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悦静静的躺在长堤上,看着摩托艇载着聂行简与那名女子叶若远去。
痛楚的感觉席卷全身。肩头,后脑,腰,脚……最痛的自然是左腿,子弹自她的大腿间穿过,她现在仍可以感觉到那伤口处的血突突的往外流。
千悦眯起了眼睛,望着天际的星星。一颗一颗,微微的闪烁着,她的心情此刻十分宁静。
她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自她体内流出,在一点一滴消失。可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生命于千悦是沉重的负担。再说,天亮以后,袁存问就要召开记者发布会。千悦已经放弃对抗命运。至少,临死之前,她还了聂大哥的情,走也可以走得干净。
如果有下一世,她也只用去还宁可的情了。希望她下一世,可以做个普通人。
星星真亮啊,就象许多年前的那一个夜。
“妖孽啊!”
“打死妖孽!”
是意识涣散以至出现了幻听吗?她耳边,又响起了那些凄厉的呼声。
千悦猜,自己就要死了。上次她独个在荒岛,病得死去活来时,她耳边也有这样的呼声。这些呼声,埋在她记忆中最隐秘的角落,只在她的意识涣散至无法控制思绪时,才会跑出来,拉她坠进那最深最黑的噩梦里。
远处,传来了隐隐晃动的灯光。人声鼎沸,有许多人往她倒卧的方向冲过来。她微微侧头,看着一大群人向她冲来。他们……是来捉她去献祭的吗?
千悦疲倦闭上眼。她真的不是妖孽啊!可是,谁会相信。她对此早已不报任何幻想。
听着脚步乱哄哄冲过来。千悦麻木的等待着加诸她身上的绳索刀兵。
“老大,她还有气。”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她想笑,笑不出声。怎么会没有气呢,她是妖孽呢,他们怎么会相信她那么容易就会死去。
“搜。”这声命令好有气势,可是千悦现在,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有人在搬动她的手脚,强迫她在地上翻身。还有人在旁边说话,真吵,可是不要紧,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那些说话声似乎渐渐远去,不再干扰千悦。
“妈的,什么也没有。”一名男子恨恨的吐一口唾沫,然后吩咐:“先带她回去。”
有两人应声过来搬动千悦,一抬头一抬脚。正待就此收兵回去,异变突起!
没有火光与巨响,但是猛烈的气流冲击以木堤中段为中心,向四方狂涌。木堤在一转眼之间就象积木般垮塌,木堤上的一大群人纷纷落水。
千悦昏昏沉沉沉中让凉凉的海水一浸,恢复了几分意识。身前身后都是慌张扑腾着的落水者,突然,有人游过来,揽住她的腰,拖着她,往水底沉下去。
这里的海底约有三米多深。海底比海面安静多了,最少,少了许多胡乱蹬水、把水搅得浑浊的腿。那只揽着千悦的手,温柔的带着她贴着海底往大海深处潜去。为什么,这样的接触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柔感觉,暖暖的,连她身上的几处伤口也显得不那么痛了。
温柔的水流轻轻包覆着千悦的身子,千悦觉得舒服,更加睁不开眼睛。那只手一直揽着她往前游,潜在水中,一直一直游下去。
不知游了多远,千悦与揽着她的那个人,终于冒出水面。迷迷糊糊中,千悦感觉有人抱起她往上攀,似乎在登高的样子。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睁开眼。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有点不适应,眼前的一切,都幻成大块大块晕开的色块。然后视线终于慢慢凝聚,她眼前五十厘米开外,有一张脸上写满关切的脸。
实在太意外,千悦所有体内还残余着的潜能一下子释放出来,支持她瞪大双眼。“宁可,你怎么在这里?”她此刻置身哪里?难道是做梦?或者,是阴间有这么一项福利,让她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心里牵记着的人?
宁可脸上关切的神情玩魔术般消失,他沉下脸大喝:“我怎么在这里?你先问问自己?人笨就要自己小心,让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钞票,这种笨蛋说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被人利用了?那个聂行简……他对你是虚情假意的,你还替他去偷什么资料,真是蠢啊你,不自量力!”
千悦觉得头很晕。不过,她仍努力体会宁可话里的含义。
“我……不想再欠他的情。”她很用力的想要向宁可说明她的想法,“我只要欠……欠你的情就好……”一阵气促,令她无法再说下去。
宁可原本气恼的神情尽数化去。他温柔的抚一抚千悦的脸,然后神情一下子又转为焦灼:“齐千悦,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昏过去!”他扣住千悦的肩膀,大力摇动她的身子。
千悦自又一次晕眩中醒过来,眼前一团团白雾,然后白雾中出现了宁可英俊的一张脸。千悦注意到天色亮了许多,她一下子撑起身子:“现在是几点?”
这样的姿势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做来明显吃力,她的额角马上渗出大粒汗水。
宁可连忙扶住她,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然后抬手看看表:“九点。”
“喔,还好。”千悦的身子软软的躺回床上。她安慰的闭眼。
想一想又睁眼,祈求的望着宁可:“不要看今天的报纸,好么?要看……”她眼睛里渗出深重的哀伤,“也等我死了以后再看,好不好?”
“胡说,你怎么会死!”宁可吼得震天响,可是千悦已经听不见了,她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你不可以死,你这傻女。”宁可心酸抱一抱昏迷的千悦。“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他把脸贴上千悦冰冷的脸,轻声的低喃,然后转身冲向驾驶室。
这是聂行简的游艇,宁可跟踪叶若上了艇,待叶若驾着摩托艇离开,他便老实不客气的发动游艇,迂回了一大圈,将游艇开到离三号码头二十几海哩的地方下锚。他不信任聂行简,更不信任叶若,千悦这样笨笨的,跟着这两个心思复杂的人肯定吃亏。
宁可才不为征用了聂行简的游艇而后悔,谁叫他们这样欺骗利用千悦。
真正让他后悔的是因为要征用这游艇导致了他来晚一步,千悦是让他救下来了,可是,居然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千悦!
宁可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怜惜。
他设定好了游艇航行的方向,启动了自动导航系统,让游艇往A市方向行进。然后他再回到舱里,小心的替千悦脱去衣服,擦干身子。
千悦的肩头有刀伤,左腿处有子弹射过的弹孔,腰上背上都是大面积的淤青。宁可找来急救箱,先替千悦作简单包扎,然后用酒精替千悦搓揉胸口。
千悦的气息很微弱。宁可实在担心她支撑不下去。可是,谁都可以死,她不可以!她对他的心意,他才刚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他才刚刚认清。他怎么可以让她死!昨晚她还吻过他,她的嘴唇那样柔软。她离开时,神态明明有异,他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声。也许,多问一声,他就会问出她原来是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宁可心酸的把千悦抱在怀里,用体温替她保暖。
她的情况很不乐观,过了一阵,身子烧得滚烫,脸颊上烧出病态的红色。她开始哭,透明的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渗出来,她凄厉的喊:“不要杀我啊……我不是妖孽!”
跟着她哭泣:“小龙哥,你醒醒啊……都是潮生不好,是潮生害死了你……”
“火!不要来烧我呀……栓儿哥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千悦,千悦……”宁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了,你别怕,只是噩梦而已。”
千悦在他怀里啜泣着,渐渐的安静下来。宁可望着千悦,眼神变得幽深。
她究竟背负着什么痛苦往事?初见她时,他催眠她,她也极之抗拒提到她最早以前的往事。
她究竟遭遇过什么样的黑色往事?若不替她解开心结,他就无法令她真正幸福!宁可眼睛里射出坚定神色。
他仍然轻轻拍着千悦的背,柔声安慰她:“乖,不害怕,坚持一下,一会儿我便送你就医。”
千悦朦胧的意识里,也能隐约听到这柔和的声音。
接下来,她感觉如置身地狱。象有火灼烤着她,又象是有冰块冻住她的全身。身边似是总飘着白色雾气,她想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却双足无力。那柔和的声音似近似远,而记忆最深处的呼号喝骂,在她耳边萦回不去。
她一次次的回到过去,火把、那些充满惧怕憎恶的眼睛,那一步步向她威近的人群!不啊……我不是妖孽!千悦一次次的想哭号,却叫不出声。
在她涣散的意识里,他们一次次把她凌迟。身子,一次一次的痛着,她一次次无声的哭号:不,真的不是我,我不是妖孽!
不!我不是妖孽!
终于有一天,她喊出了声音。
“醒了醒了,她醒了!”快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茫然的转眼,光线太刺眼,她眯起眼睛。
有人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手法温柔。还有人用棉签沾着水,轻轻的替她润一润干燥的嘴唇。
千悦缓缓的张开眼睛。床边是两名美丽的少女,看到她视线投过来,都展开盈盈笑意。
背景,是清一色的白,连光线都是耀眼的白光。这是天堂吗?千悦不相信,自己是可以进到天堂的人。
“你总算醒了。”特别清秀的那个少女柔声问她:“要不要坐起来?躺太久也很吃力的。”
千悦轻轻的点头。少女细心的替她摇起床头,同时取过几个软枕替她垫在身后。千悦突然想起了她是在哪里见过这名颇为面熟的少女。“你是小愿?”她问。
少女温柔的对她笑:“是的,我是宁愿,宁可的妹妹。”她诚心诚意的说:“千悦姐姐,上次你赶来替我输血,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千悦有点怔忡。她还活着吗?袁存问的记者招待会可如期召开了?她为什么在这里?
哦,宁可……好象是宁可赶来救了她。
支零破碎的回忆渐渐在千悦脑子里勾勒成形。是宁可把她带来此地吗?
她转过头,正对上了那名爽朗明快的女子探询的眼神。两个人的视线一碰上,又都各自齐齐的转开去。
千悦还记得她,这个叫“小令”的女子。她是宁可的未婚妻!
千悦又开始局促不安。她一时不知道手与脚该往哪里安置。
小令率先给了千悦一个笑容。这个笑里,有点尴尬,带点友善,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宁愿站了过来,对千悦说明:“这是曲小令,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家的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的。”
千悦慌乱的说:“是的……我上次已经见过曲小姐了。”
宁愿笑着,推一推曲小令:“你惹的事,还不自己解释明白。”
曲小令脸上现出扭怩神色:“搞什么鬼……大可没去与千悦解释清楚啊?”
千悦赶快说:“呃,曲小姐,我知道你是宁可的未婚夫……你不要误会,我……”她想替宁可开脱,可是脑子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联想到那个傍晚的旖旎情形,她在落阳道的房子里吻上宁可的唇……脸上有点发热,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曲小令尴尬的说:“这个……未婚妻的事,只是我妈跟宁伯母他们一厢情愿,我跟大可都没把这事当真的,你不要误会。”
千悦睁大眼睛。
曲小令不好意思:“那天我听到小愿受伤,心浮气燥。嗯,以前常有人缠着我或是大可,我们都是以未婚夫妻身份替对方解决那些狂蜂浪蝶,我误以为你也是追着大可的那种女人……所以……真是对不起。”
千悦的心里,有一点喜悦,悄悄的渗开了。她不好意思笑,尽量不让嘴角向上翘起。可是,脸上突然间,仿佛有光华亮起,一张小脸转眼间充满生气。
宁愿拉起千悦的手:“千悦姐姐,你原谅小令好不好?她就是这样子冲动的性格,后来哥哥醒了说明了原由,她后悔得不行。”
千悦趁机释放出笑意:“没有关系啊……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说什么原不原谅的?”
曲小令松了一口气。“千悦你真是好脾气。放心,”她豪爽的一拍千悦的肩头:“以后谁要是敢期负你,我替你出头!”
“得了吧,你那点儿花拳绣腿。”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三个女郎都掉头望过去。宁可站在门口,脸上是一抹似笑非笑神色。
千悦突然感到紧张,胸口有点发紧,似乎呼吸也有点乏力。
她想对他展开一个笑容,可是,突然想到了袁存问的警告。她的异状,袁存问是否已经对外公布?宁可看到了报纸吗?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千悦的头,无力的垂下去。
宁可大步走过来。“醒了多久了?”他用手试一试千悦的额头。“退烧了。”略有点欣喜。
宁愿在旁边答:“醒了有十来分钟了。大哥,你这几天干么老在外头跑,你看,第一个看到千悦姐姐醒来的人都不是你。”
宁可坐到千悦的身旁去。“千悦,这次小令输了不少血给你,你们一笑泯恩仇吧。”他顺手替千悦理一理散乱的发丝。
千悦低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那边厢曲小令也抢着说:“大可你真多嘴,我已经请求千悦的原谅了。”看到宁可瞪她,她调皮的一笑:“我去揪莫与颐来替千悦再仔细检查一下。”她象一阵风般闪了出去。
宁愿也笑着说:“千悦姐姐饿了吧?我去盛点粥来。”她也溜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宁可与千悦。千悦更加紧张,连头也不敢抬起。
宁可奇怪:“为什么脸又红了?”再用手试试她的额头:“怎么好象又有点烧起来的样子?”
千悦在心里酝酿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宁可说:“你昏迷了两天了!笨蛋,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傻傻的让人利用着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千悦仍是垂着头,可是嘴角微微的往上扬起。宁可仍是对她跟往日无异呢。不,是在往日的态度里,还加了一点象对自己人般的熟稔,令她心里偷偷的欢喜。
可是……难道……宁可没有看到报纸?或者……千悦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袁存问并未召开他所说的记者招待会?
她吞吞吐吐的问:“我可不可以……看看这两天的报纸?或者……最近有什么新闻?”
宁可的眼神凝了一凝。他说:“你是担心袁存问的威胁吧?那件事情,已经解决。”
千悦身子一震,惶然抬起头来。
“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宁可见她连嘴唇都骇得发白,忍不住怜惜的把她揽在怀里,放软口气:“我当然知道,千悦,你到底担心什么?我跟你说……”
千悦在宁可的怀里,身子僵硬无比。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你为什么不害怕?”她的眼神,渐渐狂乱,“你应该害怕的啊?为什么还是这样对我?是不是你已经联系好袁存问了,要把我送去解剖?”她开始猛烈挣扎,想要觅路逃生。
宁可紧紧的揽住她:“千悦,千悦,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千悦已经听不到宁可抚慰的声音了。长期以来,心里最害怕让人揭穿的事突然被说破,她已经无力思考,脑子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耳边,又响起那晚劲急的风声,与那一声声的指控:“妖孽!你是妖孽!”
“不是,我不是!”千悦嘶声大呼:“让我走……我躲起来还不行吗?不要烧死我……”她大力挣扎。
“千悦!”宁可紧紧抱住千悦颤抖的身子。
她神情狂乱,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惧怕与恐慌。宁可倏然俯头,吻住她颤抖的唇。
她的身子仍是不停的挣扎,可是随着宁可的吻加深,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想要逃离宁可的怀里。
她仍是不停的颤抖着,抖得象风中的一片落叶。宁可怜惜的抚着她的背,传达他的安慰。
她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不再狂乱。这个时候,宁可才离开她的唇。
“千悦,相信我,好不好?”他轻声说。“不要说自己是妖孽,我与你,是同类人。”
千悦不明白,睁大了眼睛望着宁可。
宁可轻声说:“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那晚在海滩,你召唤海豚,我会赶至?因为我也有与你一样的能力,可以与海豚交流信息。为什么我肯带你回去?我并不是一个时常怜香惜玉的人,特别是对女人,我是避之则吉。”
千悦脑子仍是不太清醒。她一时不能消化宁可话里的含意,怔怔的望着宁可。
宁可说:“为什么小愿急需输血,我会那么远请你来帮忙?因为我知道你跟我是同类人,我们的血型,都是RH阴性。”
“为什么我叫你不要接触感情?因为你与我们一样,生长与发育的节奏特别缓慢,异于常人,我怕你真与普通人恋爱,五年十年后,你仍是青春美丽,你的伴侣会起疑心……”
千悦终于有点明白过来。
她怔怔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小愿、小令,还有莫医生……”
宁可点头:“是的,我们都是同类人。如果照X光,千悦,我们也与你一样,有着一个名叫腮的器官。”
千悦震惊不已。
“我……你……”她组织不出有效语言。
宁可轻声说:“千悦,你不是妖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孤儿,既没有族人照顾你,也不自知身世。可是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海神的子民,我们是鲛人族的后裔。”
“鲛人族?”千悦怔怔的重复。
“是的。”宁可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据说,我们鲛人族,是上古就已经存在的神族,绝对不是什么妖孽。后来,因为一些世事变迁,我们的人丁越来越衰落,而陆地上的人又对我们追杀不休,所以我们都开始隐藏起自己的身份……除了族里的人,外面的世人都不知道鲛人这一族。”
“鲛人的寿命,特别长,要按世人的算法,五十岁,我们才算成年。所以,混在世人里的鲛人,都需要不断的迁居。最近这几十年来,因为外头的医学技术进步了很多,还要很小心,避免接触一些可能使我们暴露的仪器。”
千悦渐渐明白。
“这么说,我真的是鲛人?不是妖孽?”她半信半疑的问。
宁可轻轻的笑,然后,无声的吹起口哨。
“海豚之歌?”千悦惊喜的说,“天,你真的是……”
宁可含笑对千悦深深的点头。
千悦感觉宁可的笑容是那样动人。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突然变得美好,连空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她想笑,可是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音。
宁可拍拍她的头:“傻女,不许哭!”他用理所当然的神气要求。
千悦用力吸气,再吸气,总算把欢喜得想要掉落的泪逼了回去。她嗔怪宁可:“为什么你以前都不告诉我这些?”害她多过了那么久痛苦的日子。
宁可无奈的说:“那时你对我的信任感并不足够,我每次试图提起,你都是一脸要崩溃的样子……所以我想留待你心理承受力强一些的时候再告诉你。”
千悦想一想,刚才的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她马上噤声。
隔了好一会,她在呐呐的问:“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肯说了?”
宁可的眼睛,锁住了她的眼睛。他一字字的说:“因为,现在的你,于我再不是普通朋友。我不要你再痛苦下去。我想替你解开心结。”
千悦在宁可近乎深情的注视下,感觉整个人飘飘荡荡的仿佛就要飞起。
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意思?再不是普通朋友?那……即是说,他对她……有着超越普通男女之间的情愫?
千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颤着声音问宁可:“你……你说什么?”
宁可仍是深深的凝视她。“千悦,”他说,“你该明白我的心意,否则那天在落阳道,我怎么会不拒绝你的吻?你应该知道,我若不想让谁近身,那……对方是绝对无法偷袭到我的。”
千悦的脸顿时飞红。她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天呀,她竟还主动扑上去吻宁可……此际,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宁可笑咪咪的逗她:“千悦,我不介意你对我主动。其实,我很怀念那晚的情形。”他冲她挤挤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门边传来“砰”的一声。
宁可咬牙:“小愿小令,给我滚出来!”
虚掩的门被小心的推开。宁愿捧着一个盘子站在门口,讨好的对着宁可笑:“哥哥,我只是想问千悦姐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曲小令在宁愿身后声援:“是啊是啊,我们刚刚才到门口,绝对没有偷听。”
两个女孩走进来,后面,居然还有一个人:莫与颐。
这样齐刷刷的出现,说他们没有偷听,宁可绝对不相信。
他板着脸说:“好,放下吃就就给我出去。我会喂千悦的。”
莫与颐抗议:“我要为千悦检查身体。”
宁愿说:“我还没好好谢谢千悦姐姐。”
曲小令说:“干么要出去,这诊所明明是大莫的。”她挤到宁可身边坐下:“千悦,你真是我们鲛人族的?大可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可脸色十分难看。“喂,你们别骚扰千悦,她刚醒来,精神还差得很。”
曲小令完全当宁可纸老虎。她说:“怎么算骚扰?我们是关心千悦。”转向千悦,她立刻笑嘻嘻:“小愿熬的鱼片粥,千悦快趁热喝,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宁愿马上捧过粥碗。
曲小令接着说:“千悦,你什么时候与亲人失去联系的?告诉我们,我认识的人多,也许可以替你找到亲人。”
千悦动了动嘴唇。
她们已经那样似她的亲人,对她关心备至。千悦的眼睛里又泛起水汽。她也奇怪自己,今天为什么情绪这样容易激动,难道受伤以后泪腺特别发达了几分?
宁可无奈的说:“千悦的身世,我最近查过,估计有了几分眉目。你们别烦她,让她好好吃饭,我来跟你们说。”
“你怎么会知道?”曲小令扁扁嘴。
宁可站起来,打开放在一旁的帆布包。“千悦昏迷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地名:大屿村。我以前去珠崖市取过景,那里的天堑崖,好象在明代时,就叫大屿村。”
“明代?”宁愿、曲小令与莫与颐都齐齐的倒抽一口气。虽然鲛人的寿命可以很长,可是对于她们这批已经近百岁“高龄”的年轻鲛人来说,明代,仍可以算是一个遥远的年代。
只有宁可最为冷静。当然,也许他在调查过程中,已经惊异过数次。
“千悦还曾经说过一种方言,那种方言,也跟珠崖市那一带的方言,十分相似。”
他自背包里抽出数张照片:“所以我去查阅了珠崖市的县志,找到了一点线索。”
“原来这些天你往外头跑,就是忙这个?”莫与颐最先凑上来,宁愿与曲小令也立刻跟进。
照片里拍的是发黄的书页,线装书,清秀的小楷,繁体字。这一页的内容是:正德三年春夏之交,百余年不遇之海啸大作,沿海数县均不得免。赤地千里,空村处处,流民过万。本县靠海之地唯珠崖、大屿、兴庆数村因居高得免。
曲小令疑惑的说:“这与千悦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宁可答:“目前看来没有关系。你们再看下一张照片。”
下一张照片的内容仍是发黄的书页。莫与颐拿起来念:“正德十二年秋,大屿疑有海妖作祟。先,大屿村民许栓儿出海为妖所祟,归而亡。继而许福、许海东等人相继染疫。村人惧,请示神明,辩得大屿村女潮生有妖气,须火焚以祭海神。村民大哗,搜而缚之。妖大惧,借水遁去。故大屿村未能得神明宽恕,瘟疫大作,月余,村人尽殒命。寻数月,县尉焦承怜之,使人尽收村人骸骨以葬。邻人皆惧大屿之瘟疫,不敢往居。大屿村则从此不复存也。”
“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这次发问的是宁愿。
宁可转头望一眼千悦,眼里射出怜惜神色。
“千悦以前的名字,就叫潮生。”
莫与颐、宁愿与曲小令齐刷刷的转头往千悦望去。
千悦怔怔的坐在床上,一张脸孔雪白。
“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千悦……千悦怎么看也不可能有五百多岁!”五百多岁,在鲛人族里,都可以成为人瑞了。何况眼前的千悦是这样青春焕发的样子。
“是啊是啊!”莫与颐与曲小令一致点头附和。
宁可蹙一蹙眉。“我也想不通这点。可是,县志上的记载,与千悦的情况颇为吻合。”他还记得千悦一次次在昏迷中也惊悸的哭喊,她不是妖孽。并且,县志里提到这个险被火焚的村女,那么巧,也叫潮生。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千悦身上。
千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响,她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生活在……正德十二年,那是古代的年号吧?可是,我以前,真的叫许潮生。我生活的地方,也是叫大屿村。我……我……”
宁可走过来,轻轻握住千悦的手。千悦马上紧紧的回握着宁可,象是想从宁可的手里,汲取温暖与勇气。
她闭一闭眼,然后,幽幽的说:“我也真的让村民绑着,说我是妖孽,要把我烧死。”
“包括我的养父,也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