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又缓缓升起,照进窗子来,太阳再度升起,已是新的一天了。
医院的病房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空气,像凝固的浆糊,让人难以呼吸。
月梦瑶依旧睁着酸痛的眼睛,就这么熬了整整一夜,也知道身后的白御泽陪了她整整一夜。
他的呼吸声都很轻,像是怕打扰她一般,沉重而窒息。
清晨的时候,月梦瑶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离开的脚步声,离去得很慢,仿佛拖着步伐。
又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红肿的眼睛睁开,视线落到病床柜子上。
那里有一个大信封。
月梦瑶全身都没有力气,脸色无比苍白,嘴唇干涸,慢慢地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头发全都黏在鬓角,整个人有些狼狈。
她拿过信封,拆了开来,只见里面是她和爸爸的护照,还有银行卡,是全部出国的必须手续。
一夜之间,他已经全部让人办好了。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的眼眶里滑落,晕染在信封外面,迅速地散开。
空气,也变得潮润,而凝固……
………………………………
三天后,机场。
月兴华和月梦瑶正在等待登机。
来送的只有王可可一个人。
“梦瑶,你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出国……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王可可眼睛哭得红肿无比,跟兔子似的。
月梦瑶只是勉强地笑了笑:“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
王可可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更不知道她孩子被打掉了的事情,如今,月梦瑶即便想要安慰她几句,也没有心思了。
她失去了孩子,整个人都像失去了生命力一样,眸子里没了往日的光亮,分明是看着人的,眸子却是灰的。
“出国待一阵子也好,散散心,唉。”月兴华本来想留在国内继续调查张佳芝去世的事情,可是调查了这么久,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能调查出个什么进展来。
让月梦瑶一个人出国,他又放心不下,便只能跟着出国。
月梦瑶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心情低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也不希望月梦瑶为了奶奶的事情再伤心那么久……
也许换个环境会好很多。
王可可还是舍不得,拉着月梦瑶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终于,传来了通知登机的声音。
月梦瑶神情有些麻木,她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了。虽然同样舍不得王可可这个好朋友,但是国内对她而,全都是伤痛,她无时无刻都不在想起那个逝去的孩子……
她转过头去,一步步地踏上飞机,没有回过哪怕一次头。
月兴华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她,两人登上了飞机。
许久之后,白御泽从角落里走出来,神情黯然地仰起头,看向已经起飞的飞机。
天空之上飞机划过一道白线。
来来往往的人视线不由得在白御泽那道修长的身影上多作停留。
他仰着头,孤独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飞机彻底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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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过年,街上一片祥和热闹的气氛,一辆车子飞驰,驶向白家,车内却是如同冰封。
天上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这雨逐渐下大,最后变成暴雨,将深冬的天气浸染得阴郁无比。
白家院子里。
管家撑着把伞,焦急地顶在白御泽头上,道:“少爷,老爷有点事情,暂时不会出来的,您还是回去,或者先进去避避雨吧。”
白御泽表情极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并不说话,像是白君岚和白老爷子不出来,他便绝对不会离去。
豆大般的雨珠从天上砸下来,将他浑身淋得湿透,管家给他撑的伞也被狂风吹到一边。
白御泽逐渐在这大雨中,变成了落汤鸡,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头顶,眼眸却凌厉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西装已经可以拎出水来了。
彻骨的冷,钻进骨缝里,带出让人绝望的寒意。
白老爷子和白君岚这才从白家中走出,站在走廊上,蹙眉看着白御泽:“既然回家了,怎么不进来?”
白御泽脸上露出几分冷意和果决,沉沉地站在原地,并不上前,而是开口:“孩子,是不是你们弄掉的?”
这话一问出来,白君岚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站在雨里,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问这个?”
她说的风轻云淡,好像一切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是不是?!”白御泽双目猩红,盯着她,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
“怎么跟你姑姑说话的?!”白老爷子一跺拐杖,“没大没小!”
自从有了那个月梦瑶,他这个孙子可真是变了。
以前重大局,知进退,可是有了那个女人,他变得像是魔怔了一样,不顾自己身上的责任,一心一意地要跟月梦瑶在一起。
“我再问最后一次,孩子,是不是你们弄掉的?!”白御泽怒吼,声音嘶哑,如一头受伤的兽。
“是,又怎样?”白君岚往前站了一步,“这个女人,引诱我儿子,还怀了你的孩子!这种人,怎么可以进我们白家的门?!”
白御泽身形一晃,雨如同钢针一样扎进他血红的眼眸里。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少爷扶进来?!他病了,你们担待得起吗?!”白老爷子呵斥。
管家和佣人们如梦初醒,赶紧又去拉白御泽。
他却往后重重一退,狠狠拂开那些人的手。
雨,还在不停地下……
冷,似乎没有尽头……
白御泽抬头,隔着雨幕,看向自己最亲的家人,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失去她吗?”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们不在意我会不会失去她……那你们……”他顿了顿,喉咙里逸出一丝苦涩到了极致的轻笑,“也不怕失去我吗?”
白君岚一惊,“御泽,你要做什么?!”
太阳在云层之上发出微弱的光。
窗外的云慢慢地汇聚成了一片纯白。
月梦瑶侧靠在椅背上,面对着窗外的一片空茫,窗外的微光落入她的眼眸里,然后,又很快湮灭。
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从上飞机开始,就没有变过。
身后的月兴华拿来毯子,轻轻给她盖上,“梦瑶,要不要吃点东西?”
月梦瑶轻轻摇头。
月兴华默了默,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
今天出行,白御泽没有来,这让他察觉到了不寻常。
可是,他选择了什么都不问。
然后目光落在了女儿的背影上——
她全身绷着,偶尔有些细碎的呼吸声传来,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月梦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飞机还在继续上升,超重的感觉让身体有些下坠,就好像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剥离……
最后被遗落在下方这个城市。
她知道,那个曾经懵懂的,坚持的,莽撞的月梦瑶,已经随着她的过去一起,和她彻底告别了……
……………………
五年后。
j国,某公园外面有一条步行街,挤满了店面不大的小门面。
其中一家叫summer,门口摆着一大片开着的粉紫色的小花,门口的风铃在微风里轻柔地晃动着,时不时地发出一记清脆的声音。
月梦瑶带着橘粉色的围裙,穿着白色短袖连衣裙,听到声音就下意识地抬头,“欢迎光临……”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雏菊重新插回花筒里去,动作娴熟,笑意恬静。
客人走进去,要了一大束紫色的风信子。
月梦瑶手脚迅速地包装好,然后报出价格。
不大的店面里,年轻女人清脆的声音比风铃还要好听。
客人满意地付了钱,记住了这家店,然后离开。
月梦瑶把刚才剪掉的花枝清理干净,又给自己泡了一杯水果茶,然后坐在店中间的小藤椅上。
茶水慢慢地氤氲上来,染进那双清润的眸子中,一派平和。
窗外的阳光慢慢地渗透进来,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安静而美好。
门外有一辆小型货车开过来,停住。
月兴华下车,把后车厢里的东西一一搬了出来,招呼她,“梦瑶,过来搬东西。”
“好!”
月梦瑶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今天的花不多啊。”
“市场上品种减少了,”月兴华拿起其中一包,直接放心月梦瑶的怀里,“去把花收拾出来吧。”
“好。”
一大包粉紫色的萱草,月梦瑶想起自己前几天看过的书,书上说,这种花的花语是——遗忘。
她仔仔细细地拆开包装纸,一枝一枝地清理掉多余的叶子,然后把花茎剪成45度的斜角,插进养花水里去。
月兴华正在门口搬花盆,抽空抬头看了女儿一眼——
月梦瑶站在高矮适中的柜台后面,低着头,专心料理那些花,一张小脸还是白润润的,但是少了一些之前的婴儿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丽和秀气。
当年他们出国了,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父女两个人当年就每天在住的地方大眼瞪小眼,月梦瑶也不想再继续自己之前的专业了。
因为她明白了,自己并不适合做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