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散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家正在盘出的小花店。
两个人花了点钱把花店盘下来，改了名字，重新简单装修了之后，就开张了。
边学花艺边赚钱。
五年来，除了每年清明会回国给奶奶扫墓之外，去来匆匆，就再也没有其他时间回去过了。
仿佛在这里慢慢地扎了根，从最初没人认识他们的冷清，变成了现在左邻右舍都相识，却又安静生活的状态。
月兴华依旧没有问五年前发生过什么，大半辈子活过来了，前尘往事……
有些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月梦瑶把花清理好了，正准备去拿第二包，就看到月兴华在打量自己，“爸，怎么了？”
“没事，想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月兴华顺口把话题带了过去。
“随便，都可以。”月梦瑶清雅一笑，“今天关店早？”
“早一点吧。”月兴华把花盆都搬了出来，带去了店后面。
早一点迟一点，都随性。
生意好坏，父女二人也不会强求。
“好。”
月梦瑶点头应了，低头继续弄花。
又有风铃声响起，她头也没抬，“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花？”
没人回答。
她正要抬头，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被递到了眼前。
快递员掏出笔递了过去，“快递，麻烦签收。”
“好的，谢谢。”月梦瑶不疾不徐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信封接过来。
不沉。
她找来小刀拆开，里面只是几张薄薄的纸。
是体检中心寄来的，她和月兴华每年会去做一次体检，报告隔几天就会寄过来。
上面的字体都很熟悉，她一边弄花，一边慢悠悠地翻开。
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目光猛地一顿——
手里的花枝在掌心里划了一下，立刻有血珠子冒了出来，月梦瑶连闷哼都没有……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页面下面最后的一排字——
cancer。
她以为自己看错，顾不得捂手，又赶紧看了一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看过去——
可是，并没有错。
癌症，中期。
如同被人猛地按进了水里，连下呼吸都变得困难不已，她颤着手把那份报告拿起来。
“梦瑶，谁来了？”月兴华半晌没听到声音，探出半个脑袋看。
“没，没有人！”月梦瑶下意识地把那份报告捏紧，“你听错了。爸爸。”
说话之间，眼泪已经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哦，那好。”月兴华又回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月梦瑶捏着那份报告走出花店，找了街角隐蔽一点的位置，又看了一遍——
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也不知道靠了多久，天已经微微有些擦黑了，几个小孩从身边笑着跑过去，她才回过神来。
忍住自己的眼泪，拿出手机。
拨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是我，我想回国……”
那边的人没有丝毫的迟疑，“好。”
………………
飞机上。
月梦瑶闭着眼睛，浑身微微颤抖，月兴华坐过来时，她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睁开眼睛：“爸爸。”
“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东西。”月兴华担忧的摸了摸月梦瑶的额头。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不然从昨天到现在怎么精神状态都有些恹恹的，不太对劲。
月梦瑶摇了摇头，竭力轻松道：“我不饿，倒是你，多吃点东西。”
月兴华叹了口气，问：“为什么突然想回国了？”
月梦瑶视线落向窗外的蓝白相间的云层，有一阵恍惚。
这五年时光太过漫长，改变了许多。
为什么突然想回国？
让她如何对月兴华说出口？那太残忍了。
“只是突然想回去看看，毕竟在国外待久了，奶奶也会寂寞的。”月梦瑶脸上有几分黯然。
月梦瑶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孩子太过于念旧，到了现在，也没办法忘记张佳芝。
他们出国后，月梦瑶虽然看起来心绪平静，好像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一般，但是每当提到张佳芝，她的情绪依然波动得厉害。
也是，就连月兴华他自己，也无法忘记张佳芝。
两人默默无语，就这样回了国。
回到原先的老房子老住处才发现，那里的小区居然马上要拆迁了，不过距离完全拆迁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日子，两人也不好去别的地方找地方住，便暂时在老房子里住下来。
回到老房子里，处处都是张佳芝的痕迹。
客厅里还摆着她的黑白照片，月梦瑶立在那里，久久地，又是一阵黯然。
“别想了，奶奶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月兴华忍不住拍了拍月梦瑶的肩膀。
“嗯。”月梦瑶闷闷地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打扫。
处处都是回忆。
她有些茫然，环视着房间，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起。
等收拾好，出来吃饭时，月兴华和她聊起接下来的打算：“回国后，你打算干什么？”
月梦瑶想了想，道：“我还是想继续开花店。”
她喜欢和花打交道，纯粹，清新，比和人打交道要轻松得多。
月兴华也很赞同，当月梦瑶打理起花来时，整个人会变得格外宁静，这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那我今天就出门，给你找一处店面。”
月梦瑶笑了笑，说：“爸，不用那么急，你先歇几天。”
话虽这么说，但月兴华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第二天便租下了一个门面房给月梦瑶继续开花店。
花店就在距离家不远的位置，走路十来分钟就可以过去。
月梦瑶每天清晨起来，从集市上把花运输过去，然后在花店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有花香作陪，日子依然过得很宁静。
……
转眼之间，就到了月末。
一大清早，月梦瑶就起来，让爸爸换好衣服，带月兴华去医院体检。
月兴华还有点懒洋洋的，嘟囔道：“这孩子，每次我体检的时候，都这么勤快。”
月梦瑶闻一怔，浑身有些僵硬，但随即又竭力若无其事地收拾东西，道：“坚持体检，生病了才能早点发现……”
“更何况，爸，你又不是年轻人了，得多注意身体，别熬夜。”月梦瑶声音里有几分哽咽。
但好在月兴华并没有听出来。
他有些乐呵呵的，觉得女儿关心自己，是件好事。
他开着车，带月梦瑶来到了医院。
再度走进这所医院，月梦瑶有些恍惚，她已经离开太久了，当时在医院里实习，手忙脚乱，经常出错。她还认识了一群实习的护士小姐妹，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不知道那些女孩子们还在不在这家医院。
有可能还在这家医院，但是已经快认不出她了吧。
月梦瑶敛了敛心神，扶着月兴华走进去。
照例是全身体检。
月兴华体检的时候，她就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体检到一半，月兴华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月梦瑶主动下楼去买些东西来给他吃。
走近电梯，里面空荡荡的，角落里长身玉立着一个人。
月梦瑶没有注意，走了进去，正想要按下楼层时，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腕骨干净凌厉，替她准确地按下了第一层楼。
“谢谢。”月梦瑶微笑着回头，却见到一张熟悉的俊脸。
是白子轩。
她没有想到，刚回到医院，就能见到熟人。
一瞬间，白子轩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他漆黑的双眸一转不转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孩，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如何开口。
再度相逢，两人的距离仿佛已经很远很远。
他沉默着——
而月梦瑶只是愣了那么短暂一秒，脸上便恢复了微笑，对他轻轻道：“看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恭喜。”
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似乎只是见到一个老熟人一样，再无其他情绪。
五年过后，她也不是当年的月梦瑶了，她不会因为一点事情红了眼圈，也不会手足无措，连扎针都扎不进去。
她变了很多，她开始学会了云淡风轻。
而白子轩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一双黑眸里深意难解。
恭喜——
时隔这么久，她再次遇见他，居然只会说一句恭喜了么，这样的寒暄，比陌路来得更陌生。
白子轩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谢谢。”
一双眼睛仍然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梦瑶想了想，认真地算着日子，说：“大约十天前吧。”
白子轩沉默了，仍然看着她，看起来有几分欲又止。
电梯红色楼层一层一层闪动，短暂十几秒，好似过得飞快，又好似时间凝滞。
安静的空间里，有什么在寂静蔓延……
白子轩凝视着月梦瑶，发现对方嘴角始终挂着浅浅弧度，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了这样子微笑？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无法触碰的那些岁月吗？
最终，白子轩什么也没说，他安静地目送月梦瑶离开了电梯。
他道：“再见。”
月梦瑶笑了下，却说：“拜拜。”
竟是连再见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