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翎羽从午时等到戌时,依旧没有见花绽的踪影。
归云阁的老板已经准备开始打烊,奈何楼中还坐着一位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大爷,只得悻悻的托着腮候着这位大爷。
大爷坐了又坐,不饮茶也不攀谈,脸色越来越沉,直至乌云密布。
被这压抑的气氛搞得坐卧不宁的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顶住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场靠近洛翎羽,带笑恭敬问道:“大将军,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吗?”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有钱大爷抬眼看了看他,像是在思考什么,顿了顿才慢吞吞的说:“找个小二,去常府给常千户带句话。就说我与夫人,请他一叙。”
“得嘞,您放心!”老板笑眯眯的应声,“我这就亲自替您跑一趟去,您坐着喝茶。”
驱逐大将军他是不敢的,不过自己溜为上计还是可以的。
哪想到大将军也起身,表情漠然:“我同你一起出去。”
老板一个脚力不支,还是保持笑容,“得嘞。”
说是一同出去,洛翎羽出了归云阁的门,就径直一人先行离去了。他低着头,将自己融于夜色之中,目标明确的前行。
寒夜的风刮过脸颊,带着点刺痛。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虽然洛翎羽的轻功并不好,但是想进花府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自从贺千山进了大牢,没有人再盯着这一块,曾经的花府如今已和普通被废弃的府苑没有什么不同。
径直走入,洛翎羽在偌大的府苑中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夜色本就暗沉,加上花府已经残败的近乎成了废墟,他走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那口所谓的枯井。
到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与其这样自己没有头绪的找寻,何不如直接带上凌蓉来。
可是已经这样了,也来不及反悔了。
只能看常温那空空如也的大脑此时是否能有点用处。
绕着府邸走了一圈,洛翎羽最终在居中的小楼台阶上坐了下来。月色已经上升,银银点点些许光亮,细细碎碎的洒下。
竟意外地好看,洛翎羽抬头看了看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花绽会发生什么?
如果,她死了呢?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来想去,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花绽死去这一可能性。没有理由,就是想不来,不肯想。
不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还有明亮的火光。洛翎羽抬头,看见常温带着二十几名的锦衣卫走来过来。常温没有穿官府,简单的套了件桃粉的长袍,发绑青色发带。
“大人,在这里!!!!”
听见手下的呼唤,常温一路小跑嗒嗒嗒的跑到洛翎羽面前,然后接过手下递来的灯笼,提高照上洛翎羽的脸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大人,远远看见这蹲了一坨,压根就认不出你来!”
常温有心思打趣,洛翎羽却没有。
他兴趣缺缺的挥了挥手,撑着地站起身来,抖了抖寒风中冻得有些发麻的腿吩咐:“搜,别放过每一个角落。所有的枯井都下去查看一番,若是看见有人马上来报。”
他说罢,常温转身看向自己的手下道:“按大将军的话做,去。”
一众的锦衣卫依言四下散开,待人都走远了,常温才双手拢袖神色严肃起来,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事情说起来一言难尽,洛翎羽细细交代了一番,常温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最后听完了,常温带点责怪的嘟囔:“这你也放心她一个人……真是……”顿了顿却也什么也不敢说。他这会担心,洛翎羽何尝不担心。
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担心和无措,又怎会在这寒冬坐在这台阶上,等待又等待。
责怪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却也于事无补。常温也神色低落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出去的锦衣卫也零零散散的都回来了。每来一个摇摇头,洛翎羽的面色的暗沉下一分。
到最后,洛翎羽脸色铁青,常温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最后一个锦衣卫远远跑来的时候,常温忍不住偷偷地挪了挪脚,离洛翎羽远一点。
没想到是最后这一位却终于带来了点有用的消息。娃娃脸的锦衣卫跪下双手托起一个东西:“回禀大人,大将军,属下在一口枯井旁找到了这个。看着比较新,不像是旧物。井下属下也去找过了,并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人。”
洛翎羽伸手拿过锦衣卫手中的东西,是一小块薄薄的丝巾。洛翎羽认得这个,花绽毁了容后,时常就用这么快丝巾捂住半张脸。
这是她的贴身之物。
这东西小,一般又是随身携带,只可能是花绽故意留下的。
将丝巾握入掌心,洛翎羽垂下眼睑低声命令:“带路,去那个枯井。”
一行人于夜色之中又浩浩荡荡向花府深处走去。
他们在找花绽,有人也在找花绽。
花凝眉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低着眉眼轻轻磨着指甲,看也不看眼前的人冷声道:“人呢?拓大侠?”
这句拓大侠语气上扬,带着点嘲讽。
怒极反笑,花凝眉狠狠扔下磨甲刀,加重了语气:“我妹妹呢!”
堂堂七尺大男儿的乞颜拓,这个时候唯唯诺诺,一脸委屈:“我去花府了,就在你说的小楼里面。等了整整四个时辰!”
偷偷抬眼瞅了眼花凝眉,看她依旧没看自己,一副懒得理自己的样子,乞颜拓别别扭扭的继续说:“可是她一直没来,后来,就来一个男的,我离得远也看不清。但是那人的穿着打扮,定然不是个普通人。应该是个高官大将什么的。”
他这么一说,花凝眉就知道他说的是洛翎羽了。
可是,洛翎羽去那里做什么?
乞颜拓还在那委委屈屈的嘀咕:“我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就跑回来了嘛。”
花凝眉托着腮陷入深思,她的妹妹,不愿见她还是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丝毫都没有头绪,可是耳边那只苍蝇还在嗡嗡直叫。
花凝眉在思考,乞颜拓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见没人理会,终于是悻悻住了口。
他凝视着花凝眉的侧颜,这个女人还是美的不像话,就像是水墨画上走下来的一样。
说不出的清雅脱俗,说不出的惊艳动人。
见她还是不说话,乞颜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次若是未能见上面,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该走了。”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执意要带走花凝眉。
托着腮花凝眉眼神游离,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她想了想还是缓缓开口:“那走吧。”
“哈?”乞颜拓一时反应不过来,皱起眉头一脸懵懂。
花凝眉拍了拍他的脸,浅浅笑了笑,“走,去你的国。至于我的妹妹,让她生死由命吧。”眸子中闪过一缕微不可查的哀愁和不舍,花凝眉摇了摇头:“至于父恨家仇,我来就好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双手摊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乞颜拓开心的从背后抱住她,那盈盈一握的腰握在手中,就像牢牢握住了那个人。
耳边传来那温柔又妖媚的声音,就像上好的丝绸划过一般,花凝眉的声音让人听了恨不能立马化作绕指柔,她问:“爱是什么?”带着点懵懂,带着点诱惑。
将那腰搂的更紧了一些,乞颜拓舔了舔那小巧珠圆玉润的耳垂,低低回答:“爱是想去占有、去得到,然而怕伤害到对方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呵……”花凝眉笑了笑,无话可说。
娃娃脸的锦衣卫指着枯井,火把下的井洞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他恭恭敬敬道:“禀告大将军,就是这口井。”
井里靠着一个老旧的梯子,梯头探出井口,是有人下去过的样子。
绕着井口走了一圈,洛翎羽示意来人持火把,细细巡查。地上的草有被踩压过的痕迹,看着不超过三人的脚步。除去刚刚来过的锦衣卫,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人是花绽,那么另外一个人会是谁?
花凝眉?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洛翎羽皱了皱眉,走到井口,扶着梯子伸手:“火把。”
抵火把的手被常温拦下来,常温探个头道:“井深,你不必亲自下去的吧?不如我去?”
洛翎羽没吭气,只是伸出手。
知道这个人有些事情就是牛脾气,劝也是劝不来的,常温只得叹了口气亲自递上火把,又道:“若是有什么问题,大喊一声。我马上就跳下去。”
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扶着梯子,洛翎羽往下走直到井底,才停了下来。
被火光照着,井底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小片,也没有非常清晰。扶着井身蹲了下去,洛翎羽看见被掏空的砖孔,里面没有什么东西。
无迹可寻。
一头雾水,从井底上去,洛翎羽对着常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获。
常温无可奈可的叹了口气,拢袖劝道:“夜色已深,要不先回去吧。我再派人满城暗查,一有消息立刻向你汇报?”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洛翎羽略微点了点头,吩咐:“顺便查询花凝眉的消息,她应该就在皇城,和着浩罕汗国的人在一起。”
他顿了顿缓缓道:“想办法去觐见的来使居处,查看一番。”
“是,属下领命。”常温拱手作揖,表示自己的认真,为将此事当做儿戏。
挥了挥手,洛翎羽有些无力的轻语:“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我派人送你?”常温跟在身后问。
“不必了。”向外走去,洛翎羽摆摆手,“我自己走。”
街上大多数的家家户户门口都亮起了红色的灯笼,星星点点延伸开来,没有多光亮却意外地好看。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在了地上,洛翎羽这才惊觉竟然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一年过得匆匆乱乱,好像总是有事情发生。
去年的这个时候,还陪着暖烟去买红纸,做花灯。
人人都要团圆的时候,他却在这街头寒风中前行,而家破人亡的花绽……却连踪影都不见了。
心里有点急,又没有办法,满满的无力感充盈整个身躯。洛翎羽竟觉得无比的疲惫。
轻轻抖了抖眼睫,花绽轻轻睁开眼睛,后颈还是隐隐发麻带着疼痛。
反手摸了摸后颈,花绽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一个空空如也并不大的屋子,靠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只煤油灯,燃了不久的样子。
她坐在地上,身下铺着一个还算厚的棉垫,没有杀她,这样也不算亏待她。
这个屋子四面都是石泥砌成的墙,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个容纳的一人进出的木门。全身都在发软,花绽勉强扶着地站起来去拉门,咣咣咣拉了几声也没能将门打开。
门外应该是被大大的铁链锁了起来。
冬天的屋子,冷的入骨。没有力气的花绽,想了想不打算再做无用功,退回墙角将棉垫盖在身上细细思考。
昏迷前她记得正在井口坐着,等了许久也没见姐姐来,然后一个高高大大灰色眼睛的男人走了过来。
与当初接到信的小厮描述的一模一样,那个大汉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甚至还有点亲切。她等着大汉走进,大汉问:“你是花绽?”
她刚点头,然后就一掌狠劈了下来。完全没有闪避的可能,没有反映的机会。
再醒来就是这个屋子,无论这个人对她做什么,如今将她困在此处,只有一个理由。
不想让她和她的姐姐相见,可是,为什么呢?
屋子里的灯摇摇晃晃,阴影拉长缩短,门外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偶然吹过的风声。
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床单单的垫子,一个人能撑多久呢。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花绽又看了看四周,泥石的墙面……木得门,眉头一挑,花绽灵光一现一下跳了起来。
拿过煤油灯,她打开灯罩,将煤油泼在棉毯上,然后用棉毯捂住木门。
咬了咬牙她低头,将还染着的火往下点燃了棉毯。然后她急匆匆退后了几步,站在离门最远的墙角,蜷缩起来。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