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又一向没脸没皮,对于这样的事情不害臊反而还得意满满的。
花绽嗔责的瞥了他一眼,脸颊泛着红晕,“行了,笑什么笑。”
赢祀走过来拿手轻轻地替花绽揉着她的腰,她的腰纤细羸弱,似乎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他揉的轻柔,花绽有些发青的脸渐渐缓和了一些,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好些了吗?”赢祀轻声的问道,然后接过小雪送过来的水盆,替花绽小心的擦着她的手和脸,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好像也有条有理。
一点也不介意这样做,赢祀做的认真,花绽被他这样宠着心理满满的都是暖意。
可是这样的和平并没有持续很久,刚刚擦完手给花绽穿好衣服,外面就传来高高的喊声:“王爷,王爷……出大事了!!!”
起身推开门,赢祀看着气喘吁吁赶来的小兵,似乎心情舒畅语气也温和:“怎么了?慢慢说。”
系好披风,花绽也走到赢祀身后,微微探出半个头,看着门外的小兵。
重重喘了一口气,小兵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苏……苏先生派出去一队人马……”
“然后呢?”赢祀挑了挑眉问道,像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需要这样紧张,苏琴要派兵马自然有他的道理。
小兵瞅着赢祀,似乎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才小心谨慎的开口说道:“苏先生派了一队人马,去嘉峪关的水域投……”
他又看了一眼赢祀,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放低了,似乎是有些发秫的说道:“投疫源。”
“疫源?”赢祀脸色骤变,诧异中透出一抹惊惧。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敢相信,不想去相信。
抬起眼睑再次瞅了赢祀一眼,看见他骤变的脸色,小兵语气似乎都有些颤抖了:“王爷……就是鼠疫……他……苏先生他要往嘉峪关的水域投鼠疫……”
“虽然嘉峪关被……被敌军拿了,但是王爷……”小兵说的结结巴巴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洛大将军已经派人去追了,让卑职前来向王爷汇报……”
“苏先生现在在哪?”赢祀脸色冰冷,语气也变得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站在他身后的花绽听得心中微微一颤,听着赢祀的语气知道他是生气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后面伸出手轻轻地握住赢祀攥成拳头的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想要安抚下他的情绪。
“苏先生……又病倒了,在屋子里养病呢……”小兵低声说道。
赢祀点了点头,拉着轻轻捏着她手的花绽,跃过小兵就径直往苏琴的屋子方向走去。
花绽被他拉着,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赢祀,赢祀,你千万别生气,冷静下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啊,苏先生身体不好受不了什么刺激。”
“我知道。”赢祀低低说了一声,“别担心。”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一想温和有礼的他到了苏琴的门口,却是门也没敲径直推门进去了。
通常来他都是尊重着别人的,不会像这样。
花绽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要坏事了。
不过苏琴做的事情也真的是缺德,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可原谅。
一推开门就是一股刺鼻的中药味,还有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苏琴躺在床中央,身上盖着厚厚的鹅绒被,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低垂着的眼睑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倒影出一道暗沉的阴影。
老人家总说天道因果,善恶有报。
看着苏琴这个样子,花绽有时候就在想,可能这都是真的,善恶有报。
坏事做多了,人自然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苏先生,”赢祀扬高了声音喊道,并不打算让苏琴休息。
一旁俯视的婢女看见这场景,惊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不敢说话,花绽绕过去摇了摇他轻声说道:“你先出去吧。”
听到这句话,婢女如获大赦,连忙匆匆的跑了出去。
这喊了一声,床上的人微微颤了颤,却没有动。
赢祀干脆走到床边,又扬高声音喊道:“苏先生,醒醒。”
这次的声音足够大,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才徐徐的张开来。
苏琴倦怠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立刻清醒过来知道来人是为了什么事情,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苏琴一手撑着床,缓缓地往起来坐。
一旁的花绽低沉的叹了一口气,连忙用枕头替他垫在身后,扶着他做好。
不等赢祀开口发问,苏琴自己徐徐开了口,他语气似乎非常虚弱,没有一点气力:“我知道王爷为了什么而来,京城的那位主儿是不会帮你的,不会救安尚的。他巴不得安尚也失守,王爷您落入敌手。”
他说话说得缓慢,说上一句就要顿着喘一会,“所以只能另寻其径……鼠疫的解药方子,我有,我知道怎么解。”
“只要敌兵一退,王爷您带着解药回到嘉峪,这天下人都会敬仰您,这天下也都会向着您。”
他说的都对,说的都有道理。
知道他万事都在为自己着想,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谋士,得苏琴者得天下。
可是……赢祀不忍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睛来,幽幽的看着一脸病容的苏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了口:“苏琴……你知道疫情会害死多少人吗?”
“王爷,”苏琴嘴角擒着一抹淡淡的苦笑,“疫情会害死人,敌兵攻进来也会害死人。您若是有一个万全之策,苏琴洗耳恭听。”
“你这是在那安尚关的人献祭,你这样……你……”赢祀说着,可是伤人的话却是无论如何的也说不出口,苏琴说的是对的,所做的事情也在是为他收拢民心。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眼前的这个人,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苏先生……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花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瞥了苏琴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的说道:“嘉峪关那么多人,也都是楚国的子民。”
“呵呵,”苏琴嘴角挂着笑意,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了一眼赢祀,垂下眼睑缓缓说道:“我快死了,撑不了太久了。”
“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苏琴缓缓说道。
赢祀脸上依旧铁青,只是在那铁青中多了一丝冰消雪融的感觉,“苏先生请讲。”
“我想见常温一眼,”他轻声说道,提起常温他的眉眼之中闪烁过一缕温柔,狭长冰冷的眸子中似乎荡漾过一抹春意。
“常千户还在京城,只怕是不方便走开身。”赢祀淡淡说道。
苏琴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往里面靠了靠将自己的床榻让开来,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榻侧,轻声的说道:“坐吧二位,我拿你们当我的亲人,行之将死也不要在乎什么礼节了。”
赢祀没有动,眸子中深深沉淀着看不透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他若有所思,花绽看了赢祀一眼,想了想还是在苏琴的床榻边坐了下来,然后轻轻地拉着赢祀的手也坐了下来。
见他们都坐下,苏琴这才伸出手拉过了赢祀的手,然后又拉过了花绽的手。
将两个人的手搭着,他双手拉着两个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满足了。
他微微向后靠着脑袋,手中拉着两个人,指尖的凉意被两个人的暖意融化,他叹了一口气才幽幽说道:“我知道我做事情,总是不招人的待见。行事歹毒,一个正常人都不能接受。”
“但是……”苏琴淡淡的苦笑了一下,他一向只做事情并不习惯于去解释,今日要解释起来,总觉得有些无力。
“但是……这是我纵观全局,最好的办法了,能保证安尚最大限度的安全,最少的人数死亡,也是你……赢祀,”他说着,没有再恭恭敬敬的称呼赢祀为王爷。
而是直呼其名,“赢祀你最大的机会,获得民心,拿下城池最好的机会。”
“你只需要再冷酷一点,再心狠一点,”苏琴说着,看着赢祀的眸子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带着赞赏带着呵护:“但是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好人。乱世是不需要好人的。”
“如果今日是洛翎羽,这个时候他已经逐我出门了。而你没有,你来找我,纵使生气还是想要听苏琴的一个解释,”他说着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赢祀这样的举动有些天真。
可是这天真确实是击败了他,让他冰冷的心裂开了一道缝。
让他这许多年来的冰封的心,微微一颤,竟然有些想要落泪。
他是个坏人,做了许多的坏事,从来没有指望过谁来理解他原谅他,像他这样的人是应该下地狱的。
花绽轻轻地撩了撩自己鬓角的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赢祀终是叹了口气,语气低沉的说道:“我不会赶你走……”
“不,”苏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垂下眼睑说道:“我就要死了,这是能帮你的最后一程,就当做是送你一份大礼。王爷,你若想要这锦绣河山,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安排。”
赢祀看着苏琴,苏琴病态的瞳孔有些扩散,似乎是有些摸不着北,但是人还是清醒的。
透漏着隐隐约约的坚定。
一个快要死的人,服侍了他的谋士,纵使是时间没有太久,赢祀也是于心不忍。
垂着眼睑点了点头,赢祀轻声说道:“请先生指教。”
“洛翎羽很快就会无功而返,但是我投鼠疫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安尚,”苏琴说着手捂着嘴角,压低着轻轻咳了咳,掌心之中是淡淡的黏腻。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花绽心头一紧,掏出手巾递给苏琴。
苏琴却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意的拿过手巾将掌心的血迹擦干净。
“关于鼠疫的解药,我已经交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我被逐出燕王府之后,敌军退出嘉峪关。”苏琴笑了笑轻声的说道,“王爷你要亲自去嘉峪救治患疫之人,以身试药。只要你染上疫情,很快那个人就会出来讲解药交给你。”
“王爷用自己的命搏一搏,我保证王爷不会死,嘉峪关的大多数人也不会死。”
听着他的话,赢祀楞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我不会逐你出燕王府。”
“你必须这么做,”苏琴淡淡说道,“一个明君身边不需要一个奸臣,我也是一个将死之人,只是……我想见常温一面。”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趣,摇着头轻轻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样子:“多年以后史书上,会有你的名字,也会有我的名字。或许在未来的许多年,有人斥责我唾弃我,但在那众多的人中或许有那么一个人,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这也就够了。”
“苏先生……”赢祀一直被苏琴按着的手,忽然用力的反手握住了苏琴的手,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喉口缺什么也说不出口。
似乎快要潸然落泪,但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士为知己者死,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苏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的说道。
赢祀闭上眼,缓缓地长舒出一口气,想了想复又睁开眼对着苏琴勉强一笑,然后站起身来,“我去安排人让常温尽快赶来。”
“好,”苏琴轻声说道,又低下头咳了一声。
常温啊常温,他最后最放心不下的人。
要最后再见他一次,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想要自己爱的那个人,再有其他的良人。
如果他死了,他也不想要常温与别的人过着好日子,就算未来的日子里辗转反侧过的并不开心,他也只要他日日夜夜都想着他。
念着他,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又爱的刻骨铭心,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