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妇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花绽心中一紧,想要过去拦住那个人,不让她去接近真相,却被乞颜拓从背后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用力的攥住花绽,不允许她往前一步,目光随之冷了下去,乞颜拓嘴角上扬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灰色的眸子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你想做什么?”
他问,花绽没有回答,她心里隐约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是……她也知道这是徒劳。
“你现在去,能帮她什么?”
什么也不能,花绽垂下眼睑,抿了抿下唇。
如果她没有喝水,那么小女孩也不会去打水,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乱世之中却是如此,如果不是她,还会有别的人,她能救得了谁,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走吧,”乞颜拓笑了一下,把攥着花绽的手变成了拉住她,将那小小的手掌满满的抱在自己手心,“去见你姐姐吧,别人的事情你管不了,自己的姐姐永远都会是你的姐姐。”
说着拉着花绽跃身上马,将她箍在自己身前,踢了踢马身晃晃悠悠的离开。
花绽坐在马上,被颠簸的想吐,看着那个妇人抱着那冰冷的小小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也一片模糊。
眼前的所有变得水汽蒙蒙,乞颜拓勒住马绳的双手,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背一点冰凉,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水滴。
他搂着人,不由自主的就把手往上扬,然后抚上那张小巧的脸上,冰冷的脸上挂着泪珠。
这冰冷的寒气,似乎都有些灼手。
花绽并没有挣脱开来,她心中难受,压抑的没有气力再去反抗。
这匹上好的马走的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将近月上梢头才慢悠悠的停了下来,穿过山涧,花绽忽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军帐,似乎一直延绵数十里。
此时似乎正好在吃饭,交织的碗筷声音,还有士兵们爽朗的嬉笑声,山间林中的鸟儿轰然惊起一片。
乞颜拓牵着马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瞪得像是杏子一样,似乎是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排场。
把马随意交给一边的侍从,乞颜拓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花绽的肩上,看上去像是随意搭着但是力气大的丝毫都挣脱不开来,“走吧。”
被乞颜拓挟持着,花绽只得往军帐深入走去。
走到阵营中,那些人纷纷向乞颜拓叩拜行礼,哗然解甲声,口称大王,三军拜倒。
乞颜拓脸带笑意,并不严肃,“起来吧,在外面不必拘泥于这么多的礼数。”
几万兵将目光锁在花绽的身上,一直细细碎碎的碗筷声也渐渐停歇下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
这么多的人守在安尚关与嘉峪关之间,到底是要做什么,花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可是这么庞大的军队是如何穿过嘉峪关的严密戒备,来到这边的,想到这里花绽全身一寒,嘉峪关有叛徒,有浩罕汗国的内应。
感觉到手下的人变得僵硬,乞颜拓转过头看到了花绽冰冷惨白的脸,扬起嘴角漫不经心的说:“不用慌。”
不容花绽多想,花绽忽然穿过重重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也向她看过来,那表情就好像渴了很多年的人呢,突然看见了一池污水,感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却又夹杂着厌恶不愿意靠近。
那个人缓缓地向着这边走过来,她眉目如画,一双眼黑极了,也亮极了,灼灼其华,勾心摄魂。手执着一本书,花凝眉歪头开口,“妹妹?许久不见。”
“……”花绽沉默着退了一步,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她的样子,花凝眉笑了,她眉峰嘴角都是笑着的,但那双眼始终是冷的,凉的,就像这深深冷宫,没有一点温度,“怕我?”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美的,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不染凡尘。
任何人看一眼,都是唐突。
一边的乞颜拓却是松开了按住花绽肩膀的手,走上前去一把将花凝眉拦腰抱起,压根不顾她的推攘,抱起来就转了一个圈。
他不在乎花凝眉的反应,也不在乎万千将士的视线,将怀中的人狠狠地亲了一口这才讨好的说道:“我出去巡查,恰好遇到了你这位妹妹,本王想你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自然惦记的很久给你带回来了。”
在花凝眉面前,他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生气,灰蒙蒙的眼睛此时又亮又泛光,像是一只巨大的狼狗。
花凝眉将手上的书合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花绽,轻声说道:“进屋子说罢。”
说着就先一步往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花凝眉在一个帐篷前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帐篷里有细微的笑声,乞颜拓上前一步将帐篷掀开,光华四射,两排宫女挑灯而出,隐约见里面有衣衫飞舞,明珠美玉,好一片旖旎分流的迹象。
乞颜拓将还站在外面的花绽拉了一把,拽进了帐篷。
他微侧了脸,风流的桃花眼瞄着任何人的时候都有种脉脉含情的错觉。
抬了抬手花凝眉懒散的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她的话音落下,七八名宫女挑着灯纷纷倒着退出了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见没有了外人,花凝眉这才拉下脸来,没有半点表情的看向乞颜拓,见他还是那样脉脉含情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冷笑了一声:“好看吗?”
乞颜拓猛地回过神来,望向花凝眉,这两姐妹这样打量起来真是各有千秋。
一个像是水边的鸢尾花,美则美矣,动人缠绵,但是轻轻的触碰下就会颤抖。
而另一个像是水中倒影的水仙花,高傲冰冷,伸出手只会得打一片涟漪。
难怪那时候京城流传着花家两女天下绝,果然如此。
摸拭了一下下巴,乞颜拓嬉皮笑脸的牵过花凝眉的手,“你自然是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两个人毫无顾忌的缠绵,花绽并没有看在眼里。
烛火摇曳了。
东方泛白时,蜡烛方燃尽。
不知不觉天色已大亮。
花绽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眸子。
眸中尽染笑意,“趴着难受。”她淡淡说道,倒是不见方才闹腾的那个劲儿了,目光往梳妆台上扫了扫,吩咐道,“银临,你帮我把寒玉匣拿过来。”
银临走了几步,双手把寒玉匣送过来。
寒玉匣握在萧如月手中也没有半分动静,里头的胖虫子似乎又陷入了深眠。
萧如月想了想,让她把寒玉匣放了回去,稍稍坐正了身子,“银临,你跟我说说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吧。”
银临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娘娘……”
“宇文赫不让说么?”萧如月倒是一眼看穿了。
她笑了笑,又说:“倒是好些天没见着沈将军了。自打沈将军被宇文赫借用之后,本宫常常觉着,沈将军其实是宇文赫的陪嫁护卫才是。”
银临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才说道,“娘娘,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沈将军毕竟是……”为了您嘛。
不过这话刚一说出口,她便发觉不对劲,连忙住口。
萧如月饶有趣味地瞧着她,“银临倒是会替沈将军说话了呢。沈将军若是知晓你这么维护他,他该会很高兴的。”
银临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娘娘您说什么呢。”
“我说,既然是宇文赫不让说的话,那就是有大事了。”萧如月说话就转移话题了。
银临这才意识到她被调侃了。
娘娘这招不过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趁机话。
“那日宇文赫的援兵是不是将府炸了个七零八落的,接下来便是宇文觉疯了一般封锁王庭,大肆搜索咱们。”
银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蓦地想起君上当时的吩咐。
“君上,这些事对娘娘说没关系么?”
某君上曰:“瞒不过她的,说不说她都会知道。”
银临也不再瞒着了,悉数对萧如月都说了。
的确,那日府被炸了大半,剩下断壁残垣无数,气得宇文觉当即下令封锁王城,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官军挨家挨户搜索,抓了不少人,如今城中戒严,百姓也都不敢随意上街,生怕一不小心便会遭了池鱼之殃。
“那咱们这是在哪儿?”萧如月又问道。
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之前落脚的Ke店了,也比Ke店所在地方安静了许多,应当是在一个僻静无人处。
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才能开官军的搜捕。
或者说,是在什么人的庇护下,才能躲开官军的搜捕。
换言之,宇文赫用信号箭联络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那日出发前,宇文赫交给她信号箭,吩咐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那时她便觉得蹊跷了。而在府里,打出信号箭之后突然出现的援兵除了凤隐外,还有那些灰衣人。
灰衣人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如今细想之下,那些人的身形似乎都比较壮硕,像是,鞑靼人。
难道说——
萧如月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抓住银临的手,“这宅子的主人,是鞑靼太子呼勒?”
银临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院子的另一边是Ke厅。
此时宇文赫、唐敬之、崇阳崇越都在。还有口中“失踪”多日的沈将军也在。
以及那个去府接他们又提供庇护的男子,也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至今仍下令挨家挨户搜索,这几日风头正劲,还需要小心行事才成。”说话的正是小院的主人。
他的肤色偏深,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一看便是鞑靼人。
若是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的长相似乎与莫啜有那么几分相似,特别是他们的额头,都很宽很高。
“可不是嘛,今早我不过就是出去了一趟,险些就被那些机灵的官军围攻了,幸好我腿长跑得快。”坐没坐相的唐敬之也附和道。
瞧他那没正形的模样,若是雅音姑娘在,非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宇文赫闻言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不是太无聊了嘛,就没忍住……出去走走了。”在宇文赫审视的目光下,唐神医莫名有点怂。
“你放心,没被跟踪。”
这臭小子明明小了他一大截,老用这么凶巴巴的眼神瞪他,真是该打!
“想打我的话就动手,别在心里瞎嚷嚷,一把年纪了老不修。”宇文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SI,凉凉道。
唐神医年轻英俊的老脸沉了沉,“你再啰嗦我就毒哑你。”
“唐先生,我家公主可能会先毒哑你。”半晌没出声的沈将军不疾不徐道。
唐神医险些一口老血把自己给憋死。
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子静静看着他们吵闹,眼前这些个人,个个身手不凡,深不可测,单是且不说那几位小哥都,就单单一位唐神医已是天下难觅的医者。
与他们齐坐一堂,倒是新奇的很。
他等他们闹完了,才对宇文赫说道:“不知道君上打算如何解决?当们说好的事情,如何?”
“依着约定,你助朕一臂之力,朕是该兑现诺言,不过,眼下的局势,呼勒太子确定我们进宫无虞?”宇文赫语调淡淡,不喜不怒。
小麦肤色的男子闻言顿了顿,“小王只是担心我父汗的身体。他已昏迷多日,宫中御医束手无策,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妥。”
宇文赫闻言看了唐敬之一眼,唐敬之便心领神会,稍稍正坐说道,“可汗在深宫里,宫中如今都是你们的人,连太子都很难靠近,又如何保证山人能够全身而退?”
“太子应该明白的,若是没有万全之策,唐某不会轻易犯险。唐某虽是大夫,却也不会为此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唐敬之郑重其事。
呼勒太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的确,连小王都很难靠近父汗,可这件事情拖不得。的势力虽然庞大,但也并非无坚不摧。”他说着顿了顿,“近日的精力都在搜捕你们上面,宫中守卫松懈了不少,小王也是趁此机会才得以进宫去探望的。若是小王再假借探病的由头,应当能将人带入宫。”
“恐怕进去容易出来难吧。”唐敬之皱了皱眉,“这显而易见就是个诱敌之策,想要瓮中捉鳖,太子难道看不出来么?”
宇文赫却说,“其实也不尽然。他既然是想请君入瓮,好一网打尽,这就是个机会。”
呼勒太子恍然大悟,“君上是说,将计就计,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