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秋李子2019-07-30 00:113,613

  瑶光殿内,低垂的帘幕背后水汽朦胧,不时传来水声,帘幕外面,是垂手侍立的宫女,手里还捧着不同的东西,粗粗一看,就有首饰,衣服等东西,领头的两名女官,脸上的神色也极其庄重,等着里面的水声停止。

  过了许久,水声才停止,宫女把帘幕拉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裸身走了出来,她身材依旧娇小,一滴水珠从她下巴上滴了下去,竟一直到肚脐眼处才破,全然没有前几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其中一个女官就是郑尚仪,她上前用一块棉布长巾把她包住:“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请殿下梳妆好了,前往太安殿。”

  女子就是冯瑗,今日是她重新被册封的日子,她点一点头,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郑尚仪和另一名姓赵的尚仪示意宫女上前,替她拿掉长巾,妆饰起来,先是里衣,白色绸子如皮肤一样贴在她身上,中衣,外袍,公主的礼服从里到外,共有九层,冯瑗摊开双手,一丝不苟的配合着她们的动作。

  最后只剩得最外面那件大衣服没穿,梳头宫人上前,把她已干的长发梳成望仙髻,戴上首饰,耳边明月垱,头上的金钗九树,最后把那件大衣服穿上,穿戴好了这身,冯瑗顿时觉得身上沉重了很多,许久没有这样盛装过了,冯瑗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在郑赵两位尚仪的搀扶下站起来,都不用照镜子,冯瑗都知道自己此时定是美丽庄重,因为即便刻意克制,她还是在郑尚仪脸上看到一抹惊艳的神色,虽然只是稍纵既逝。

  走出瑶光殿,公主乘坐的鸾轿已经在殿下等候,上轿,今日是大日子,要用全副仪仗的,连上女官宫女宦官,哩哩啦啦,一副公主的仪仗也有五六十人。

  冯瑗心里,却不似第一次受封一样,充满了好奇和雀跃,第一次受封的时候,自己才五岁,虽然不知道仪式的意义是什么,之前奶娘就数次告诫自己,受封后就是大孩子了,不许淘气了,而这次,冯瑗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示威。

  思绪转到那日和冯睿初见,一声十六妹出口,冯瑗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这样的称呼让她心安,冯睿看她落泪,正打算说话,看见冯瑗手腕露出的地方竟然有淤痕。

  虽说那表上已经说了,饱受虐待,还只是以为,冯瑗不过是受了些打骂,她娇生惯养金枝玉叶之人,自然就会觉得格外苦痛难堪,冯睿也知道民间有些人,打骂僮仆是常事,只是冯瑗当日身份不明,那些人当做平常人看待,打骂了她也是有的,并没想到冯瑗身上竟有伤痕。此时看见,冯睿不由怔住了。

  冯瑗看见这样,刚想说话,心里一动,反笑着道:“十四哥哥,并没有什么,做人家下人,被主人打骂也是有的。”冯睿却没有再说,把她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仔细看了,才发现除了淤痕,竟还有些陈年旧伤痕,叠在上面。冯瑗皮肤又白,那些伤痕在上面,自然越发的触目惊心。

  冯睿眉头皱的更紧,回头招来宦官,命他去传御医,御医很快传来,看见皇帝和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在一起,虽有些奇怪,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今早宫里传说,惠皇后所出的琅琊公主被找到了。

  面上自然也没露出来,依旧上前对冯睿行礼,只是对冯瑗,御医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正在踌躇间,冯睿已经道:“你找个宫女,带着公主下去,细看一看,她身上可还有别的伤痕?还有,替她好好诊脉,看身子如何。”御医眼皮跳了一跳,行礼带着冯瑗退下。

  冯睿等到他们下去了,心里开始叹气,虽说见过冯瑗不过数面,但洛京陷落,她竟能从那边逃到这边,也算大幸,况且自己虽被众臣拥立,终究以旁支入位,尊崇前位皇帝的女儿,也能让自己的皇位更名正言顺些。

  冯睿思量定了,进来一个宫女,垂手称皇后到了,谢皇后身着朝服,在宫女的簇拥下进来,见到冯睿,下跪行礼道:“妾恭祝陛下骨肉团圆。”谢皇后的举止一举一动都合乎宫中礼仪,包括脸上的笑容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冯睿把她扶起来,笑道:“皇后来的正好,十六妹已经到了,现在御医替她诊脉去了,到时她过来,你就带她下去,好安排宫室。”谢皇后应了是,笑盈盈的道:“这却是大喜事,妾已经命人预备好了,只等妹妹一到,就好住进去。”

  冯睿挽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满是欣喜,此时一个宦官进来,呈上一道表:“陛下,这却是太仓县令王胜安诉建康县令隐瞒他的逃妾,全无同事之情。”见冯睿有正事,谢皇后就要下去。

  冯睿额头攥成个川字:“这不过小事一桩,怎么直呈到朕面前了?”宦官有些徘徊:“陛下,这王胜安是王司空的族侄,司空不敢自专。”冯睿听的是王司空的族侄,心里的怒气开始上来,什么不敢自专,不过是。

  却还是从宦官手里接过这道表,打开一看,本不在意的,等到又想起什么,怒气越发大了起来,寻出昨日裘郁雨的那道表来,细一对比,把王胜安的奏折扔到地上:“竖子,安敢如此欺朕。”

  谢皇后刚走出大晟殿不过几步,就听到冯睿的咆哮声,冯睿从小生长帝王之家,受的教育是要喜怒不行于色的,怎能有如此咆哮,谢皇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回去看看,就见一个宦官从殿里连滚带爬的出来,谢皇后还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已经叫住宦官。

  宦官看见是皇后,怎敢欺瞒,苦着脸道:“娘娘,方才奴婢呈了道表给陛下,谁知陛下竟然大怒。”谢皇后垂下眼帘思索起来,那表上不过是小事,陛下怎会如此大怒,挥手对宦官道:“你先下去。”

  也不会昭阳殿了,重新进到大晟殿来,冯睿此时已经坐到御案后面,手里拿着那道表,眼神空洞。谢皇后不明就里,还是上前道:“陛下何事如此恼怒,若是同官之间倾轧,这虽是难免的事情,不过下诏训斥就是了,怎的如此大怒。”

  冯睿看见是谢皇后,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才道:“皇后,你且看这道表。”谢皇后接过表,细细看起来,抬头吃惊的问冯睿:“陛下,难道王家的逃妾就是?”冯睿额头的青筋都已经突起来了:“以主为奴,已是该死之罪,朕不过想着,民间之人,主凌奴的还是听过,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妹妹的身份,到时问过妹妹的意思,薄施惩戒就是,谁知道王胜安竟敢上这样一道表,难道他仗了他族叔的拥立之功,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说着冯睿握住胸口,觉得心痛如绞,谢皇后自然知道冯睿的心结在哪里,虽说被拥立成为皇帝,朝政大权全都是在王家弟兄手里,登基之日,冯睿御床之上,请王司空同坐,虽被人赞为礼贤下士,冯睿心里的隐痛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这个做的名不副实的皇帝,冯睿心里也不好受,虽说有些懦弱,但他心里还是想像祖父武皇帝一样,饮马江北,一统天下,而不是窝在江南一隅,做个傀儡皇帝,这也是为什么,王家虽极力反对北伐,终究还是在冯睿的力撑之下,挥师北下的原因。

  冯睿已经平静下来了,对谢皇后笑道:“皇后,朕倒要看看,王司空对他的族侄闯下如此大祸,有什么说话不成。”谢皇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

  御医此时已经回来了,见到皇帝皇后都在这里,依次行礼后才道:“陛下,公主的伤势是不妨碍的,只是。”冯睿挑起眉毛:“只是什么?”御医在肚子里把话重新组合一下才说:“公主此前竟是数日没食,身子虚弱,要好生调理。”

  冯睿的手抖了起来,对谢皇后竭力平静的说:“你看看,十六妹过的竟是什么日子,数日未食,难道他家竟要把妹妹饿死不成?”说着冯睿低语:“难怪妹妹竟逃了出来,不逃出了,只怕命都没了。”

  谢皇后却是初一听到冯瑗在建康县自陈身世,心里还有些为她叹息,惠皇后已是这般,她这个时候跑出来可有什么意思,身为惠皇后之女,现在的北伐就是讨伐惠皇后为皇后的国家,难道她不觉得尴尬吗?

  等到听了御医的话,谢皇后不由叹息,这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尴不尴尬?御医见帝后都没说话,还当自己说错话了,额头上的汗珠开始滴落,冯睿平静下来,对御医道:“公主此时在哪里?”

  御医见自己没事,恭敬答道:“公主就在侧殿,方才却是晕过去了,宫女正在照顾她。”接着又加一句:“臣已经开了方子,让她们熬药去了。”冯睿点头:“很好,你做的很好。”说着转头对谢皇后道:“十六妹就交予你了,你带人好生照顾。”

  眼光一凛,对宦官道:“传诏王司空。”谢皇后遵旨下去,径自去偏殿看冯瑗去了。

  冯瑗方才却是全靠一口气在撑住,竟忘了自己此前几日都没有好生吃睡,等到御医把自己带下来诊脉,知道十四哥哥已经认了自己,那口气一松,竟晕了过去,只是昏昏沉沉感觉到宫女把自己扶到床上,不时有人撬开她的嘴,喂些甜的苦的东西,她照单全收,咽了下去。

  等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一位宫装丽人,那服饰的规格,是皇后才能用的,冯瑗初醒过来,眼里混混沌沌,又闻到熟悉的香味,喃喃出声:“母后,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上,没考虑过写当时的局势,但是呢,我是个爱复杂化的人,仔细看了当时的资料,仅以虐主太酷的罪名的话,当时的确是不知情的,虽说有罪,但是不会被全家都灭了的,所以我在写文的过程中,就设计上了和当时的局势有牵连,这样也更有说服力一点。

  按当时的资料,东晋小朝廷,其实一直都是士族把持朝政的,皇帝很多时候,都是傀儡一样,但是大家都维持基本的礼貌,所以才设计了这样一个背景,皇帝恼怒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被虐,而是恼怒的自己被蔑视,这样也会对后面的情节更顺一些。

继续阅读: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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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公主成为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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