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看看,一个孕妇能跑多远。
丘忘机被花绽拉着一路狂奔,这个小小身躯里面迸发出来的力量让人惊讶,这种穷途末路下她还是抱着希望。
这一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山间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伸展出来的树枝划过人的身躯,树叶划过脸颊,带来无法抑制的刺痛。
花绽往前跑还是忍不住回头,后面的士兵追的紧紧的似乎触手可及。
而那张魔鬼般的脸,还是挂着丝毫无害的笑容从远处看来,让人从脚底板寒到头顶。
“花绽!”一直回头看的花绽被丘忘机的惊呼吓了一跳,丘忘机牢牢地攥住她,眼眸中带着点绝望的看向了前面的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花绽脚下微微一颤,一个倾斜到耸立的山坡就在路得尽头,一眼看不见低,只能看见深深地一望无际的树林。
这个山涧有多深无从想象,也有可能一脚塌下去就是深渊,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再无生路。
前面是深不可测的山涧,后面是浩罕汗国的追兵。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两个人围成一个半圆包了起来,端地是个插翅难飞的境地。
到了这一刻花绽才体会到了深深地绝望,她拿到了父亲托付给她的东西,很快就能交给物品的主人,而她差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就能挽回一个城池的人的姓名。
而这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戛然而止了。
乞颜拓上前几步,穿过罗列的士兵走到了花绽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花绽语气轻松地问道:“不跑了?”
这语气到无半点奚落的意思,可是说出口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花绽气的手捏成拳头微微颤抖,身体也忍不住的颤抖,又怕又恨。
一旁的丘忘机能感觉到所有的触觉,他心里有些心疼,上前一步挡在了花绽的前面,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的遮挡在自己的身体后边。
不让乞颜拓的视线穿透过自己的身躯。
“有趣,”乞颜拓摸拭了一下下巴,似乎觉得饶有趣味,看着丘忘机敌对仇视的目光他似乎有些厌烦,没有人可以这样看着他,他是一国之王很快就将要一统天下。
而这样的目光是不被需要的。
他嘲讽的扬了扬嘴角,动了动指头:“砍了。”
话音刚落下,几名士兵就纷纷动了起来,向着丘忘机的身边靠近,丘忘机不过是一个文臣从小饱读诗书,到了这种时候诗书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
脊背似乎都快要贴到花绽的身躯了,然后她听见花绽在他耳后轻轻地说了句:“我打算跳下去。”
丘忘机眉目一跳,面上不为所动。
但是他的手往后伸去,牢牢地攥住了花绽的手心,好吧,既然生不能同时,此生也无弥补机会,那么不如死同穴。
以后的生生世世,朝朝暮暮慢慢的来弥补。
他这么想着,握住花绽的手也格外的用力与坚定,往后退了几步他拦腰抱住花绽,以士兵们措不及防的速度向着山涧的边跃身而下。
在往下坠落的时候,他用右手将花绽的头牢牢地护在自己胸膛。
纵使是没有一丝希望,他也想要花绽能活下去,她长大以后似乎再也没有如意过,在奔波在受伤害在挣扎。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丘忘机想到的不是国也不是家,不是诗书,不是他曾经重视的那些个东西。
而是忽然迷信起来的,向着上天祈求能让花绽活下去,一辈子都快快乐乐从此无忧无虑。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想法。
而花绽在这一刻,却想到了很多,人往下坠落的时候脑袋在嗡嗡的作响,可是思维却是二十多来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横死刑场的父亲,还想到了姐姐温柔的抚摸她的肚子。
想到了疫症时那一个城池的百姓,想到了那个给她食物然后死于山野的小女孩,她想到了许多许多,暖烟,洛翎羽,苏先生……
许许多多的人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一一穿过。
这些人让她或笑或哭过,似乎都不重要了。
身体被树枝重重的拍打,每一寸都是痛的,似乎每一寸骨头每一寸肉都溃烂粉碎掉了,到了最后花绽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了。
这些所有似乎都是过往云烟,再也不会有了。
而最后的最后脑海里停留的却是一个人的笑脸。
她记起来了,从花苑寒梅后传来温润一声,“谁在喧哗?”这语气温和,即使是责问却也只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柔和动人。
花绽侧头去看,只见梅树旁站着身穿一件藏蓝色玉锦裰衣的男子,腰间绑着一根月白色虎纹革带,一头鬓发如云长发,有着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的睡凤眼,他的眼睛狭长眼角长着一颗很小的泪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玉碎般的孱弱感。然而他站的身形笔直,周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清新俊逸。
那个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就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日月融化,山河倾覆,只那一眼铭刻终身。
身躯轰然落下,花绽的眼角渗出了一滴硕大的泪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单纯的悲伤。
她想到赢祀,想到那枚泪痣,想起来别人说那里长泪痣的都是薄情的,可是那个人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她从未后悔过遇见他,就算他不信任她,让她节节败退,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远在嘉峪关的赢祀从城楼上下来,忽然心口一阵无法遏制的紧痛,这痛似乎是一百根钢针刺穿过薄弱的心脏,就连微微的喘气都是不能承受的痛。
扶着城墙赢祀猛地顶住了脚步,然后满满的蹲了下去,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抬眼一看大块的乌云倾覆了下来。
一路下坠。
一生对错从眼前划过。
轰然落地。
噗通两声,激起的水花扬起半天高,丘忘机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人如若无骨的瘫软下去,两个人并没有落在平地,而是被树枝刮过以后,落在河流中。
河水并不急,丘忘机一手环着花绽一手浮在水面,向着岸边游去。
两人突然跳下,山崖边的士兵一时手足无措的看向了乞颜拓,乞颜拓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楞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
低头向着山涧下一看,这么高的高度,甚至看不到低,这么落下去……
这意外让乞颜拓有点烦,一向什么事情他都是稳操胜券的,这一生最令他厌恶的就是意外,皱了皱眉头他摆了摆手,“去几个人下面搜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转身就走,这个硬骨头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是为什么心中会有一丝微微的痛意。
会有一点点的失落。
然后乞颜拓又想到了该如何给花凝眉交代,眉头皱的更加紧蹙,简直就快要崩溃了。
吃力的游到河边,丘忘机将花绽拉上岸,手指在她的鼻息摸了摸还有些许的喘息和温度,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可谁又料到绝处逢生,到了最后都活了下来。
在这一刻丘忘机感动的快要流下泪来,到了岸边丘忘机并没有停下来,将花绽背在背上寻觅一个安静的地方,他想来想去那群追兵还是会追过来。
花绽轻飘飘的趴在他的背上,就像一根鸿毛一般轻。
可是刚从高处摔下来,胸口呛了水还是有些吃力。
丘忘机走的慢,背上的小女孩就像是个宝贝一样,轻轻地柔和的,生怕一点点惊诧就吓到了她。
走出了没多远丘忘机看到了一个山洞,天然形成的半块遮掩地,将花绽背进去放在地上丘忘机这才又慢悠悠的走出去拾取柴火。
花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时冷时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这么梦是软绵和舒适的,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中。
她翻来覆去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一股暖流从上往下的流窜,似乎自己化成了河流,变成了风变成了树。
耳边是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花绽迷迷糊糊之间睁开眼,见丘忘机手上拿着外衣在烤,明灭的篝火燃烧的并不旺盛,似乎是柴火有些潮了。
他烤的认真,并没有发现花绽醒过来,恍惚之间花绽问:“死了我们也在一块了吗?”
“呵……”丘忘机轻轻地笑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替花绽拢了拢身上盖着的干了的外衣,语气平静的说:“没有,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个人若想活着,总是用办法的,而他们活下来了。
感觉到身上的暖流在往下窜去,腹部弥漫出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花绽一只手捂住肚子心惊肉跳的抬眼看向丘忘机。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说出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就从脚底蹿向天灵盖。
整个人全身一激灵,按压不住的一声痛哼从唇边挤压出来。
隐约间她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拉住丘忘机说出一个字来,就软绵绵的晕厥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火燃声,还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还有士兵们的交谈声。
乱糟糟的,一股焦味从外面传进来,花绽锁着眉头睁开眼睛手撑在地,刚刚微微挪动就差点惊叫出声,丘忘机的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细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穿过:“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