笑了笑,挥了挥手让白瑾先去休息,白瑾点点头便离开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出了房间。
倾颜走到雪嫔的身边坐下,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
“你答应过我会保护我的孩子的。”雪嫔忍不住先发制人,她最无法忍受的便是她探究的神情,仿佛觉得她浑身赤裸地被她看个透彻,而自己却无法反抗。
“我不会那么笨,让你在雅鸾宫出事。”倾颜随意地搭上了她的右腕,眉心微动,惊讶之色却是一闪而过,没有让雪嫔捕捉住,她收回手,“放心,只是母体太弱,加行你忧思过重,夜晚睡不安寝,才会出现小产的迹象,我会让香絮给你送煎两贴安胎药,你服下以后不要多想,好好地调理就好。”
雪嫔咬着唇,似乎在斗争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说出了一句,“今日,我四哥派人来问我离宫的情况。”
倾颜站起来走到桌边倒茶,一边问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这是向她投诚么?还是,用这件事情来警告她,并不是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否则宁四皇子的人便不会这么轻易地入了离宫,还进入了被她派人层层保护着的雅鸾宫里。
不过,无论如何,这盘棋依然是倾颜占了上风,毕竟,她可以失了雪嫔这个棋子,而雪嫔却不愿意失了那个孩子。这便是她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你上次让我跟四哥说,摄政王和皇上关系非常不好,而且摄政王的人蠢蠢欲动,我和他的人说了。”雪嫔藏在软被中的人微微颤抖,面上却强自镇定。
“所以呢,你在向我邀功么?”倾颜神情自然地捧着水杯,走到雪嫔的床边,“你不过是我的棋子,你该知道棋子是没有权力邀功的。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要告诉我,比如,你还告诉他,你怀孕了?”
雪嫔的呼吸一窒,慌乱的目光四散,勉强地回答道,“是,我告诉他了。”
倾颜笑着坐回了雪嫔的床边,眼中露出了嘲弄,“你还真是不死心,你以为你告诉了他孩子的事情,他就会心软然后接你回去么?”
“你……”雪嫔突然想起来,倾颜应该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和他的事情,并不难打听,不是么?”倾颜原本并不确定,不过如今雪嫔腹中的孩子是宁四皇子这件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四哥说过,若是得了皇位,他一定会来接我的。”雪嫔面上一阵羞恼,仿佛拼命要证明她爱上的男人是个正人君子,说出的话也一定会做到。
倾颜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为什么女人永远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永远相信男人在得到了地位权势之后还会记得自己。为什么女人永远都必须卑微地排在权势之后,必须要等到男人得到了权力地位之后,才能走到男人的身边?
这样公平吗,若是不公平,为什么女人永远都是甘之如饴地等待着男人的救赎,这样的爱,是不是太卑贱了?
“这些,都等你能安稳生下孩子再说吧。”倾颜突然失了同她辩论的兴致,宁筱雪,已经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变成了一个让人怜悯同情的可怜女子了,妄想用一个孩子来捆绑住一个追逐皇位的男人,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该说她可悲。
“颜贵妃,你到底想做什么?”雪嫔不是笨蛋,她知道离国朝廷上的那些事,但是她却看不透倾颜,将离国里的事情告诉宁四皇子,到底想要图某些什么。
“我们女人的地位不是都是这样么,本宫不过是阿玛的一枚棋子,而你不过也是宁四皇子的一枚棋子,我们虽然各为其主,但是也是可以相互支持的,不是么?”倾颜故意误导她,让她相信她是摄政王放在皇上身边的眼线,而她四哥也积极地笼络摄政王的人,想要借住摄政王的势力称王,这样盘算的话,她听倾颜的指示,也是变相地在帮助她的四哥。
雪嫔果然是这样分析的,她点点头,“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