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最里面的屋子,门口站着两名侍女,门内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静坐着,神情安宁,仿佛外面再多的热闹都影响不了这位公子的宁静。
门被推开,素白走了进来,吩咐门口的侍女候着不许任何人进来,随后便缓缓地步入房中,恭敬地福身,“公子。”
被唤做公子的,便是女扮男装的倾颜,她一袭男装在身,不乏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她抬了眼,望向了素白,“有雅乐的消息么?”
当初决绝地赶走他,之后却始终放心不下,让人暗中探查他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回的消息,她想着兴许雅乐会传信回雅乐坊。
“没有消息。”素白有些微怔地注视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女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在雅乐坊里见惯了绝色的女子,或是如雅乐这般阴柔妩媚的男子,但是这些人却抵不上倾颜的一挑眉一扬唇,她的美浑然天成,甚至只是微微一扫便能让人记到心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素白。”倾颜低唤一声,走到了素白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服气的,你觉得是我负了雅乐,你为他不值,对吧?”
凤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素白立刻恢复了沉稳,摇了摇头,“素白不敢。”
“不敢和没有,这两个字的意思,天差地别。”倾颜见素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也懒得同她多说,坐回了原先的椅子上,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说道,“素白,雅乐是谁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而这雅乐坊是怎么来的我想雅乐也同你说的很明白,你对雅乐忠心我很高兴,因为这代表雅乐是个值得效忠的人。但是我希望你明白的是,雅乐坊的主子,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素白面色一滞,抿唇不语,其实倾颜说的没错,她从来没有将倾颜当做是雅乐坊的主子,而是将她当做雅乐公子的贵客,同样恭敬有加,性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从前雅乐在,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计较这些主仆尊卑的事情,但是如今他不在京城,我决不容许我的人在背后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倾颜这话意有所指,她相信雅乐的眼光,因此她也相信素白的聪明必然能猜透她的意思,她继续说道,“原本以我的个性,雅乐离开,他的人我是不会留的,但是雅乐对你很是信任,我也相信你对雅乐的衷心,因此我留下了你。”
这是实话,倾颜从来不会打无把握的仗,所以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破坏了她好不容争来的局面。这几年,雅乐坊的名气越来越大,背后的财力和官场的支持毋庸置疑都是倾颜的手笔,这才能让雅乐坊独具鳌头,雅乐清楚,素白也是清楚的,但是从感情角度出发,她更加效忠于雅乐。
“公子有事要让素白做么?”她是个聪明人,雅乐离开之前同她说了一些倾颜的事情,她知道倾颜绝对不是那种闲来无事跑出宫来闲话家常的人,她突然出宫来雅乐坊,一定是有事吩咐。
“听说我二哥最近经常来寻你?”倾颜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茶味偏苦,忍不住蹙眉。
“请公子放心,素白知道分寸,绝不会同沐公子有什么瓜葛,请公子放心。”素白握了握拳,面上白了几分,原来她是为了这事,想来也是,沐文鸿身份尊贵,若是娶了同样身份的女子便能为他以及沐府的势力多增添几分,而她这般位卑的女子同他走在一起,恐怕也会让他蒙羞吧。
倾颜不着痕迹地扫了素白几眼,见她眸中闪过一抹决然和伤痛,她似是而非地垂下了头,看来这件事情不如她预想地那般简单,不止二哥动心,连素白都动了心。
见倾颜不说话,素白猛然跪到了地上,决绝地发誓,“请主子相信素白,素白同沐公子绝无私情,素白对沐公子也没有任何攀附之念。”
素白的脑中想起的是雅乐离开时候的话语,“倾颜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永远不要挡在她的路上,否则你绝对会后悔自己的冒失。她的身边永远不会留无用之人,你若是想要保住雅乐坊,就要让她相信雅乐坊有必须存在的理由,否则她绝对不会让雅乐坊继续存在。
雅乐坊里人才济济,但是说到底都是一些身世堪怜的女子,她们能够清高能够骄傲,能够趾高气昂地对着京城的王公子弟,除了她们的美艳容貌,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身后的那份势力。若是失去了倾颜的照拂,雅乐坊便会沦落为普通的青楼,那些曾经傲娇的女子或许都会如从前一般卑微地活着,受尽白眼,遭受折磨,被男人们视如草芥。
“素白,你应该很清楚,我只留有用之人。“倾颜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茶水洒到了桌上,她却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说道,“我要的不只是有用的人,还是对我忠心的人,否则即使再聪明的人我也绝不会留下。”
“请主子吩咐。”素白的脸色又白了白,为表忠诚,她甚至不能询问主子要她用什么方式证明,她必须用完全地服从来表达自己的忠心,为了保护雅乐坊里身世飘零的姑娘们,她必须做。
倾颜从来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她知道什么叫做用最小的牺牲换得最大的利益,连自己都毫不在意地被自己牺牲的人,还会在乎别人么?
“我要你跟在我二哥身侧。”倾颜转过身,笑面如花,明媚如阳光一般的微笑却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素白不懂。”她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语调平稳。
她怎么可能不懂,怎么会不懂,她可以强迫自己无视沐文鸿,也能压下那份悸动的心,但是她要如何冷情顾寡意地陪在他的身侧,这份凌厉之苦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痛苦。
“你懂,以素白的聪明才智怎么会不懂。我二哥个性冷硬,不偏帮任何人,所以我要你陪在他的身侧,时时刻刻提点他引导他。”倾颜将话说得很好听,其实直白一些,她要的是时刻监视沐文鸿的女子,而素白则是最佳人选。
尖细的指甲掐入手心,素白咬牙问道,“素白可否拒绝?”
她仰着头,望着凝笑的倾颜,想起了公子的话“倾颜的表情越是冷淡表示她心底越不平静,她若是一直留有笑意那你一定要小心,不可触怒了她,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人。”
“可以,我会让整个雅乐坊为你陪葬。”倾颜的笑意冷了几分,负手背身,丝毫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芊芊女子。
门被踢开,沐文鸿闯了进来,见到一个蓝衣男子立在窗前,而素白跪在地上,一脸悲戚,他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素白,谁料素白却摇了摇头,固执地跪在地上不动。
“想清楚了,便出去吧。”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蓝衣男子没有转身,但这话明显是对着素白所说。
“素白?”沐文鸿直觉这件事情同他有关,盯住素白问道,“怎么回事?”
甩开他的手,素白只是低着头,语气卑微,“沐公子请回,素白一介贱奴,不要污了公子的华服。”末了,还胆怯地抬头望了蓝衣公子的背影,立刻又垂下了头,宛然一副被训诫责骂的样子。
“是不是他责罚你了?”沐文鸿向来都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很少有如此这般气急派坏的样子,但是看到素白受了委屈又在罚跪的模样,实在是心疼不已。他认识的素白向来骄傲倔强,如今却是在此罚跪,看她一副哀默心死的样子,他甚至比她还要心痛。
“沐公子,若是你为素白着想,就请你先行离开吧。”连声音都带着呜咽,任由刘海将半张脸遮住,欲哭的表情看起来楚楚动人。
“这位公子,就算你是雅乐坊的主人,也不该如此对待素白。”沐文鸿忍不住站到了素白的面前,对着面前的背影说道,“是沐某对素白一见倾心,和她没有关系,请你不要为难她了。”
蓝衣公子却是轻笑一声,“什么时候雅乐坊的事情沦到二哥来管了?”说着,回过身,挑眉微笑。
“倾颜?”沐文鸿惊讶道,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素白,有些茫然。
“素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明白了就出去。”倾颜瞥了一眼素白,见她咬着下唇退了出去,才冷哼一声。
“你让她答应了你什么?”沐文鸿没有先问倾颜的身份问题,而是先问了素白的事情,表示了他对素白的紧张。
倾颜却只是淡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二哥,阿玛会让你娶一个风尘女子么?”
“这些不用你管。”沐文鸿面上一滞,他自然知道阿玛不会让他娶素白,但是他向来不听阿玛的,朝廷上的事情如此,人生大事更是如此,他要娶的必定是心爱的女子,绝非朝廷之上的重臣之女,他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幸福。
“素白是我的人,为了杜绝日后的悲剧,我自然要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攀龙附凤,我沐家岂是她能攀附的。”倾颜一番话似是而非地误导沐文鸿,若是平日里冷静的沐文鸿一定能看出倾颜说话时眉眼间的戏谑,但是如今的他却满心都是备受委屈的素白,无暇顾及其他。
“这是我的事。”沐文鸿显然很愤怒倾颜的插手,素白原本对他便已经有了一些抗拒,他知道他们的身份距离让她防备担心,所以迟迟不愿对他付出感情,只怕他是玩弄于她。
“二哥要的却是我的人。”倾颜轻描淡写地指出了这个事实。
从沐文鸿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了素白的答案,因此才会由着素白对他演戏,自己更是配合着她,素白兴许对二哥是有心动的,但是在雅乐坊所有的女子之前,那份心动只能被她埋入心底,假戏真做地装委屈装可怜,倾颜自然会顺着她的意把她塑造成一个可怜的女子。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介意做好人还是坏人。
沐文鸿眯着眼睛看着倾颜,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遍,良久之后才凝起了心神,“说吧,开出你的条件,你趁着这个时候想我表明了你的身份,不就是为了握住我的软肋么?把你要的开出来,看看这个代价我能不能出得起。”
文雅卓尔的沐文鸿,在官场上以凌厉的手段著称,若是因他温润如水的容貌而忽略了他的手段,那便是失败的开始。他和她一样,身上都流着沐家人的血,爱与恨同样浓烈,爱上了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是如此,若芯是如此,沐文鸿也是如此。
倾颜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沐文鸿,“这些人,你想办法将他们调离京城。”
沐文鸿蹙眉看向了白纸,纸上只有几个名字,字体隽秀,下笔极有力道,当然这些他都没有注意,他惊讶的是,这白纸上的名字,都是阿玛的人,或者该说都是阿玛的得力助手,失了他们,阿玛便会失了大半势力。
他疑惑不解地望向倾颜,她不理朝政,这一点同他很像,他也不爱参与阿玛同皇上的争斗,不过他只是一心为百姓谋事,不爱参与权力斗争,倾颜则是个顾小家的人,她从来只会保护她在意的人。
“给我一个理由。”沐文鸿目光不离那些名字,其中大半的人他都认识,都是些阿玛的幕僚属下,或者依附在阿玛身上的朝臣。
“二哥以为,阿玛有几分激流勇退之心?”倾颜问道。
“一半。”沐文鸿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另一半,是归结于阿玛自己,还是那些幕僚?”倾颜又问。
沐文鸿没有回答,但是他已经明白了倾颜的意思,阿玛不离朝廷,不放权,甚至刻意夺权争权,已经不是只有阿玛的意愿了,而是他的手下那些人,他们如贪婪的猛兽一般,已经不满足于手中的权势,所以即使阿玛有心隐退,那些人也定然不会同意。
很多时候,前进容易,后退难。
摄政王就是如此,十年权势,如一柄灌满了毒药的剑,深深地刺入了胸口,无法拔出,拔出便是血流成河,甚至失了性命。摄政王是个勇猛之人,他有勇气拔剑,但是他身边却大多都是惜命之人,见他如此,必定再三劝说,动摇于他。
“既然阿玛不愿动手,那就由你来助他一臂之力吧。”倾颜说得很是轻松,她是个懒惰之人,不愿意亲自去趟这趟浑水,她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这个狡诈如狐阴险如狼的二哥,他熟悉官场,懂得权术,由他动手,绝对事半功倍。
“你要帮皇上?”沐文鸿又问。
倾颜摇摇头,自嘲一笑,“我只是要帮自己,阿玛同皇上的关系缓和,我在后宫的日子便好过一些。他们永远这样僵持着,总有一日,我会被当做牺牲品。”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不愿意沦为男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不过是自保,用最好的办法来保护自己和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