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要走，理由也不向洛翎羽讲，单就说要离开。
她本就不是洛府的人，又贵为郡主，要离开洛府自然可以。只是洛翎羽皱眉并不应允，只问：“你要去哪？”
玲珑眼睛还有些肿，她低低应了声：“回皇宫去找太奶奶。”
洛翎羽又问为什么？
问到这句，玲珑有些委屈的看着洛翎羽，咬了咬牙才扔下一句：“你去问你的好夫人去！”说罢也不管不理洛翎羽，自己就走了。
她走的饱含委屈，欲哭未哭。
摸不着头脑的洛翎羽去找花绽，问：“玲珑怎么了？”
坐在桌子前满头思绪无处牵引的花绽，闻言抬头看了看洛翎羽，又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毛倒出浅浅一道黑影，她微微叹了口气才缓缓说：“约莫是为了燕王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洛翎羽瞬间就懂了。
他不由得上下打量着花绽，这个女人，从景忱到燕王，她被爱着不予回应，为此遭受偏见又受委屈。如今毁了容，也不见得有半分痛苦。
她拒绝别人，也拒绝所有的好意。想帮她，都无从帮起。
摇了摇头，洛翎羽道：“好生歇息吧。”说罢就要走，却被花绽喊住。
他看向花绽，花绽是个欲语还休的样子，像是还在纠结深思熟虑。她不说，洛翎羽也不催促，找了张凳子坐下静静等着。
过了晌久，花绽犹豫又犹豫才缓缓开口：“凌蓉……是什么来历？”
她这话问的洛翎羽一愣，没想到她纠结这么久问了这么一句，想了想他回答道：“凌蓉进洛府已经十年有余了。她没什么亲人，朋友也就洛府这寥寥几个。怎么了吗？”
十年，如此算来凌蓉大约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进了洛府。没有亲人，也甚少与外人有所接触。
想起小雪那句：不知道凌蓉在看谁给写的信，可入神了。
花绽摇了摇头，大约是自己多心了。勉强笑了笑，她对洛翎羽道：“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你去忙你的吧。”
虽然她嘴上说着没什么，洛翎羽也知道以她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么一遭。想了想，洛翎羽出门去，招来属下让他去看查着一点凌蓉。
皇上的传召在第四日果然来了，洛翎羽收拾妥当带着花绽上了马车在守卫众目下悠哉离去。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过繁闹的大街，行至半路洛翎羽喊停，他对花绽仰了仰首：“你去吧，事罢归云阁相见。”
花绽扶着车栏，小心的下了马车，她穿了件藏青色的袄裙，融入长街并不显得突兀。再加上她被毁去面貌，看起来完完全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可是她，包括洛翎羽，都没有看见在街角两名男子，正跟在花绽不远的地方若即若离。
花绽用布锦包裹起半张脸，在寒冬腊月这样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取暖方式，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躲避方式。紧赶慢赶一路走至上次去的那个狗洞，花绽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
然后才俯下身，穿过草丛，爬过了狗洞。
她前脚刚爬进去，后脚两个男子就跟了上来，两人站在草从前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心里有了念头，步子也变得快起来。花绽一路小跑的到了枯井，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有人。灰尘依旧是厚厚一层，好像除了她上次来，并未再有人来过。
心中闪过一丝慌乱，花绽捏紧了手，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洛翎羽在太监的带领下一路走至书房，不出他所料，赢启又坐在暖炉旁俯视着棋盘，坐在他对面的是刚刚升官的丘忘机。
洛翎羽拍衣跪地，先向皇帝请安：“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站起来后，洛翎羽在这才看向丘忘机勾了勾嘴角：“恭喜丘大卿升官之喜。”
丘忘机看着他笑，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瘆得慌。拱了拱手，丘忘机起身作揖：“洛大将军客气了，你我同为臣子不过是为了替皇上分忧。”
“是啊，”赢启摸拭着棋子，意义不明的应和了一声：“都是为朕分忧，爱卿们都坐吧。”
见两人都坐下了，赢启这才闲散的瞅了洛翎羽一眼，神情倦怠的问：“爱卿急着见朕是为了何事？”
“回禀陛下，”洛翎羽笔挺的奏报：“寒冬已过，初春将至，这个时候该是加强对边关的看管。数三年来浩罕汗国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进攻。怕是今年会加大举措。”
赢启执着黑色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扣着，发出嗒嗒的声响。
看赢启什么也没说，洛翎羽又补充道：“嘉峪关向来易守难攻，总是如此，去年也差点被破了关。破了嘉峪，则直通安尚关。安尚关人少补给不足，并不能足以御敌。故臣急于向皇上汇报，务必加强边关人员和粮食补给。”
“也是，”赢启嗒嗒的扣着指尖，黑子被扔入棋盘，他想了想缓缓回答：“爱卿说的颇有道理，丘爱卿你看呢？”
丘忘机拱手低头回答：“洛大将军说的在理，是该如此。”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明知道这可能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顺着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赢启闻言笑了，漆黑的瞳孔发光发亮，他看向洛翎羽轻松地提议道：“那不如洛大将军亲自前往一番，既灭了敌人士气，又鼓舞我们自己的士气。如何？”
如何？
洛翎羽沉吟，苏琴预测的果然没有错，出行不必出行之师。虽然问的是如何，可是又有谁敢违背君令。
撩起衣摆，洛翎羽跪下叩头：“臣领旨。”
见他没有反抗，赢启带点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料却是丘忘机提出了抗议，他也撩起衣摆跪下身：“皇上！”
“哦？”赢启看着他，挑眉：“爱卿何事？”他看着丘忘机，目光染上血色，恶狠狠地，令人畏惧。
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被憋回去。丘忘机伏地：“没有，臣没有事要报。”
待洛翎羽领旨离去了，丘忘机看着那背影走远才复又跪下身，言辞恳切：“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哦？”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分篮放好，赢启漫不经心的回应：“如何？”
“陛下！边关浩罕汗国虽几次试探，但并未真正采取行动。若是派了大将军前往，这岂不是相当于宣战？即使浩罕汗国本无意攻打我国，只怕是大将军前去也会反守为攻，先行一步！”
丘忘机说的急促，到最后甚至皱起眉，他重音重复：“此事当真不妥！”
相比他的急促，赢启显得格外好整以暇，他闲闲散散靠着椅子，眸子中带着意义不明的冷峻。他微眯了眼睛，看着棋盘上的纵横界限缓缓道：“小时候读书，先生总是讲攘外必先安内。”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诡秘又肮脏的笑意：“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讲，这样的道理是行不通的。”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卿必然不爱听，干脆就不说。
赢启一点也不急，他倒要看看这个洛大将军到底忠于谁。
是忠于他，还是远在天边苟活的燕王，仰或是忠于这一国黎民。
若想安内，不如先将外部搞个翻云覆雨鸡飞狗跳，看看哪些人着急。反正他不急，他还年轻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暗沉的房间内，烛灯闪烁，倒影着赢启诡秘的笑意。
气氛沉重的让丘忘机感到不舒服，他还想进言劝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赢启竖起的一根指头拦回。带点倦怠的，赢启挥手：“朕累了，爱卿退下吧。”
还未出口的话被憋了回去，丘忘机敢怒不敢言只得依令退下。
洛翎羽出了宫门，行了一路眉头也未能纾解。他幼时就随着父亲上了战场，南征北战从未惧战。如今皇上派他去鼓舞士气，他也并不畏惧，只是有点奇怪。
皇帝的心思，丘忘机能猜到，他就更不难猜到了。也正因为不难才道，才更令洛翎羽沉默，这样的人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出去皇宫，上了马车一直到了归云阁。
坐在窗边点了一壶茶，洛翎羽闲闲的等待花绽前来。这一等，没等来花绽，却等来了与叶知安前来吃饭的丘忘机。
叶知安对于上次被洛府放养的野狗谢景忱打的事情，还耿耿于怀。看见坐在角落的洛翎羽，鼻子都快冲到天上去，斜着个眼睛懒懒散散的拱手行礼：“见过大将军。”
洛翎羽抬眼看了眼他，淡淡点了点头。没打算和他有多接触，却令他和叶知安没有想到，丘忘机不请自来一撩衣摆在洛翎羽的对面坐了下来。
挑起眉头，洛翎羽没有直接下逐客令，询问道：“丘大卿何事？”
既然同伴都坐下了，叶知安也只得悻悻找了个作为靠边坐下。
丘忘机倒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为何应承？”
“嗯？”洛翎羽装作不懂，扬声反问。
“派一国手握千军万马之权的大将军去边界鼓舞士气，是有的。”丘忘机徐徐道来：“然而如今双方并未交战，若是派你去了岂不是挑衅之举？”
“丘大卿说得有理，”洛翎羽两手轻轻击打，做出一个鼓掌称赞的姿态，然后他扬眉带点讽刺的笑语：“为何不去说给皇上听？丘大卿如此有理有据，想必一定能说服皇上。”
他说得言辞恳切，目光真诚。只是那抹讥讽的微笑擒在嘴角，看的叶知安一阵生厌，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冷言道：“忘机兄好意与大将军想谈，大将军何必如此挤兑。”
他这番打抱不平洛翎羽理都懒得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丘忘机，接着讥讽：“忧国忧民心怀苍生的丘大卿，将于我听又有何用？”他摊了摊手，“我们为臣子的，也是替皇上分忧。”
被他一番挤兑的丘忘机，气的压根不想坐了，却还是不得不忍下。
“大将军……”丘忘机叹了口气，不和他一般计较：“你也不必嘲讽我，我只是阐述事实。若是将军大人不愿意去，那统一战线我也好替将军大人说上点话。”
“说上点话？”洛翎羽笑，眉目间全是冷嘲：“我为何不去，不去留在这，好让丘大卿在皇上面前说上点话，好好困在那四四方方的洛府吗？”
本就没想瞒着洛翎羽的丘忘机，对于这样的事实也不反驳，一时倒也是无言了。
无言他却也不走，还静静坐在这。
洛翎羽当真是佩服他的厚脸厚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做的稳如磐石，脸不红耳不赤，着实令人佩服佩服。
所以他偏了个头好整以暇的与丘忘机对视，然后勾唇一笑：“丘大卿还想说什么？我在这里等着夫人一起来吃个饭，大卿一起？”
他邀请，语气上扬，带着玩味。
像是在玩弄一只蝼蚁，轻蔑的，高高在上的。
听到这里叶知安忍不住了，一拉丘忘机道：“忘机兄，我们走。”
提到花绽，不知为何丘忘机心中总是会有些许的心虚，他摆了摆手，明知洛翎羽是戏弄却还是回答道：“不必了，在下告辞了。”
起身还没走开两步，丘忘机又停下脚步，犹豫晌久还是开口问道：“花夫人的脸……怎么样了？”
这种问题哪里轮得到他来问，理不直气不壮，他又和花绽有什么关系，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的想问。
简直像是自取其辱。
果然洛翎羽也不负众望，眯着眼睛瞅他，轻声温和的细语：“吹皱一池春水，关卿底事？”
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尖骂人了，不过是比关你屁事文雅一些。
叶知安看不下去了，却又不敢和洛翎羽正面起什么冲突，恨铁不成钢的拖着丘忘机就走。
便走一路还碎碎念道：“丢人丢人，太丢人！忘机兄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的念叨，丘忘机好像听不见一样，径直往前走，就当做是耳边一只蚊子嘤嘤嘤。
丘忘机看着前方，慢慢走着，忍不住笑了，对啊，关我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