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的马蹄声让累的几乎瘫痪的花绽眉目一跳,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了。
没有犹豫她站起来,藏在树后向着马蹄的声音看过去。
远远地看过去,似乎是个过路人,风尘仆仆的原本像是青色的衣服也染上了一层灰蒙蒙,那个人将脸用厚布包裹的紧紧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但是从他的装束和马上的包裹看来,都像是皇城那边赶过来的。
马鞍上的装饰是皇城最常见的,长舒了一口气花绽从树后冲了出来,飞奔着双手伸开挡在小路的中间。
这一片只有这么一条蜿蜒的小路,骑着马的人似乎是倦极了,骑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忽然冲出来这么一个人,马惊了一跳,长嘶鸣一声,连带着马上的人也吓了一跳。
看见眼前的人,马上的男人一手勒住缰绳猛地回过神来。
晃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男人向着马下的人看去先是有些气恼,正准备责备怎么这样冲出来还要不要命,可是目光落在马下的人身上男人似乎是楞了一下。
眸子有些迷离的呆滞住,任凭自己身下的马怎么躁动不安他都不为所动。
花绽见马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扬声问道:“请问您这是要去哪里?”
那个人不说话,也不动,就是定定的看着她,那双隐藏在布巾后面的眼睛似乎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
这个人的反应让花绽呆了一下,可是看着那个人虽然奇怪但是总觉得莫名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喂,您好?”花绽犹豫了一下,再次扬声叫到。
高高在马上的男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跃身下马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拉下了自己的面巾,干枯的唇开合了好几次却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
拉下面巾来的那一刻,花绽也呆滞了。
像是被重重的击了一锤。
一瞬间的恍神让花绽猛地退了一步,就像是梦一般,她伸手在眼前晃了晃,面前的人并没有消失掉,还是那样笔挺的站着,笔直的脊梁似乎能撑起天与地。
“丘……”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丘忘机?”
试探的语气,满满的透露出不可置信。
这个人难道不该是正在皇城,伴在君王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怎么会在这个时间,一个人独身一人风尘仆仆出现在这个地方。
“绽儿……”丘忘机轻轻地唤了一声,像是在呼唤着一个梦中的人。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花绽在惊讶,他也是同样的惊讶,将面巾完全的拉下来,他脸上的喜悦清晰可见,“你怎么在这儿?”
心中同样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花绽知道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一切都是不合适的,乞颜拓的人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她一手拉住丘忘机的手臂,抬眉说道:“先不说这些,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再说。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
本来想说我要去找你,我已经找到了你的丘忘机犹豫了一下才换了个说辞。
花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去嘉峪关,”说着她抬起眉毛,轻轻地咬了下下唇问道,“你方便载我一程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着急要回去。”
她不知道,丘忘机就是为了她而来,想到她和丘忘机之间的种种前程往事,不免心虚。
所以问的小心翼翼生怕会遭到拒绝,即使遭到拒绝她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人不是她曾经的那个人,他们之间也再没有那么隐秘的关系。
令她意外的是丘忘机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点了头,“好。”
说着就跃身上马,然后伸出了一只手给花绽,“来。”
那声“来”温柔而轻微,就像是微风拂面一般,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就像回到了小的时候,青梅竹马两不疑,他在高高的马上伸出手,要带她去这天下所有的好地方。
那时候他还没有伤害她,而她还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女孩。
只是在某个下午趴在秋千上昏昏睡去,一切都是曼妙的。
花绽伸出纤弱的手,一路的奔波锋利的枝叶划过后还留着伤痕,细细长长的被丘忘机那双饱经风霜枯燥的手握住。
轻轻一用力,花绽伏在马身上,丘忘机从身后拉过缰绳,轻轻地踢了下马,马遍嗒嗒的往前走去。
丘忘机从后面能看见花绽修长的颈,还有瘦的突出来棱角分明的背骨。
她比上一次遇到的更加瘦了,似乎轻轻一把就能将她挫骨扬灰,从指尖流逝。
看着羸弱的花绽,丘忘机想起来了叶安之说的事情,话语在喉头滚了几番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燕王对你好吗?”
好吗?
他明知道是不好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去问。
心中甚至还隐隐约约的期盼她说不好,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和她从头来过。
这次不分对错,无论天下会如何,只是两个人长久相伴。
他问的轻微,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划过花绽的耳廓,无心欺骗但是也并不想说太多的花绽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的。”
这个答案与丘忘机想的并不同,甚至他还有些失落。
是在他面前故作坚强吗?
丘忘机刚准备问,可是却见面前的人身体微微的一颤,猛然的回过头来神色紧张:“追上来了,”
她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丘忘机皱了下眉:“什么?”
“我听见马蹄声了,他们追上来了。”花绽的话音刚刚落下,丘忘机也听见了身后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光从声音听来最少就有数十人。
他们何曾是那些人的对手,又如何能快的过那些游牧民族。
“弃马!”
丘忘机心领神会的甩下马鞭,一声破天的嘶鸣后,丘忘机抱着花绽翻身下马滚到路边的树丛中去,受了伤的马不忍吃痛的飞奔向远处去。
马蹄声逼近,丘忘机伸出手捂住花绽的嘴压低了呼吸,隔着树丛只见数十人的浩罕汗人装束的士兵循着马鸣声追去。
这些人走着嘴里还说着什么,马蹄声掩盖了人的吵杂声,不过可以听得出来很急。
待到马队走远了,丘忘机才松开捂住花绽的手低声问道:“这群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你?”
大喘了几口气花绽才卸下一口气,往尘烟滚滚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见安全了这才说道:“是浩罕汗国的士兵,他们有大队的兵马聚集在山涧。”
说到这里花绽回过头,一双溪水般清澈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丘忘机,语气也放缓了下去:“丘大人,我知道你厌恶我,但求你帮我这一次。”
“你也是心怀天下之人,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城池的百姓白白送了性命。”
花绽说在这里不免有些惋惜,“不能躲过了瘟疫,却死在了同类的手上。所以,”说着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丘忘机的手。
她用力又颤抖,像是怕被拒绝,却又鼓足了勇气,“求你了。”
她何时如此这般求过他?
父亲刑于市斤的那天,她没有。
深陷牢狱的那天,她也没有。
他对她步步紧逼的时候,她依旧没有。
百转千回的解释哽在喉头,丘忘机却无处下口,她在求他,为了这样他应该做的事情。
她是怕了他了,不再信任他了。
哽在喉头,丘忘机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欲语还休,到最后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然后应了一声:“好。”
这声应下花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她又探出头看了看路,想了想说道:“路上现在肯定是追兵,走不了了,我们只能穿过山脉了。”
说着她一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刚刚站起来心中就是一种恶心,喉头一阵干呕。
丘忘机从背后牢牢攥住她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头想问个清楚:“你怀孕了?”
“嗯,”面对自己当年订下婚约的男人,花绽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木已成舟,她轻轻地应声表情是温和的。
尽力了这许多,似乎没有什么让她屈服,她还是那样的强大与温暖。
花绽走在前面,郁郁葱葱的树木高大的密不透风,只从树的缝隙之中洒下些许的阳光,浅浅的光晕渗透进森林还带着些许的阴森。
丘忘机跟在花绽的后面,总感觉恍惚之间像是回到小时候,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那些个过往曾经过去,都不复存在。
寂静的森林没有人说话,只有微微的喘息声还有轻微的脚步踩过树叶的细碎声音,小小的静静的。
这种寂静甚至有些沉重,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沉吟晌久丘忘机优先打破了这宁静,他咬了咬下唇捏紧拳头,鼓足了勇气低沉的说道:“花绽,”见花绽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啊?”
抿了抿下唇,才带着追悔莫及的语气说道:“我曾经为了功名,做下过许多错事。”
走在前面的花绽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认错有些措手不及,她压根没有想到丘忘机要说的是这样的事情。
脊背一僵,她依旧没有回头,扶着树干继续往前走着。
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有听。
丘忘机继续说道:“对老师,还有对你。如今我想明白了,这天下终究不是我这样的芸芸众生小小蚂蚁可以掌控的。这天下不过是那高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玩物。”
“我曾经为了这样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他说的语气低沉,到了后来甚至有些哽咽,丘忘机看着那背影,本来还在徐徐往前忽然间就停下来。
不过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僵直着脊梁笔挺的站着。
“愚蠢透了,我自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其实也不过是帝王手中的一颗棋子。”丘忘机自嘲的笑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抬眼看着花绽的后脑勺。
“如果,”他问的迟疑却又勇往直前,他义无反顾的出了皇城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现在什么也无法阻拦他了,他做错了事,如果花绽愿意原谅那么是他的幸运。
如果花绽不原谅,那么他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可以来补偿,可以来认错。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这一切尘埃落定了,你还愿意重新与我开始吗?”
这句话落下,一直笔挺的站着的花绽,忽然间缓慢的转过身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丘忘机,那双眸子这个时候还是带着秋水潺潺,只是又是那么的冰冷。
光是对上,就觉得寒意。
那双眸中似乎是有着淡淡的水渍,她在哭,她是难过的。
花绽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可是没有笑出来就弯下了嘴角勾勒出一个下划线,笑的比哭更难看。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歉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又谈何从头开始?”
“刀子捅进去了,拔出来,再好的金疮药也会留下疤痕的。”花绽没有拒绝,也没有生气,只是平淡的叙述,没有一丝儿的起伏。
像是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着一个平淡又平静的旁白。
这样的话,丘忘机听在耳朵中只觉得嗡嗡鸣叫。
一时间忘却了所有,只剩下那一汪明月般的眸子。
曾经这个人属于自己,如今不再,以后似乎也不再。
“忘机,”花绽轻轻地唤了一声,这样温和的语气让丘忘机浑身一颤,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可是花绽还是那么一双冰冷的眸子,她说道:“我现在有求于你,可是我也不想欺骗你。”
“我们没有可能,我可以原谅你,但是……”她顿了顿,咬了咬牙狠下心说道:“没什么重头开始了。”
即使眼前的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绝望,可是到她伤害他的时候,她还是会难过会不忍心。
这种感觉,竟然和他伤害她时是一样的。
她一样的感觉到难过。
花绽说完抿了抿下唇,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她看了看脚下的泥土,这天下的黄土似乎都是一般。
“好,”过了晌久丘忘机才应了一声,认了命般的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他说着却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