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忘机沉默了许久,并不大的厅堂静的似乎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倦怠的打了个呵欠,花绽淡淡笑了笑,闲散的说道:“你要让我死,我偏不。若是哪一天我要死了,我也要拉上那个人一起下地狱。”
过了许久许久,丘忘机才低沉的说了一句话:“如今局势动荡,天下并不太平,若是外患再加上内忧……”
“天下,”花绽笑了笑,“天下,呵呵……”
微微叹了一口气,丘忘机总算是下了决心,“花绽,谁做那个皇帝我并不在意,那个皇位也只是他们高位者争夺的玩具。如今,这个玩具是弟弟拿到了,弟弟要坐稳这个江山,我定当赤诚辅佐。”
“若是燕王为了那个玩具,执意要引起天下动乱,我一定会挡在前面,纵使是螳臂当车也在所不惜。”丘忘机身量挺的笔直,站在那里玉带青裘,眸光灼灼。
正是当年花绽喜欢的那个样子。
那个堂堂正正的少年,任时间如何流淌,如何冲刷,还是那个人。
他看着花绽,眸中是灼灼燃烧的坚定:“若要王朝颠覆,便踩过我的尸骨。”
看着他这个样子,花绽感觉到好笑,笑意却梗在嘴角如何也笑不出来。
凝固在嘴角的笑容,她心中拂过一丝难过,一丝要将人摧毁的悲哀,“我的父亲从前一直讲,你是一个固执的人,黑白分明。”花绽提及往事,眸中如同有秋水潺潺流淌过,静谧中藏着波涛汹涌。
她缓缓说道:“谁曾想到,你现在会是非不分。人心似水,清者淡定污垢,浊者随波逐流,你一向孤傲自赏,又何苦做那黑白不明的一汪浑水?”
花绽黝黑的眸子怔怔的盯着朱红色的大门。江波流转,激起了岸低的泥垢,色泽污秽,挥之不去。
“道不同,丘忘机你放过我吧,你去辅助你那位皇上,不要再……与我纠缠不清了。”花绽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祈求又似乎只是疲惫,“我怎么样,与谁又怎样,都不关你的事情。一点干系都没有,你也不要再写信来伤害我。”
她说着,勾起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总是我们再无关系,你写那样的东西给我,我依旧还是会难过的。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丘忘机,你放过我吧。”
丘忘机看着她,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
百姓的疾苦,朝局的安稳,在她的眼里竟都一文不值。
那个燕王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知不知道。
丘忘机手指微微颤抖着,心思闪烁着微微的酸楚,她毕竟是他曾双手捧在掌心里深深爱护的人啊。
如今却在苦苦哀求,让他放过她。
丘忘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他说,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摊在花绽的面前语气平静的说:“把遗诏给我吧,从此以后两不相干,我再也不会干扰你半分。”
一直看着朱红木门的花绽,收回目光看向丘忘机,忽然间微微一笑:“遗诏?”
她神色轻佻眼带桃花,原本端丽的眉眼莫名的透出一种艳绝,丘忘机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样子,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别过了头去:“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如此。”
“哦?”花绽笑着漫不经心道:“那位皇帝派你来拿回遗诏?仗着你曾与我相爱一场?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东西……并不在我手上……”
她拖长了的语调,他也不曾熟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吃掉了。
容色远不如从前,却比以前多了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眼波流转,宝光流动,丘忘机忽然想到了那天衙门燕王对她的回护,心头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对了,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闺秀了。
洛翎羽,赢祀,经历多了男人,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在你手上……”他语音艰涩,其实并不相信。
“是啊,”花绽淡淡的说道,忽然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得,莞尔一笑问丘忘机:“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与我吗?”
丘忘机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你一介女流,本不该沾染这种事端,恩师怕是有不得已吧。”
“是啊……”花绽和着他说了一声不得已。
呵呵,岂止是不得已。
“我父亲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会发生的事情,赢启生性暴戾不择手段,知道活不了太久……他却怕他死了以后,我会想不开,又或者受不了,跟着他去了。他不想要我死……”她眸光灼灼如刀,照得丘忘机也有些动摇,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站定了。
“所以父亲把东西交与我,”花绽几乎透明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怒,“这个天大的秘密他交给了我,告诉我这个秘密足以混乱天下颠倒黑白倾覆朝纲,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到把这个秘密交与足以担当它的人手里。”
“可是你也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突如其来的秘密,它一定关系着太多人太多事,谁知道的越多,谁知道的越早,谁也就似得最快。丘忘机,丘巡抚,你一向自诩刚正不阿,想做一个名臣,清官,所以我给你机会,我成全你。只要你揭开了真相昭告天下,便是死,也能死得百世流芳了。”
说着说着花绽复又笑了,这笑得花枝乱颤似乎都要笑出了眼泪,她看着丘忘机似乎是看到了这天下最可笑的笑柄。
“可惜啊,可惜,丘忘机你的选择确实真真正正做了一个暴君的狗。”
丘忘机死死地盯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花绽……”
她向他笑,唇殷红,齿雪白,惊心动魄,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诱惑。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戳入心底,正中下怀。
丘忘机被那笑意逼得忍无可忍,避无可避,无处可逃,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她那纤细的不堪一握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刺骨,纵使肌肤相触也丝毫温暖不了它。
花绽却是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笑着走开了两步到门前,“你要做一条好狗,替你的主人拿回他的秘密。只可惜,东西不在我这里,而在我姐姐的手上。”
“你若是有本事,尽管去拿。”她说完对着丘忘机莞尔一笑,问道:“丘巡抚还有别的事情吗?若是没有,我就先行告退了。”
“花绽……”丘忘机匆匆喊了一句,见花绽扶着门栏回过头来,美的惊心动魄的眉目之中没有一丝温度。
想要说的话忽然梗在喉头,忽然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应该是恨她的,可是为什么与她这样相对的时候,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他们都是这场闹剧之中的棋子,只是被持在了不同的人手中。
“什么事?”等了许久也不见丘忘机说话,花绽轻轻颦了颦眉头催促道。
丘忘机摇了摇头,只是疲倦的挥了挥手,“你走吧。”
可是花绽刚刚推开门,他又开口说道:“花绽……”
这次花绽没有再回头,一手扶着门栏,抬头看着天空,风吹进来撩拨起她丝丝缕缕的长发,纠缠不清。
“小心燕王。”丘忘机顿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了口。
皇家,是没有好人的,每个人都不干净。
花绽看见的那个燕王,是真正的燕王吗?
低头笑了笑,花绽手将门彻底推开,吱呀一声,外面天阴的很,狂风造作。
她抬手将凌乱的额发缓缓抚到而后,消瘦的身影在暗沉的日光下显得有些虚妄。
低头顿了顿,花绽还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狂风卷起来黄土,让人看不清去路。
街上的人稀稀拉拉,似乎都在躲避这一场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花绽低着头双手拢袖一直走到了燕王府门口才停下了脚步。
燕王府的门口站着一个人,衣白似雪纤尘不染,那满天的狂风黄沙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就会自惭形愧的避让开来。
那个人站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像是有着一笼天下的气势,容不得人掉转任何一点目光,只能把目光闹闹锁在这白衣人身上。
他略垂了一张脸,容颜如玉,华贵天成。
看见顶着风远远来的花绽,他竟微微一笑,那一笑灿若花开人间烂漫,似乎光芒四射让人挪不开半寸目光。
“回来了?”赢祀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拉过了花绽的手。
那只手冰冷刺骨,初捏在手中竟然让人有种想甩开去的感受,然而赢祀将那只手捏的更紧,恨不能揣在怀中。
低着头花绽被赢祀拉的忍不住往前扑了一步,正对着他的胸膛,脸上拂过一道微微的暖意,一道红晕浮现出来。
点了点头,只是靠近了两步,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滚烫的气息。
让她感觉到信赖,可以依靠。
“回来就好,走吧。”赢祀牵着花绽,踏入了燕王府的门。
这道门也进进出出了许多次,花绽今天不知为何走到门口,忽然间想要看清楚这个王府。
然而被赢祀拉着,她只得抬头匆匆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燕王府三个大字。
惊鸿一瞥。
走进了院子,花绽冻僵了的身体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暖意,轻轻哈了一口气她抬头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等着。”
侧过脸温柔的看了她一眼,赢祀温润的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一想到你是去见旧情人,就坐卧不宁。恨不能跟着去了。”
“噗。”花绽低下头笑了笑,这个人每次说起情话来总是那么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
可是,她却好像格外受用,格外喜欢。
看着赢祀脸上故作的嫉妒模样,花绽也顺着他垂下眼睑,带着点羞涩的轻声说道:“我与他再无半分瓜葛,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既然答应了与你也一起,对你肯定是会一心一意的。”
说完这句,她忽然想起来临走前丘忘机说的那句“小心燕王。”
顿了顿,她抬起头来流光溢转的眸子中闪烁过一丝疑虑。
她问:“你会对我一心一意吗?”
被这样询问的赢祀,现在暗自欢喜的笑了笑,然后随口回答道:“自然是一心一意。”
说完了这句,他微不可查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闪过一丝凉意。他对她是一心一意是真,爱着她也是真,可是……如果到了那一天,他娶得不是她,她会难过吗?
肯定是会的。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赢祀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还是那温柔的脸,温润的笑意。
丘忘机还未从安尚关离开,嘉峪关就传来了失守的战报。
这消息来的突然,似乎一夜之间还未开战,就已节节败退。
传来战报的时候,花绽正坐在苏琴的屋子里,与他下棋。
听见小兵说了,苏琴猛地站起身来,一向寡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疑云,惊诧的问了一句:“怎么会如此突然?”
小兵气喘呼呼的摇了摇头,慌乱的说道:“王爷说是城内进了人,到了半夜城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夜沦陷。洛大将军的人正在往回来赶,王爷让我请先生前去城门。”
苏琴略微点了下头,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花绽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披风跟着他一同往外走。
已到了春风时节,外面没有那么冷了,空气中还带着刚下过雨后泥土的清香。
街上纷纷乱乱,似乎消息已经传进了城,各个都人心惶惶,毕竟嘉峪城关一破再往内就是安尚关。战争一旦打起,就不会有安定之日。
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人人都要自保。
被官兵护着,苏琴上了马车然后伸出手接花绽,待马车吱呀吱呀跑起来了苏琴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我知道要打仗,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洛翎羽也是领兵的奇才,怎么会就被一夜之间攻破了呢。”
“现在着急也无济于补,不知道他们现在逃出来没有。”花绽捏着手,掌心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