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了杨家,那最先拜会的必然是杨家现在的当家人杨老爷。
苏余音走在杨家的庭院里,只觉得这家中气派得很。
池塘边的太湖石造型各异,颇有异趣。亭子边上丛生的牡丹花,更是需得人精心照料。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青石板路,都是上好的青砖整齐的铺开。
周围丫鬟小厮路过时纷纷向众人行礼,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像朱管家一样能够一眼认出杨氏就是府中无人敢提的四小姐。他们行礼时口称贵客的模样,更是让杨氏心中有些酸涩。
什么时候她也成了杨家的客人?
苏余音紧紧握住杨氏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给予她力量。
等众人走到厅堂,朱管家便弯腰恭请道:“老爷,四小姐回家了!”
杨氏鼻头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
苏余音听到这句话也是颇有感触,她可从没听到杨氏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娘家,如果不是那天悄悄跟上山……她哪知道杨氏也思念回家思念了十多年!
“你这逆女一去便是十多年不归,如今倒是晓得回来了?”只听大堂中传出了一声呵斥,一个颇有气度的老人走了出来。
杨老爷虽说是年纪大了,可他因为家有钱财常常保养,看上去竟和杨家大少爷的眉眼有些相似,半点也不显老。
杨氏听到这阔别已久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自己当初被杨老爷呵斥的样子。
“不孝女杨雪,今日回来了!”杨氏双膝跪地重重地向杨老爷行了一礼,语气哽咽的回答道。
杨老爷面带愠怒之色,但他看着杨氏的模样,火气却又发不出来,半晌之后变成了无力。
“罢了,你回来了便去瞧瞧你娘亲吧!”杨老爷也摆了摆手,最后就转身离开了厅堂。
杨氏想起许久不见的徐姨娘,心中更是伤感。她瞧着杨老爷的模样,倒像是还不肯原谅自己,不然为何对她身边的几位苏家儿女视若罔闻?
朱管家更通人情,他瞧着杨雪像是受到了打击,连忙上前劝说道:“这些年老爷的性格越发古怪,四小姐也不要太过介怀。”
杨氏木纳的点了点头,苏余音瞧着她这副样子,便干脆站出来问朱管家道:“朱管家,不知徐姨娘现在在何处?”
闻言,朱管家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苏余音,没想到这表姑娘倒是通情达理,回来之后便问询徐姨娘所在之处。
但是出于好心,朱管家轻声提醒道:“表小姐还没有去见过夫人,直接去找徐姨娘怕是有些不妥。”
这杨家有着上下尊卑,杨氏一回来,第一个应当见的就是当家作主的养老爷,其次则是管理后院的杨夫人……至于身份低微的徐姨娘,虽然她是杨氏的生母,但于礼法上却不是第二个能见的!
杨氏也只得跟着朱管家走到后院之中,接着就被一个板着脸的老嬷嬷领了进去,这老嬷嬷是杨夫人身边的亲信,这次听完杨氏回来特地守在那医院的门口迎接。
苏勘元也想跟着去,但老嬷嬷却伸手拦住了他,冷声说道:“内院是女眷的住处,表少爷还请到别处去!”
这老嬷嬷说话虽然客气,可是她的神色却冷淡无比,而看着苏家人的眼中更是带着明显的鄙夷。
苏勘元有些无奈地推得一旁,朱管家及时上前缓解了他的尴尬。
苏余音心中觉得这杨家夫人不好对付,她跟着杨氏去了正院,就看到里面的丫鬟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俨然是在审视着她和杨氏的身份地位。
杨氏瞧着门边的丫鬟掀开帘子向里面传话道:“夫人,四小姐回来拜见您了!”
里面的杨夫人咳了一声,让小丫鬟领着杨氏和苏余音以及苏长歌进去。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熏香的味道让苏余音有些不适应。她鼻子灵敏,旁人觉得尚可的味道在她这里就是浓郁呛人。
更重要的是,她闻见杨夫人的屋子里有一股难闻的药味儿,只是被浓重的熏香味压了下去。
杨夫人脸上带笑,而边上的丫鬟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件精巧的饰品。
“雪丫头可算是回来了,如今阔别多年不见,也算是从当初婷婷的少女长成了大人,知道担起一家重任了!”
杨氏点了点头,低着头回答道:“让夫人费心了,女儿也是成婚之后才知道生活的艰辛。”
听得这话,杨夫人脸上笑意更深,眼中更是出现了一抹得意。
她的女儿如今是白云县另外一户大户人家的媳妇,锦衣玉食绵延三代,哪像这杨氏,嫁了一个破落户,以后还不知道吃上多少苦头!
现在杨府里不少下人都在议论,说四小姐是回来带着孩子们打秋风。
“你既然晓得当初错了就好,我已经让丫鬟去收拾你从前的院子,到时候直接带着你的两个女儿住进去便可!”杨夫人故作大方的点了点头,转而提到徐姨娘,“至于徐姨娘,自从你走了之后便失了依靠,老爷也不大喜欢她,就让她在院子里设了个小佛堂,每日祈福清修。”
这话说的轻巧,但翻译过来就是徐姨娘因为杨氏的过错,被杨老爷罚了在院子里禁足十多年!
杨氏身子晃了晃,苏余音连忙将他扶住,借杨氏力气让她撑住体面,直到从杨夫人的屋子里退下。
苏余音在离开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杨夫人华美的屋舍,心中一片冰凉。
刚才她在杨夫人的屋子里待了那么久,纵然熏香浓重,却抵不过她对药性的熟悉。
杨夫人屋子里透着一股当归和党参的味道,这两位药材最常用的就在于治疗体虚冒汗,多是用来配置人参养荣丸。
看来这杨夫人虽然教训了杨氏,并且话里话外贬低了她,但自己本身身体却不怎么健康。
等杨氏她们被领到了徐姨娘的院子,苏余音走进去一瞧,只见正屋后面有一间小小的佛堂,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
木鱼被敲出的清响,悠悠的传进苏余音心中,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徐姨娘所在的地方也没有丫鬟伺候,看起来冷清无比。
苏余音瞧这附近也没有外人,便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婆婆可是徐姨娘?”
徐姨娘转过身来,目光一下子定在了苏余音身上。她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恍惚:“是雪儿吗?”
杨氏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压抑着啜泣的声音,从苏余音身后绕过来回答道:“娘,是我!”
徐姨娘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扑过来抓着杨氏的手摸的又摸,才确信这不是自己的梦境。
“雪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些年杨家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徐姨娘激动过后,拉着苏长歌和苏余音的手,就坐在蒲团上慢慢唠叨着。
“当年你走之后,老爷也曾后悔,只是这事情实在太丢杨家的面子,杨家是绝对不可能承认一个穷酸人当自己的女婿。”
“我还派丫鬟去你们住的地方打探,留下了一包钱财,但等到再次找过去的时候,却不见你们的踪迹!”
杨氏听到这话却突然皱了眉,疑惑的反问道:“娘,你先慢点说,我当年和苏郎找了屋子暂住的时候,并没有收到什么钱货啊!”
更重要的是,杨氏之所以要远离白云县,不仅仅是杨家在此令她尴尬,而是有人处处为难她和苏父。当时杨氏还恨杨家人赶尽杀绝,都已经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却还要处处相逼。
苏父为了养杨氏,到处找活谋生。但不管是去人家店里当掌柜,还是码头上做劳工,管事的总会在第二日将苏父辞退。到了最后,苏父狼狈不已。他出去走街串巷做小买卖,却又受到泼皮阻挠。
正是这些事,让杨氏对杨家心灰意冷,一气之下便央求苏父到别处背井离乡讨生活。
杨氏将自己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后,徐姨娘连连摇头,两人都有些疑惑。
徐姨娘清晰地记得,当年杨老爷的后悔并不是作假。毕竟血脉亲情骨肉难离,杨老爷又怎会从中作梗,反而打压自己的女儿呢?
但杨氏回忆起苏父艰难讨生活的样子也恍如昨日,她也根本没有收到徐姨娘偷偷派丫鬟送过来的钱财!
苏余音本来只是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叙旧,却没想到突然牵扯出了这么一桩案子。她顿时来了兴致,拉着徐姨娘的手,细细追问起来。
当年去送钱的丫鬟,因为犯了错被杨夫人辞退出去。徐姨娘失去了杨老爷的宠爱后,身边的丫鬟嬷嬷也都四散尽了。
久而久之,她一个人幽居在这小佛堂中倒也清静。
“杨夫人?”苏余音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杨夫人的正院所在的方向,凭着刚才相见的那一面,她就觉得这当家夫人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徐姨娘和她可是处在对立面的,难说是不是她从中作梗!
就在这时,杨氏忽然一拍手,补充道:“我记得爹当时那般生气的原因,是因为他原本瞩意县里的刘家,打算将我许过去……”
徐姨娘悚然一惊,杨夫人所出的女儿,如今正是刘家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