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悦找到了宁可所说的那个地址。居然是一家小小诊所。
这个时候已经夜深。昏暗的街灯照射下,这条街上杳无人迹。千悦怔怔的望着钉在墙上镌着“莫与颐西医诊所”字样的小小铭牌,考虑是不是应该进去。
为了保密行踪,她一到A市便下了车,换了另一辆出租汽车找到这里。地址……应该没错。可是……又一个西医诊所?千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想起在袁存问的诊所里那可怕的经历。
可是想到电话里宁可焦灼的语气。他说:“小齐,麻烦你,尽快赶来……”千悦心里又涌出一点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她仍是按响了门铃。
马上有人应门。一个男人出现在拉开的门后,眼睛警惕的向千悦身后一扫,才望向千悦:“进来吧。”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特质,也许是一种人体磁场?千悦描绘不出来,可是感觉有点亲切。嗯,对了,宁可也有这样特质,所以千悦在那个饱受惊吓的夜晚过后,仍是信任了宁可,跟着他走进千悦的新一段人生。
千悦正要进去,宁可也迎了出来。“小齐,你来了?”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喜悦之情,可是很快,又暗淡下去。
不知是否灯光的原因,千悦觉得宁可的脸色异常苍白。并且,就在向她问候时,他的身子也似乎略为趔趄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扶上墙壁。
完全不由自主,千悦马上迎上去,扶住宁可的另一边手臂。她急声问:“你不舒服?没有什么事吧?”
宁可凝视千悦。她声音里的急切令他震动,而她的眼睛……那双晶莹澄彻的眼睛里,满满的都盛着对他的关切。分别前每次与千悦相对,她都显得拘谨。而此刻,宁可自千悦眼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情意。
他怔了一怔。
那么多年来静如止水的心,突然泛起一点点涟漪。用了他最柔和的声音,他答千悦:“放心,我没事。”
“没事才怪,输了2000CC的血还逞强……”刚才给千悦开门的男子接嘴。
“闭嘴。”宁可不悦的拧起眉。而千悦……他感到千悦扶着他的手一颤。然后,她不无担心的说:“我赶快扶你去休息。”
“我没有关系。”虽然是这样说着,宁可还是任由着千悦把他小心的扶到走廊一侧的长椅上坐下。
突然之间,因着感受到千悦那份默默的少女情怀,宁可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要求,难以启齿。
可是,时间又那样紧迫。
踌躇一下,他还是低声说:“千悦,我想求你一件事。”
千悦也感觉到了转为沉凝的空气。她答:“你只管开口。别说……别说什么求不求的。”
她还是喜欢一向意气飞扬的宁可,现在的宁可,低声下气的样子令她心里觉得不忍。
宁可轻声说:“里面……有个病人,她的情形很差,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血……输一点给她?”
千悦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答应着:“没问题,宁……宁可。”
“你能确定她的血型合适?”刚才开门的男人关好了门,又过来接上话头。
“快去替她验血啊,莫与颐你这个笨蛋。”宁可咆哮,“她应该是RH阴性,小愿是AB型,按说,她是什么血型都可以输给小愿的!快去确定小齐的血型!”
莫与颐——宁可口中的笨蛋,看来也是习惯了宁可的坏脾气。他马上拉起蹲在宁可身边的千悦:“来,我马上替你化验血型。”
千悦从他们的表情神态中明白,有一个重要的人急需输血。人命关天!她顺从的让莫与颐拉着往前走,可是对宁可,仍是放不下心,百忙中转过头去叮嘱宁可:“你要不要躺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莫与颐拉着千悦急匆匆走进一个房间里。他说:“你别担心他,这家伙喜欢死撑就让他死撑好了。”一边取出针管从千悦的血管中抽血,他一边继续念叨:“但愿你是RH阴性,这血型太他妈难找了,若果你不是,大可这死小子没准又要再逼我抽他的血……”
千悦惊跳了一下。莫与颐关切的问:“我弄痛你了?”
“不,不是。”千悦轻声说,“您快检测血型吧。”她比莫与颐更急。这么远赶来,一定要可以帮到宁可才行。不能让宁可再抽血出来了,他的脸色那样苍白。
这一刻千悦真心盼望自己的血型,是什么RH阴性。
莫与颐将抽出的血样放进试管里。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你要不放心大可,就去外头看着他吧,顺便叫他喝点我为他准备的葡萄糖水。这人也真是,叫他输一下液还怎么也不肯。”
千悦马上走出这间房子。
宁可已经不在原来的长凳上了。千悦看到左边一间房间的门半掩着,轻轻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病房。有三个床位。左边靠墙的病床上,有一个人静静躺着,盖着白色的单子。宁可就坐在这张病床边。房间里的灯光比走廊上的灯光强烈,千悦可以清晰的看到宁可眼睛下面疲倦的黑影子。
他大大的憔悴了。千悦心里有着一点点酸涩。她轻轻的推门走了进去。
一听到门响宁可马上抬起头来。千悦注意到宁可眼睛里闪过期望神情。病床上的人,对他一定很重要,千悦有这样认知。
他哑着声音问千悦:“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RH阴性?”
千悦看到宁可这样彷徨期盼的样子,多么的想应一声:是。
可是她只能说:“莫医生还在检测血型。宁……可,你别着急。”
宁可咬一咬下唇,稳定一下心神,才轻轻说:“小齐,谢谢你。”
千悦走近他身边去。“不用谢。你是担心……”她往病床上看去,禁不住一怔。
纵然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她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极之秀丽的少女。
弯弯的,象上天妙手偶得般好看的眉毛微微的蹙着。眼睛闭着,浓密的长睫毛在她雪白的脸上投下一排阴影。这个少女,她精致的五官在此刻更强调出她的脆弱。千悦心里想,难怪宁可这样着急。
心,微微的酸了一下。千悦马上告诉自己,不可以失态。一向以来,她不是一直知道,宁可有大堆爱慕者吗?那么宁可有着女伴,也应该是很正常的啊。
她掉开眼光,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杯子。“这是莫医生让你喝的葡萄糖水吗?”她拿起杯子,送到宁可的嘴边,“你喝一点好不好?莫医生说你刚才抽了很多血。”
宁可皱一皱眉,可是看着千悦关切期待神情,终于还是软化了,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拧一拧眉:“奇怪的味道。”
千悦浅浅的笑了。“只要对身体有好处,味道差一点,就差一点吧。”她轻声的劝说。
这时候莫与颐冲进来:“是RH阴性!马上准备输血!”他非常之兴奋。
宁可眼睛里闪过喜色,可是望向千悦时,脸上又加多两分迟疑与不舍。他轻声说:“小齐……”
千悦截断宁可即将出口的话,她不愿意看到宁可这样一再放低姿态的请求自己。她说:“能帮得上忙真好……莫医生,我需要怎么做?”
莫与颐熟练的在她的手肘处抹上腆酒消毒。“你躺在那张床上吧。一切等我来操作便可以。”他一边操作,一边说:“别担心,只用抽你500-600CC,应该对你身体没有大碍的。”
千悦偷眼望一望宁可。据莫与颐的说法,他抽了2000CC……她说:“如果有需要,再多抽点也没有问题,我身体强壮着哪,莫医生。”
“小齐,你别逞强。”宁可此刻的脸色极之复杂。
莫与颐把针头刺进千悦的血管里。“我酌情看着吧……只要小愿不再有内出血了……”他回过头去看一看病床上的少女,温柔的替少女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去。
血,一滴一滴,开始缓缓的送入病床上的少女小愿体内去。
莫与颐离开了病房。而宁可站起身,走到千悦的病床边。他深深的凝视千悦,眼神专注,里面有太多千悦不了解的东西。
千悦在心里痛苦的嘶叫:不,既然你有了在意的人,就别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这样的凝视,会令千悦产生错觉,以为她在宁可的心目中,是特别的。
可是千悦又舍不得宁可移开视线。宁可这样凝视着她,纵然心里痛苦着,可是也令她感到醉人的甜蜜。
宁可终于缓缓的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千悦的手。他哑着声音对千悦说:“小……千悦,谢谢你。”
千悦从来不知道,性子暴躁的宁可,也可以把谢谢你几个字,都说得那样荡气回肠、柔情无限的样子。她牵牵嘴角,对宁可干涩的笑一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若果她有资格,她是不是也可以柔情无限的对宁可说:不用谢,只要是为了你,做什么我也愿意。
只可惜她总是晚到一步,此生,总是一次次与心中的渴想失之交臂。
宁可轻声的说:“千悦,既然这次叫你来了,我想还是把一切事情跟你说明吧。包括我为什么收留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又为什么找你来这里……可能你会抗拒会抵触,不过我想……”
千悦只觉得痛苦至无法呼吸。他想向她说什么?他只是出于同情才收留她,或是告诉她,他是为了那边病床上的少女而匆匆离去?
她不想听。特别是在此刻。
莫与颐推门而入,适时打断了宁可的陈述。“大可你搞什么?叫你休息!休息!你听不懂是不是?别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要是恢复不过来,我怎么跟小愿交待?”他气势汹汹的递过手里的杯子:“快喝,喝了一边躺着休息。放心,小愿的内脏出血已经渐渐止住了,有小齐再替她输个几百CC血,她应该可以脱离危险期。”
宁可嫌恶的看着莫与颐手里的杯子。
千悦自问还是抛不开对宁可的关心。她轻声说:“宁先生,你还是……听从医嘱吧,你现在的脸色很差啊……”
宁可握着千悦的手颤了颤。极之难得的,他居然松开握着千悦的手,转回头去,接过莫与颐手里的杯子,带着不情愿的神色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了吧?”他把空杯子塞回莫与颐手里,不客气的命令:“去看看小愿好点了没。”
转回头,他问千悦:“你为什么又叫我宁先生?刚才你都直接叫我名字的?”
喝了杯子里的饮料以后,好象对他的虚弱身体真有点帮助,现在他中气足了不少,千悦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熟悉的宁可又回来了,这样强势的他,反而令她觉得亲切。
莫与颐在一边慢条厮理的说:“大可,小齐在输血哪,你别让她分心与你说话,这样她会很累的。”
宁可怔了怔,转回头去瞪一眼莫与颐,将信将疑。
莫与颐一边握着少女小愿的手测她的脉膊,一边对宁可说:“哪,那边空床上躺着去,要说什么等小齐输完血再说。你看她赶了这么远的路,本来就累了。”
宁可再望一望千悦。千悦其实愿意宁可就这样坐在她身边,可是,她更担心宁可的身子。
她轻轻的闭一闭眼睛,象颇为疲倦的样子。
宁可的手,怜惜的抚上她的脸,带着奇异的温度,千悦感觉象是触电。她只听到宁可柔声说:“那么你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我再跟你细说。”
他离开了千悦的床边。
千悦不敢睁眼。可是不睁眼,也挡不住意马心猿。宁可的表现太奇怪。当然她也好不到哪里,难道时间是一剂催化剂,这一次重逢,仿似有点脱轨,她与他,都变得不太自然。
有好一阵子,室内没有任何声音。
终于,莫与颐的声音打破室内沉寂。他得意的说:“总算让这小子睡觉了,真是不容易啊!”
噫,什么意思?千悦惊疑的抬眼。
莫与颐正从右边靠墙的那张病床边退开。宁可就躺在那张病床上,象是熟睡了的样子。
莫与颐看到千悦的视线投过来,向她展开一抹笑意。“这小子太难弄了,”他指指床上的宁可,“怎么都不肯睡,要守着小愿……又输给小愿这么多血,再不休息,只怕小愿还没醒,他先垮下了。”
千悦微笑。“那他现在怎么又肯睡了?”
莫与颐得意。“加料的葡萄糖水啊,”他冲千悦挤挤眼睛,“放了安眠药的。开始我还担心他不肯喝,估计是你面子大,你一劝,他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千悦的嘴唇控制不住的向上弯起。她说:“那么你惨了,他醒来以后,一定暴跳如雷。”
莫与颐也笑:“是么,习惯了。再说,等他醒来……估计那时候,我的保护神也到了,她会理解我让大可休息的一片苦心的。”
他嘱咐千悦:“你也闭上眼睛憩一憩吧,这么老远的赶过来……放心,我会守在这里,及时替你取针头的。”
千悦其实不想睡,可是疲倦感象潮水般涌了上来。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并不安宁。几乎隔数十分钟,她便会醒来,睁开眼睛,看一看邻床的宁可安静的睡容,才又再合上眼睛。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近距离的呆在心仪的人身边,哪怕他并不喜欢你。千悦的心里,有着淡淡的苦,淡淡的甜,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千悦想,也许吸毒的感觉与之类似。
不知是多少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又睁眼,一下子与一张女郎的面孔面对面。千悦出其不意之下,瞳孔一下子放大数倍。
“你是谁?”很冷淡的质问,出自对面的女郎口中。她有着浅蜜色的健康肤色,剑眉星目,削得薄薄的短发,有一种非常爽朗明快的感觉。
不过,此刻她的神情,绝不友善,猫儿般的圆眼睛里露出防备怀疑神情。
“我……我是……”千悦怔了怔。她似乎真不好介绍自己的身份。自己算什么?她禁不住回过头向宁可那方向望去。
宁可还在熟睡,应该是药效还没过去。熟睡的他神情恬静似孩童,千悦小心的放低声音:“我是宁先生……宁可的朋友……”可以这样说吗?她真能算是宁可的朋友?
女郎看着千悦失措的神情,牵起的唇带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你真是大可的朋友?”她质问。
“呃……”千悦呐呐。
邻床的小愿似乎动了一下,女郎紧张的回过身去看看,替小愿理好被子,才又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小愿出事的?说!”她压低了声音,可是神情凌厉。“想趁虚而入讨大可欢心?这样都能死缠烂打追上来?”
“还有大可,”她望向宁可的床位,神情明显不悦,“怎么搞的,自己妹妹这么危险,他还有心情蒙头大睡!”她气冲冲准备往宁可的床位走去。
千悦情急,一把拉住女郎的衣角。“不要,他才输给小愿2000cc血,好容易莫医生才令他睡去。”她这时才发现,原本扎在她手肘里的输血针管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取去。
“哦……”女郎神色稍缓。她驻足,然后转头打量千悦:“那你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莫与颐呢?死到哪里去了?”
千悦也不知道莫与颐到哪里去了。也许他也需要休息,毕竟劳累了整晚。她坐起身来,掠一掠头发。
窗外已经微明。原来这一夜这么短,就此过去。
女郎冷冷的说:“你是大莫带来的,还是大可带来这里的?这些人怎么胡乱带人来此?”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上一点怒意。
千悦想生气,可是想到她看来与宁可他们关系密切,还是放缓声音:“我是自己来的,宁可告诉我他在此地……”
她再转头看看病床上的小愿。听女郎刚才口气,小愿是宁可的妹妹?有一点点暗喜。宁家兄妹两相貌都这样出色。
女郎侧头想了一想:“小愿受伤让大可大失方寸?居然口风这样不严密。”千悦听得啼笑皆非。
她正要出口修正女郎的想法,女郎对她发话了:“不好意思,这里不适合留外人。大可他们也许不好意思开口,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请你即刻离去。”
千悦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要动气。“凭什么赶人?”要说这话,也该宁可或是莫与颐来说吧?
女郎两只手交抱胸前,不屑的打量了她一番,才傲然说:“凭什么?凭我是大可的未婚妻,这理由足够吧?想缠着大可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你这样,不受人欢迎还理直气壮赖着不肯走的。”
千悦的脸色一下子发白。未婚妻?宁可也有未婚妻?
刚才知道小愿是宁可妹妹那一点点暗喜,马上消失无迹。
她不无怀疑的问:“你真是宁可的未婚妻?”
女郎淡淡的一笑。“当然,要不要我叫醒大可当场对质?或者我去找莫与颐来替我证明。”
“不必了。”千悦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女郎的态度那样有恃无恐,并且,她对宁可、小愿与莫与颐都那样熟悉。
电光火石间千悦又想到昨天晚上与莫与颐的对话。她说,莫与颐骗宁可服下有安眠药的葡萄糖水,肯定宁可醒来后会对他咆哮。莫与颐是怎么回答的?他说,等宁可醒来,估计那时候,他的保护神也到了,她会理解他让宁可休息的一片苦心的。
他的保护神……他的保护神……应该就是指面前这位宁可的未婚妻吧?想来也是,有宁可的未婚妻一句话,宁可哪里还能发威。
连时间也对得上号,莫与颐不是预估他的保护神会在次日早上出现吗?
千悦的心里,又苦又涩。她敢肯定她与“未婚妻”这三个字相克,每一次刚刚动心,都有未婚妻出面粉碎她的心底渴想。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的说:“好,我即刻离去。”
她失魂落魄的起身出门。女郎一点情面不给留,追出来把她忘在床上的披肩扔给她:“这个是你的吧?自己带走,别故意丢在此地,到时候又有借口来纠缠不清。”
她实在防卫过甚,可是千悦无心计较。再说,若宁可是自己的未婚夫,自己是不是也会象她一样,用防备的态度面对一切想接近宁可的女孩子呢?
千悦不想对任何人产生怨气,包括宁可。宁可并无义务告知她,他有未婚妻的事。她匆匆低头往外走,只盼望能在失态以前,离开这令她难堪的地方。
刚要拉开大门,门倒自动的开了,莫与颐出现在门外,看到千悦,惊讶的睁大眼。“小齐,你去哪里?大可醒了没?”
千悦尽量令声音显得自然:“我先回去了,手头还有工作,不能耽搁太久时间。”
莫与颐皱起眉。“怎么可以,你才抽了血,身体正虚弱。大可知道你走吗?你别忙走,我替你配一些补充营养和铁的药剂。”
“大莫。”女郎的声音在千悦身后响起。“一看到美女就忘形了?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小愿若是有事,我打断你的狗腿!”
原来她对谁说话,都是这样刁蛮。可是莫与颐似乎甘之如饴。他脸上马上绽出笑容:“小令,你到了?什么时候到的?我还专门去车站接你。”
千悦趁机侧身,自莫与颐身边走出大门。
清晨的空气是那样清新。可是为什么,鼻子还是有酸酸的感觉?千悦倔强咬住下唇,不肯让眼睛里的水气汇聚成型。
她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一定是心神太过不属,她一下子撞上一个人体。
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来,千悦已经条件反射的道歉:“对不起。”
跟着她才抬起头来。
被她撞到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花衬衫牛仔裤,身材瘦削,眼睛弯弯的,不笑也象在笑的样子。
其实千悦心神不属之下没有看到,该名男子也是一下子自旁边巷子里闪出,所以才与她撞在一起的。仔细算来,这一次意外相撞,这名男子起码也得负上一半责任。
对方也象心里有事似的,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揉着肩膀自千悦身边退开去。这时他的头才转过来,正好与刚抬起头的千悦视线相对。
看到千悦,他神情一动,眼里浮现出明显的赞美神色,跟着脸上绽出笑意。
“不用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对我投怀送抱,没关系,不过你可以撞前通知我一声,我好用手臂接着你,包管你撞得舒舒服服的。”他笑,眼睛更弯了,看上去有点邪邪的,可不失俊美。
可惜千悦无心应对。她说:“你不介意就好。”然后继续前行。
男子追上来。“喂,不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就是拍那个柠檬茶的女孩子,是不是?”
沉默是千悦用之有效的武器。她以前常用这招对付那些爱吃她豆腐的广告商。现在她再启用这项法宝,一切只当充耳不闻,一径向前行去。
可是那名男子不肯放弃,他一直追着千悦。“你来A市干嘛,游玩吗?相请不如偶遇,我给你当导游好不好?我对这边很熟的。”
“要回阳明市?正好,我也要回去,咱们一路吧,我有车。”
“翠亨楼的早茶是一流的,要不我们去试试?真的,你且相信我的品味。”
千悦几乎要啼笑皆非。这人真这么善于跟刚见面的陌生人上演老友记?她自问不至于与他熟络至此。
实在应付不来对方的热情,她被拉去吃了一顿早点,然后对方要与她交换姓名。
他说:“连名字也不肯说?太见外了吧?我先说,我叫聂建初,聂氏航运的副总经理……别怀疑啊,我今天穿得休闲,那是因为我没去办公室,否则你就可以看到我很精英的样子了。”
再怎么愁肠百结,千悦也禁不住泛起一点笑意。他一说,她便想起来了,她有在报纸上见过这人……他是聂行简的堂弟。
聂行简……想起聂行简,千悦的神情又加多一点惘然。她细细打量聂建初。他似乎与他的堂兄不是很似,除了那只笔直的鼻子。
聂建初看到千悦凝望他,大喜:“你终于发现我的魅力了?呵呵,据说我的嘴唇十分性感,你认为……”
千悦蹙了蹙眉。报上不是说他是商业精英?怎么在她看来,跟她所见经常出入于片场的公子小开没什么区别?他与聂行简的气质,相去何止万里。
她轻声说:“我累了,需要休息,谢谢你的早茶。”轻轻的站起身。
聂建初追上来,摆出苦恼样子:“我知道时下流行冷酷美女,可是你别再对我摆冷脸行不行?这样对男人的自尊心伤害很大的。拜托,你给我留点男人的自信吧。”
结果还是由聂建初开车送千悦回阳明市。以前千悦遇上的狂蜂浪蝶都有小杨代为打发,这上下遇上聂建初这样的人,她全然没辙。
上车后才发现聂建初并非一个人来A市。有两名神色剽悍的男子出现在车上,千悦猜测,这应该是聂建初的保镖?
聂建初的车子,也是不张扬的小小轿车。真出乎千悦的意外,她原以为,这样行径风流的男子,该当开拉风跑车才是。
不过千悦把这点小小疑问尘封心里。她一上车就推说累,闭上眼睛养神。实在她连强颜欢笑的心力也没有了,挤不出精力应付聂建初那些层出不穷的追求小花招。
车子一回到阳明市她便要求下车自行离去。可是聂建初显然想与她耗到底。他说:“不行,怎么可以不送你到家门口?要不我们去会所喝喝茶,打打球?放心,我很君子的。”
千悦完全应付不了这不屈不挠的聂建初。坚持了半天仍不能打消聂建初送她回家的愿望后,她只能妥协。还好聂建初送她到楼下后没有坚持想要进入她的香闺,千悦象游魂般回到小阁楼上,一头扑在她的小床上。
睡惯的小床令千悦有了安全感,精神涣散下来,她堕入梦里,渐渐不知所以。
不知睡了多久,千悦让一个声音惊醒过来。
有规律的电子铃声,是电话吗?千悦一下子弹起身。
不,不是电话铃声,是门铃的声音。千悦有点失望,用手抚一把脸,一边把头发拨顺衣服拉平,一边下楼去应门。
一大捧花挡住了猫眼可以看出的视野。千悦不得不通过通话器问:“谁?”
玫瑰花束移开,露出捧花人一张在猫眼中略为变形的脸:“是我,甜心。”
千悦头痛的抚住额角。早上的牛皮糖真是阴魂不散,又找上门来了。
“我要休息。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招呼客人,你请便吧。对了,我对花粉过敏,你的好意心领。”对着通话器说完这一番话,千悦干脆取掉门铃的电池。
不理聂建初怎样反应,千悦移步到沙发旁边坐下,轻轻的叹一口气。
她恍惚了一阵子,慢慢的,又有点回过神来,因为耳边好象又传来什么异声。
声音来自窗外,好象有谁在窗外叫着她的名字。她循声找去,推开半启的窗子,一下子后退一步,一只手掩住唇。
窗户外头,探出聂建初笑吟吟的脑袋来。他说:“嗨,美女,有没有兴趣共进晚餐?”
千悦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质问:“你为什么在我窗下搭梯子?”
聂建初作委屈状:“你家门铃坏掉了,我怕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不记得吃饭,会饿出胃病。”
千悦指着他站立的梯子:“可是……这样的方式!”楼下已经有行人驻足好奇的打量了,千悦觉得脸上有点烫,真是丢人。
聂建初笑:“这样的方式很好啊,顺便还可以替你打知名度。一会就会有记者来了,知道我聂公子追求你,保管你明天上晨报头条。”
“谁想上头条啊!”千悦嘀咕。她一直听宁可的劝告,坚持低调做人。“你快下去……趁记者还没来。”
“你陪我晚餐我就下去。”聂建初与她讲条件。
千悦无奈接受了这项威胁。她实在不想让记者赶来,把她与聂建初拉上什么关系。她知道圈子里是有不少人借富家公子的关系博宣传,可是她于这方面没有野心,亦不想太过出名。
她说:“我换件衣服便出来,你先下去。”
聂建初狡狯的说:“不,你下楼来以后我再下梯子。”
千悦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件衬衣一条长裤下楼去。聂建初这才攀下梯子。早上那两个跟着聂建初疑是保镖的人也在下头。聂建初吩咐他们:“把梯子收起来。我跟齐小姐吃饭去,你们不用跟。”
他又打量齐千悦,不满意:“穿得这么随便,没法去上好的馆子。算了,上车再说。”他走到一辆拉风跑车前,打开车门让千悦坐上车。
这会他倒是又换车了,果然跟千悦估计的一样,这富家子就爱玩这格。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有打扮得很隆重,否则他定然是带她去什么高级的场所吃上一餐法国大餐,拿排场风光来打动女孩子,是这类人惯用的招式。
千悦翻了翻白眼。谁稀罕去什么高级场所。唉,世上竟有聂建初这样牛皮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