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简早把潮生扔脑后去。他这一向忙得要命,要安抚住客户与员工,要暗地调查对他不利的人,要与银行方面谈融资,要与海关方面谈码头的事,还要抽空找来杨律师替他办理遗嘱。并且,他从事的这许多事,大部分需要保密。
今日是周末,可是也不得闲,上午去会所与飞鹰的邹总会晤,而下午,他还需得约会他的未婚妻容宓儿。回来明阳市后只与她短暂餐聚了一次,她算是能迁就他的,可也忍不住向她的父亲小小抱怨了几句。所以,非得拨出时间来安安容宓儿的心。何况晚上的商业酒会本就需要携伴参加,容宓儿自然是不二人选。
在这多事之秋他更需要借重容家的声势。若不摆出容家与他关系牢固的样子,令那帮野心份子相信容家会对他全力以赴支持,他哪镇得住蠢蠢欲动的这帮子人。
足足花前月下到了晚上十一时,他才得以回到家里。还是容宓儿看他神色疲倦,才开恩放人。
回到家仲叔马上迎上来请示,他明天可否抽得出时间来做一个身体检查。
这个提议仲叔向聂行简提过好几次。似乎十分必要,因为仲叔十分担心聂行简此次历劫,对身体会有潜在影响,或是染上什么热带病潜伏在体内。聂行简也同意做一次身体检查有害无益,可是他实在分身乏术,手头一件一件事情都远比做身体检查更重要,故此这件事,一拖再拖,足有一个星期,还是没有下文。
聂行简此刻翻翻他的行事历,再一次确定:“明天上午九点半前暂时没安排,九点半要开例会……”
“那我叫小袁医生早点来替您检查了,再赶着送您去公司?”仲叔希望尽快把这件事解决好。
聂行简沉吟一下,同意。他说:“顺便叫小袁也替潮生做个检查。对了,潮生适应得怎么样?”
仲叔赞潮生:“这孩子虽然以前什么也没见过,可学起东西来真是快,还是满聪明的。”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喜欢潮生,那是一个不骄矜的女孩子。
聂行简笑了。总算把她带到文明世界,她没太丢他的人。他略觉安慰。
仲叔关照聂行简记得喝雪耳汤,然后自去与小袁医生联系。那是聂家的家庭医生,虽然这么晚打扰他很不好意思,但是聂行简实在忙,仲叔相信小袁医生也会理解的。从小袁医生的父亲到小袁医生,他们打交道可也有了三十年了吧,彼此熟络得紧。
小袁医生袁存问也算是个精英人物。他是前年拿到医学博士头衔后才返回明阳市继承家业的。据说他凭着对医学的狂热,不过二十五岁,就写出了关于内科学一个极有学术价值的论文,令当时他的导师都刮目相看。
若不是老袁医生声称他的身体日渐衰弱需人接手这边的事业,袁存问只怕还在欧州继续做研究,不肯回来。
他一回来老袁医生马上把诊所与相熟客人全交到袁存问手里,自已偕老妻坐游轮环游世界去。
聂家是袁家的老客户,自然也是一并由袁存问接手过去。
袁存问从小常随父亲到聂家走动,虽然中途为学业出去几年,回来后接手仍是极顺利的。
他一大早就叫助手与他搬了相应仪器来替聂行简检查。检查无非例行公事,常规项目如血压、心电图之类,另抽了一管血去作各项化验之用。他与聂行简自小相识,故此在检查间隙冲聂行简笑:“有无觉得身体大不如前?我看你有精神衰弱初步迹象,你别恃着年轻把精力过度透支。”
聂行简苦笑。“哪能跟你比,专业人士的袁医生。”他看一看表,匆匆起身。“我还有例会要开,即刻要走。我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小袁你替她也做个检查吧。”他一边说,一边匆匆走出去。
袁存问一笑,自去找仲叔。他在这里熟门熟路,一会便找到仲叔问清楚他下一个要检查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女。
袁存问赞赏的望一眼这个少女。她是聂家的什么人?怎么竟由聂行简亲自关照要替她检查身体?
他对少女温和的一笑,示意检查开始。少女自然是对需要身体接触的检查都是羞涩的,袁存问笑着同阿莲说:“阿莲你同她解释,这是医生例行检查,不相干的。”
血压与心跳都正常。袁存问循例进行肺部的扣诊。潮生虽然由阿莲说明了这是检查无须顾虑,还是羞缩了一下。
袁存问扣了两下肺部,蹙起了眉。这肺音……听上去不太对劲。不是正常的肺音,可既不是血管性杂音,也不是湿罗音或喷射音……
阿莲在一旁担心的问:“袁医生,可是有什么?”
袁存问再听了听,才抬头说:“她的肺音听上去有点儿不对。这里没有设备,让她到我诊所里去做进一步检查吧,照个胸片看看再说。”
仲叔赶了来。一听说潮生肺有问题,他马上想到的是肺结核这样的传染病。少爷的安危……他痛恨自己的疏忽,立刻同意:“好,袁医生,你带潮生去你那里细细检查去。”
聂行简事多,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听仲叔说起潮生已被接到袁家的诊所去。
仲叔说:“小袁医生说潮生的症候……很有点不对劲。他又说跟我说医学名词说不清楚,说待少爷你有空了他再来跟你说明。”
聂行简怔了怔,可是跟着电话响起,他接听,马上心思分到了其它事件上去。
直到潮生被带走的第五天,聂行简才有空拨了个电话出去。接电话的人正是袁存问,聂行简开门见山问他:“潮生是怎么回事?”
袁存问答他:“她身上潜伏有一种罕见热带病毒,相关资料极少。我怕有传染性,故此留她在我这里。聂少,据说她是你远亲?你自哪里带她来的?”
聂行简一呆。他说:“那么我……”
袁存问宽他的心:“你没事。她这病还在潜伏期,不知道何时发作,估计有传染性也应该是发作以后传染……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在哪里带她来的,给我点研究的方向。”
聂行简想了想。“是一个海岛上。详细的经纬度我不清楚,不过到那里至少需要两天以上的航程。”
“那里没有其它人?”袁存问的问题,特别是他话里的急切意味,令聂行简心里略觉奇怪。他想了想,还是答袁存问:“没有,就她一个人,估计是多年前因着海难留在这里。”
袁存问有点失望。这与潮生所述的信息一致。可是……他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问:“她没有其它亲人了?”
聂行简皱皱眉。“不清楚。应该是没有了。”
袁存问说:“你也不清楚?不是说……她是你远亲?”
“看她流落荒岛很可怜,收留了她而已。这事你别对旁人说,免得别人看她不起。”聂行简轻描淡写。他流落荒岛的事,只有有限几个人知道,此刻他也不打算向袁存问提起。
袁存问默然。原来潮生……不是聂家远亲。线索就此中断,他好不失望。
而聂行简话音里颇有倦意,显是不想多说,袁存问只得寒喧两句,结束通话。还好,他心说,聂行简没有打算向他要回潮生。
也是,人都是利己的。一听说有可能传染上不知名病毒,谁愿意接手这烫手的山芋?
袁存问拍拍头,把视线掉回桌上一大叠报告里。
一叠X光片放在最上头。那是他替潮生拍的胸片。他拿起来,细细的看,眼神渐渐虚缈起来。
这样的呼吸系统,是人类进化中偶现的个例,还是群体现象?可恨潮生没有过去的记忆,她说不清流落在荒岛前的事情。
或者,是她不愿意说?袁存问眯起眼睛。
他一向温文儒雅,可是此刻,眯起的眼睛与厚厚的镜片仍掩不去那片狂热,看上去神情竟有些狰狞。
把报告资料放回桌上,他起身去找潮生。
本来袁家另有住宅。可是袁存问嫌麻烦,索性把诊所二楼收拾出来住,同时也隔出几间来做家庭病房。
此际潮生就占住了其中一间家庭病房。
潮生半躺在病床上,看到袁存问过去,她坐起身,怯怯的绽出笑意。“小袁医生,是做检查,还是抽血?”她问。
袁存问烦闷的在潮生病床边坐下来。还做什么检查,诊所里设备有限……那血液,也化验过数遍,并无什么问题。如何才可以进一步研究下去?并且,要在绝对保密状态下。
他想念读博士时期那间由导师替他争取来的,设施完备,可以任他自由使用的实验室。
“小袁医生?”潮生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更加慌,怯生生再唤了一声。
袁存问从自身的烦恼里抽出心神。“呵,不是,”他笑咪咪,“刚才聂少……聂行简打电话来,问起你的情形。”
“聂大哥?”潮生双眼马上绽出神采,一张脸也变得异样的生动。
袁存问看着面前美丽的一张脸,缓缓的说:“他很关心你……他说,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想替你寻访你的家人……他叫你回想一下以前的事,看能不能替你尽这个心。”
潮生怔了怔。然后,她的眼睛里闪过凄迷神色。那一刻的她看上去满怀心事。
过了一阵,她才缓缓的说:“多谢聂大哥费心啦,不过……我早已经没有了家人……”
袁存问只觉得她的口气不尽不实。以前数次问她的家人在何处,她都摇头说不记得了,怎么假托聂行简来问她,她就换了说辞,说没有家人?
她分明是记得以前的事。
袁存问仿佛在黑暗里摸索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他蹙起眉,严肃的说:“潮生,这很重要。若没有你的家人来证明你的身份,聂行简收留你或我收留你,都属于非法收留来历不明的人,是要吃官司坐牢的。”他看准小丫头单纯,故此唬她一唬。
果然,潮生的身子一震。她一早已从电视连续剧里,知道打官司与坐牢,是文明社会里可怕的一件事。
她默默垂下头去。
袁存问也不说话了。他等。沉默有时比连声的追问更有效。
她似乎有难言往事。可是袁存问非得问出潮生的家人。只有通过对潮生家人的研究对比,他才能判断出,潮生身上的器官变异现象,是偶发的,还是进化的必然结果。这个课题太引人入胜,所以,袁存问收起他近三十年来培养出的教养风度,坐在这里转弯抹角的逼问。
潮生一直不说话。然后,一滴晶莹的泪水,滴在雪白的床单上,马上晕染开去。
袁存问说:“没有办法,潮生,你如果与家人有误会,那么你不去见他们也可以。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替你找他们开出你的身份证明。”
潮生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仍是有点点泪影。她抿一抿嘴,说:“不,我一早没有了家人。”神情倔强。
袁存问一愣。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觉潮生的性子极为温顺。她现在突然有这样倔强的神情,说明她在不说出她家人的问题上,异常坚持。
他说:“不,你有,我看得出来,你在说谎。潮生,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潮生闭起眼睛。“不,我没有家人。我没有……我没有……”她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渐渐的,声音转为呜咽。
袁存问说:“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呀?难道是怕你家人打你?或者……”
他再说不下去。此刻的潮生象只受伤的小兽,双手掩住耳朵,身子蜷成一团,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这时候说什么她也听不下去,显然她的情绪极之激动。袁存问懊恼的起身。
夜已经深了。可是袁存问仍不想回房休息。他又回到他的书房里,细细的观察手里资料。
想了很久,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拿起电话,他拨了一个国际电话出去。
“哈罗。”那边显然还是白天,接电话的人精神很好的样子。
袁存问说:“是约诺夫教授?我是袁,积奇袁……”
“袁……”那头的声音十分欢欣。“怎么想到我这个老头子?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项提议,你考虑过没有?开诊所实在太浪费你的才华了,我还是觉得……”
“教授,”袁存问打断了约诺夫教授,“我想问,你那间实验室,还是由你支配吧?”
“是的。”对方并无被打断后的不悦。“现在又添了几项最新的设备了呢,有……”
“我能使用吗?”袁存问再次打断了教授的话。
“噢,当然可以,十分欢迎。”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洋溢的。“袁,你决定接受这个教席了?我马上去替你向学校申请你的专属实验室……我们两又可以一起攻关了,真好……”
袁存问待约诺夫教授的兴奋告一段落后,才说:“不,教授,我并不是来接受教席的。我只是想带一个人,来借用你实验室的诸般设施而已。可以吗?”
教授一愕。隔了二十秒,他才回应:“当然可以。可是袁,关于教席的事,你不妨再考虑……”
*** *** ***
袁存问想带到他昔日的导师那里进行检查的人,当然是潮生。
那天带她回来替她拍片,他发现,潮生的体内器官,与常人有异。
最大的差别,潮生肺部较常人为小,而两边肺部的上方,X拍片显示,各有一个器官,据袁存问分析,应该是类似于鱼类的鳃那样的东西。
潮生有两套独立的呼吸系统,一套如常人般适用于陆上,一套适合在水中呼吸。多么神奇。今天下午他曾安排她在泳池游泳,然后自己躲开,用一早装好的监视设备监视她。她很喜欢水,也许是看到没有旁人,她放松的躺在池底休憩,足足有十余分钟,没有浮到水面上透气。
她的行为证实了袁存问的推论。她真是进化史上的奇迹。袁存问渴望对她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无奈,手头的设备有限。如果他去借用医院里的设备,只怕人多口杂,国家安全部或者诸如此类的机构,马上把潮生抢了去。
不,潮生是他的!袁存问的体内,燃烧起兴奋的火焰。这是一个做学问的人一生也难以遇到一次的珍贵机会,这样好的研究课题。
他拨电话给聂行简,要求:“你可有替潮生办理身份证件?”他不象聂家这般财雄势大,可是带潮生出境,非得替她弄到身份证件不行。
聂行简正忙得要命,不耐烦的答他:“有,我叫仲叔去托熟人进行。怎么?”
袁存问说:“她的情形很复杂,我需要带她去国外,利用我以前的关系做更详细的检查才可以着手治疗……”
聂行简眉心打了个褶。“需要多少钱?”带那小土女到文明世界,所来竟这样麻烦,真是始料未及。
“不,钱我可以去争取医疗援助基金,我是说,潮生需要身份证件与护照,这个我没法子办妥……”袁存问说明。
聂行简说:“我叫仲叔顺便去把她的护照也办了,你等我消息。我马上开会,不能再说了。”雷厉风行挂了电话。
袁存问擦了擦额上的汗。还好,聂行简忽视了美丽的潮生,他并不在意这个小女孩,否则,他哪有这么好说话的。
当然,聂行简的未婚妻也是一个出名的美女。袁存问唇边泛起一丝诡秘的笑意。只有他才是知道潮生真正价值的人。
他去看潮生。
潮生正在看电视。她是电视迷,只要打开电视,连续剧也好综艺节目也好少儿节目也好她全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她看的好象是一个科教系列节目,探索,电视里正在上演法医解剖人体,旁白在讲述,如何通过对死者某项体征的认定,推断死者死去的时间。
袁存问是学医的人,自然不怕这个。他笑吟吟的坐下,望着潮生,说:“怎么想起看这个?”
潮生不自在的别开头去。她说:“随手一按,就是这个了。原来人死以后也可以告诉别人这么多事……那个人,也是穿白衣服,他是……”
袁存问笑了。她说话好不天真。他说:“这叫解剖,尸体解剖。穿白衣服的就是法医。法医就专门解剖尸体以查找线索的。”
“法医……”潮生疑惑的重复,“那也是医生了?”
“是啊。”袁存问点头。
潮生惊惧的看他一眼。袁存问知道,潮生大抵是把他的形象与电视里法医的形象叠合了。
他正待解释,助手来通报:“袁医师,有你的电话。”他无奈欠身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简直似煎熬。袁存问几乎每分钟都在等潮生的护照办妥。只要潮生的身份证件一办理下来,他马上带她赶往约诺夫教授处去。
他甚至不顾一向的礼貌,催过聂行简数次。
聂行简让袁存问催得不耐。可是感觉上,潮生是由他带到明阳市,现在袁存问一手把这麻烦的包袱接手过去,他只需要办理一下潮生的身份证件,若为着这个对袁存问不耐烦,似乎说不过去,于是只好叫仲叔加紧时间办理。
这天,仲叔终于拿到护照与证件。因聂行简吩咐过几次,他第一时间便送到聂行简的办公室里。
潮生的事情,按袁存问向聂行简的说法,为了不致引起不必要恐慌,最好不要向其它人说起,也别让其它人再接触潮生。所以,聂行简向仲叔的交待,也是把护照办好了交到他手里。他自然会通知袁存问来取。
可是仲叔赶到聂行简办公室时,聂行简并不在。他还在会议室里。
仲叔轻轻把带来的一干文件资料放在桌上,最上面,就是潮生那一摞证件护照了。因感觉这次拿来的并非十分机密的物件,于是他向只是聂行简的秘书小李交待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他还有许多事尚待办理。
仲叔这边电梯下去,不过一分钟,小李又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她抬头看,看到董事长未婚妻容宓儿牵着一条小狗出现在电梯外。
她问小李:“行简呢?”
因为聂行简忙,容宓儿会不定期的来这里找聂行简,争取约会时间,争取未婚夫更多注意。
聂行简对容宓儿的到来一向容忍。他能拨给容宓儿的时间一向有限,不得不在这些小地方上让步,破例让她时常光临他的办公室。
小李自然是知道聂行简对容宓儿的特殊的。她恭敬的答:“董事长在主持会议……容小姐,可否在这边稍等。”
容宓儿笑了,如春花初绽般。她说:“这个人哪,老是忙成这样子,象我爸似的。”十分娇嗔的口气。
虽然是千金小姐,可是容宓儿礼仪方面的教养真是不错的。聂行简不在,她自然不会主动进董事长办公室,就在办公室外的会客区坐下来,自然有小李送上饮料与小点心。
小李陪笑说:“容小姐,这边有新到的时装杂志,您要不要翻看一下消磨时间?”
这个时候,容宓儿带来的小狗却撒着欢,自行往聂行简的办公室跑去。
容宓儿喜欢这条小狗,带着它来过数次。此时它自然熟门熟路的往里面钻。也是巧,仲叔离开时,并未关上房门,而小李也没来得及关,小狗撒着欢奔了进去。
“天哮……天哮……”容宓儿赶快起身去追。这只小狗脾气可坏,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别人近不了它的身。
她跟着跑进了聂行简办公室。小李识相的没跟进去。那只小狗天哮一向不待见小李,一见到她接近,就低咆着露出牙齿。
天哮实在太调皮,容宓儿追了半天,才在聂行简的办公桌前把它揪住。
她一把抱住天哮,一边拍着它的毛,一边站起身。突然,她的眼光落在了聂行简的办公桌上。
那里有一份护照。
行简的护照吗?怎么随随便便就放在这里?她一边想,一边放开天哮,拿起护照。
要不要给行简藏起来,急他一急?她调皮的想,随手打开护照。
不是聂行简。
是一个女孩子。
容宓儿怔了怔。
护照上贴的照片,是一个极之清秀的女孩子。与她完全不同类型。长眉大眼,眼睛里,是一派未解世事的天真。
夹在护照里,还有一张身份证,用着同样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少女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灼灼的盯着容宓儿。
证件上的名字,叫做聂潮生。
容宓儿突然觉得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她缓缓的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她知道行简没有堂妹。这个女孩子,纵然顶着一个聂姓,可是,应该不会是行简的亲戚。
而且,她的照片,十分秀美清纯。
难道行简喜欢这个女孩子?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类型?
女人在爱情之中,都会患得患失。况且聂行简并无给容宓儿特别信心。他们是世交,家世相当,两家在商场上还各有仰仗之处。订婚,似乎是水到渠成。而且,一向以来,聂行简要她体谅他的难处,他们两个的单独约会,都少得可怜。
聂行简稳重自持。特别是在他父母双亡以后,加倍的内敛下去。他也会对她说情人之间的蜜语,会与她有一些亲昵的行为,可是,容宓儿从来觉得不够,她向往象火那样的激情。
只不过,她是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心思。她隐忍了再隐忍。父亲也说过,要做商人妇,就要忍让要奉献,要为对方的事业牺牲时间精力。
可是现在,他桌子上,摆着别的女人的护照。这是他的情人?他拿她的护照来,是准备与她一道出国度假吗?
容宓儿心里泛起千百个疑问。
她也知道,大凡男人略有点钱或权,都爱在外头包养情人。可是聂行简……她原以为,他是特别的……
禁不住,泪水缓缓滑过容宓儿的面颊。
聂行简开会回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容宓儿梨花带雨的样子。
他一怔,马上加快脚步赶过去,揽住容宓儿的肩问:“宓儿,怎么了,有什么事?”这是一个未婚夫应做的最标准反应。
容宓儿还是哭,并且,别扭头去。
聂行简有点心惊。容宓儿这次似乎是针对着他发的小脾气呢。与翮远的合作案,还需容家参与才可能顺利竞标,这个时候,他们之间怎么可以生出隔阂?
他把声音再放柔一点,问:“宓儿,宝贝,怎么啦?是谁欺负了你?”
容宓儿重重的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护照啪的扔到桌上。她很想冷笑着说:“这才是你的宝贝吧?”可是,又不愿意真与聂行简一刀两断,故此还是把这话忍了下来。
聂行简疑惑的拿起护照打开来看。一看之下,笑了:“傻宓儿,你是嫉妒了吧?”他侧身拨一个号码:“喂,找袁医生……小袁,你天天催我办的护照弄好了,你过来拿吧……”
容宓儿听着聂行简的电话,忍不住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望了聂行简一眼。
他还在对住电话讲,神色轻松。讲完了电话从桌上纸巾盒里抽纸巾替容宓儿印一印脸上泪痕,哄她:“还生气么?要不要我细细解释给你听。”
容宓儿脸一红,可是跟着心里再生出疑问:“谁知道你是不是串通了别人演这一场戏给我看的?”她没有信心啊,面前的男子,从来让她看不透。而身边所闻,太多的男子为了周旋于妻子与情人之间,使出种种瞒天过海的招式。谁知道,代人办护照,是不是只是一个搪塞她的理由而已。
聂行简笑吟吟的拍拍容宓儿的头。“你这多疑的小东西。”
他又说:“我在你眼里真这么不可以信任?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信我?”
容宓儿咬咬下唇。“眼见为实。”
聂行简皱一皱眉。“她有病,万一传染……”
容宓儿眼睛里闪出怀疑神色。
聂行简在心里暗暗叹息,女人,为什么都这样多疑。可是脸上,仍是温柔耐心神色,他对容宓儿说:“她一直呆在袁医生家里。你知道小袁吗?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以前是他父亲替我们家的人看病……”
容宓儿抬头,怔怔的望着聂行简。她问:“她有什么病?”
聂行简语塞。他哪里关心这个。
容宓儿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定他,然后,咬住下唇。
十分钟后,聂行简投降。他打通了袁存问的手机:“小袁,潮生她的那个什么病毒,是不是有传染性?”
袁存问一怔。他刚处理完手边的事情,该推掉的推掉,需要延时的延时,正准备驱车前往聂行简那里。聂行简这样问,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聂行简是不是担心他说的那子虚乌有的病毒会在机场或飞机上造成感染,然后牵连到他这办护照的人。他马上说:“现在看来,没有传染性,仅对她自身起作用。”
那边紧盯了一句:“真的,你确定?”
袁存问答聂行简:“当然确定。”他怕夜长梦多拿不到护照,还玩笑似的加了一句:“聂少,敢情你不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那头似乎是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聂行简说:“那好,小袁,你不必赶来了。正好我现在有一个小时空档,我把护照拿来给你,顺便……看看潮生……”
袁存问一下子怔在车库门口。聂行简为什么突然要看潮生?他觉出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聂行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说:“我们马上过来。”跟着就挂掉电话。
袁存问连忙去打点安排。首先书房里的一应X光片和检测报告要收起,就是关于那数本呼吸系统的大部头书最好也放到不起眼所在。他怕聂行简万一要与他谈谈,可不能有一点点可以引起联想的物事落在聂行简眼里。
然后他赶去看潮生。潮生静静坐着看电视。她最近都很沉默,也许是因为袁存问又逼问了她几次关于家人的事?反正她看见袁存问,都只是礼貌性笑一笑,然后垂下头去。
袁存问相信这次带来的消息不会令潮生抗拒。他温和的说:“潮生,一会儿,聂少要来看你。”
潮生蓦的抬头,果然眼睛里闪出激动喜悦神情。袁存问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仍是用温和语气说:“那么你要不要换件衣服?他们很快便到。”
聂行简来得十分快。不过二十分钟,他便出现在袁家的诊所内。
只不过,前来的,并非他一个人。
容宓儿牵着她的爱犬,笑吟吟的伴在聂行简身边,一只手挽住聂行简,挽得那样紧。
笑得弯弯的眼睛深处,有一点寒芒隐约的闪动。这是一个以捍卫自己爱情之姿亮相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