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沅朝四十三载,春,燕京城中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起码对于上京城中待嫁闺阁女子来说,这着实算得上令人心情舒畅的乐事。
无论是官家小姐还是贾商富女都为此事乐滋滋地折了上千只千纸鹤,抛在城隍庙的许愿树上,诚心保佑护国将军之嫡女和赫小王爷的姻缘美事,盼望他们永远不分离。
办喜事儿谁家不是欢天喜地,可护国将军府里却像滚油锅旁的蚂蚁急得那叫一个团团转,怎么回事呢?
将军嫡女昨夜和男人私奔了!
今儿早晨没见着嫡女的人影,将军府的丫鬟仆人们把府邸里的角落旮旯都翻了好几遍,最后在这位嫡女的绣花鞋里找到了一封留书。
将军夫人徐氏鼻涕带泪地又欣慰又气急。欣慰的是闺女终于不用出嫁给赫小王爷了,气急的是上花轿那天不见新娘该如何交待?
这皇家贵胄般的人,天底下何人能招惹得起!
护国将军心里虽然也急,但却还存了几分理智。想起大杂院里还住了一个庶女,当机立断干脆把庶女嫁过去。
徐氏破涕为笑,拍着脑门道:“我怎么没想到,到底还是夫君有主意。”
正值阳春三月,晴空如洗,碧澈如练。
在这日上三竿之时,别人家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窝在屋子里睡得正酣的时候,护国将军府的庶女却在后院里猫着腰儿给一片苗圃浇水。
“唉……”孟云萱歇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叹了口气,胡乱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星星汗珠,微风拂晓扑面带来一丝凉爽。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她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俗语中的精髓。
她不就为了省钱喝了瓶过期矿泉水么,居然莫名其妙地穿到了一个在历史洪荒中毫无记载的朝代。”
更让她忍不住腹诽地是,身份竟是个从小就遭人白眼的庶女。
“二小姐啊,你可让老奴一番好找。”声音里假惺惺的味道熏着孟云萱的耳膜。
看着苗圃地里钻出土壤的葱芽,她烦躁撇了撇嘴,头也不回:“稀客。”
陈妈妈被她吐出的两个字吓得脸色发白,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她明白眼前的庶女今时不同往日了。
孟云萱诧异地转过头来,她在府里的存在感还不如眼前的王氏的贴身老婢呢。今儿陈妈妈竟然没吭声,换了平时早就找话挤兑回来了。
见她眯着眼睛假寐,陈妈妈咬着牙根恨恨地抖了抖沾在鞋上的泥土。抿了抿唇:“老奴以前不懂规矩得罪了二小姐,您可别跟老奴一般见识。”
好一个不懂规矩!
凭这区区几字就想洗刷以往恶毒的所作所为吗?
这些客套话听起来甚是刺耳,她恹恹地揉了揉眼皮,切入正题:“何事?”
“夫人让二小姐去正厅议事。”
往日里被人给遗忘到墙角的庶女被请到了正厅。
徐氏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连劝带骗地要拿下她:“云萱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我和你爹给你结了门好亲事。”
“谁家的好人?”
“十五岁就在虎门关摆下龙吟阵大败厥贼的赫小王爷,可谓是战功赫赫,大沅谁能比得过他。”
磕着茶香味瓜子的孟云萱咬到了舌头,卷着舌尖说:“啥?那……是姐姐的夫君。”
徐氏抖着对方漏到衣裳上的瓜子皮:“云珊没有那个福气,就她那个乡野性子哪儿能配得上皇孙,她要是能赶上你一半的好修养好气质,我的心早就宽慰了。”
“不行,那人是姐姐是夫君。”孟云萱配合地眨巴着眼睛。她继承了宿主的记忆,明白徐氏正卖力地演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
“你姐姐不介意。”
孟云萱噘着小嘴,苦着脸十分委屈:“母亲,我介意。”
“身为女儿家迟早都是要许配人的,你不趁着碧玉年华时嫁出去,难不成还要日后许个瘸腿瞎眼的人么?”
她了然徐氏此番话里的弦外之音。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王氏身为府里的正室夫人,自己的婚事自然由徐氏来作主。
若她不答应,没准以后就给自己许配给瘸腿瞎眼的人,这可不就是威胁么?
“那我以后就不嫁人了呗。”孟云萱无所谓的耸肩,瓜子嗑得咔嚓作响。
徐氏猛地睁圆了眼睛。什么?还想在府里赖上一辈子?
她在这儿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才发觉这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掀翻桌子当场炸毛:“你必须嫁!”
茶壶水杯击在坚硬的大理石上,残渣碎片飞溅满地,水渍和瓜子混在一起。
“我才不嫁,姐姐肯定是不愿意嫁母亲才让我嫁的。”她吓了一跳,心疼地看着洒到地上的茶香味瓜子,壮着胆子直言戳破徐氏的心思,赫小王爷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你……你个呆子,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在杂院啃白菜叶强几百倍!这种好事你以为谁都能摊上,多少人羡慕你!”徐氏怒极反笑。
“全上京的女人知道赫小王爷要结亲肯定烧高香拜菩萨,她们只会庆幸。”
全上京的八卦炒得最厉害的地方是哪儿?是卖菜市场!
原本的宿主孟云萱怎么说也是在卖菜市场买大白菜的熟客,老大娘们吓哭黄狗的大嗓门就算捂着耳朵都能听清楚。
她继承了记忆,还能不知道战功累累的赫小王爷其实是个暴力倾向者兼虐待狂吗?
她还能不知道这两天压断死隍庙姻缘树的千纸鹤哪儿来的?
天下人皆知他曾经接踵娶过三位王妃,均香消玉殒,惨死在赢王府!
圣上虽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有消息透露说三位王妃都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还传闻他喜欢的琉璃珠子被一名婢女不慎打碎,暴怒之下竟一夜杀死百余名无辜婢女男仆。
“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着嫁过去!”
孟云萱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很吓人!她此刻像是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猫,支起身子随时准备兵戈相向。
“你瞪着我干嘛,难不成你还敢打我。”徐氏心底有点发憷,这丫头撒起野来可拦不住。
孟云萱没有接话,眼睛睁得如两颗小球,气得脸上的皮肤红白交加。
徐氏见她没有发作,气势回升,一嗓子盖过去:“你敢不嫁我就……”孟云萱眼珠子骨碌一转撒腿就往厅外跑。
对着空空的大厅和满地残迹,徐氏下半句实在不知道对谁说,对方已然跑得不见影儿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尖叫声:“二小姐跳河了。”
“救命啊,二小姐寻死了……”
“快来人,自杀……”
徐氏吓得两腿发软,舌头打颤:“赶紧捞……人……”
这人要是没了,谁嫁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