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被冯瑗的称呼弄愣了,抬头去看冯瑗,见冯瑗脸上有痴色,眼里已经有泪水涌出来,虽在自己眼前,却像神魂已飞到不知何方。谢皇后想起方才御医所说,虽知道她吃了许多苦头,但还没亲眼所见,眼里不由也有些湿润,伸手出去搂住冯瑗道:“十六妹,我是你谢嫂嫂。”
冯瑗觉得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入怀中,那种熟悉的香味更浓了,恍惚之间,冯瑗觉得还是昔日昭阳殿内,承欢皇后膝下的小小公主,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想对母后撒娇,自己吃了无数的苦头,母后怎么不来看自己。
等到听到谢皇后的话,冯瑗才回过神来,洛京,已是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现在的皇宫,是十四哥哥的皇宫,而不是父皇的皇宫了。冯瑗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谢皇后忙把她按住:“十六妹,你身子还没复原,躺着罢。”
冯瑗虽躺了下去,却还是看着谢皇后道:“可是,礼不可废。”的确是礼不可废,当日行礼的人是要倒过来了,谢皇后也想起了什么,看着冯瑗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面还有一些局促不安,谢皇后叹气,要怎么样的折磨,才能让曾经娇宠无比的公主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谢皇后对冯瑗的怜爱更加重一些,替她掖掖背角,柔声道:“十六妹,你别害怕,现在没人能伤害你。”
冯瑗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谢皇后,这时才露出一丝笑容,谢皇后看见她笑了,心安许多,又柔声劝慰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开,离去前叮嘱宫女好生照顾好公主。
公主,冯瑗长舒一口气,那么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自己又是公主了,只是这一切不会是梦吧?就像很多个夜里都曾梦见的昭阳殿里,自己听着母后给自己姐妹讲故事,惠娘教导自己针线,一切都那么平静美好。
而等到梦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金家那张窄小的床,那墙角有蜘蛛网的小小屋子,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慌张,冯瑗不由把身子缩成一团。
旁边的宫女看见了,上前问道:“公主,你可是觉得冷,奴婢再把火炉升热些。”还不等宫女说完,一个女官上前,就是方才冯瑗见过的郑尚仪,对宫女道:“公主体虚,受不得烟气,生什么火炉?还不快些把手炉多拿几个放到被子里面,再拿几个狐皮大氅给公主盖上。”
宫女忙应是,各自奔忙去了,冯瑗盯着门口处的鹤形香炉,这不是梦,梦中没有这么清晰自然,同样也不会有这群自己看着眼生的宫女和女官。
接着冯瑗觉得自己盖着的被子被掀起,几个冒着热气的东西被安放在了自己的脚边和肚腹处,再加上厚重的狐皮大氅,冯瑗顿时觉得更加舒适了,她轻轻侧头,对郑尚仪道:“有劳尚仪了。”
郑尚仪方才指挥宫女们弄妥当了,听到冯瑗这句话,微微一施礼:“公主可别这样客气,皇后遣妾来服侍公主,若公主出了什么岔子,可是不妥当的。”冯瑗一笑,又闭上眼睛,这一睡格外安心,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床前的帐子放下了,殿内也只有角落里的一盏小灯亮着,隐约还能看到帐子外面有两个宫女坐在那里。
看来已经是深夜时候了,难怪静的连呼吸声都觉得很大,冯瑗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上方,虽然还隔着帐顶,看不到外面,冯瑗在想,在洛京城外和奶娘失散,被掳的那一夜,在破房子里,自己也曾想过,有一天会不会回到宫廷?
几经绝望之后,终于重新回来,冯瑗经过短暂的喜悦后,现在想的,是金家会怎么被冯睿处置,翻了个身,冯瑗轻声叹气,就要看十四哥哥怎么想的了。
也许是冯瑗翻身的动静大了些,在帐外的宫女出声:“公主,你是不是要喝茶?”不等冯瑗回答,帐子被掀开,一个宫女出现在冯瑗面前。
冯瑗忙把眼角的泪擦了,点一点头,打算直起身子来,见她果然是要喝茶,另一个宫女忙先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冯瑗的温水一入口,还在奇怪这茶怎么没味,难道是自己舌苔太厚,尝不出茶味来?
直到见到宫女端了个白瓷嗽盂,冯瑗才觉得自己好笑,这明明是半夜喝茶的时候,先漱一漱口的温水,忙把口里的水吐了,接过茶喝了两口,皇宫里的茶自然是好东西,一喝进口,冯瑗就觉得有一点点甜味是从舌根来的,许久没有喝到这样好的茶了,冯瑗又喝了一口,把茶碗还给宫女,重新躺下。
宫女见她闭眼,忙把帐子重新放下,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成沉默一片的样子,冯瑗此时却是睡不着了,看着帐子顶,想数清上面有几朵花,却发现实在太费眼睛,闭目假寐,心里还是有心事不停掠过,总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冯瑗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她的确是惠帝的亲生女儿,但是惠皇后杨氏所出也不假,现在正是北伐的关键时刻,并不是没有大臣提议废黜冯瑗的公主封号,贬为庶人的,而这话是在几天后的早朝上,冯睿命尚书台重新给冯瑗议定公主封号的时候,有人当众提出的。
冯睿没想到竟有大臣有这样的想法,皱紧了眉头,看向下方的王司空,身为三公,王司空的位子离冯睿很近,他自然看到了冯睿看自己的眼神,只是有自己的打算,并没有说话。
那日自己被冯睿叫去,把王胜安的表丢到自己面前,什么话也没说,王司空却是不清楚缘由的,只得称待自己回去细细问了,冯睿也没说别的,只是轻声道:“那个女子,就是惠皇帝第四女,被封为琅琊公主,卿博古通今,可知道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置?”
王司空当日自然没说什么,告退之后,命人找来王胜安,把他骂的狗血喷头,称小圆本是琅琊公主,他怎么敢色欲熏心,称小圆是自己逃妾,王胜安那日却是听建康县衙的衙役说了,小圆去过县衙就再没出来过,他还当裘郁雨把她私藏了,并不知道小圆的身份,也就有这么一道表,被族叔骂着,也不敢回话。
王司空骂够了,才命他回去,预备和冯睿说,王胜安虽把公主当做妾,却也实在不知道公主的身份,罢官就了,只是王胜安的正室虐待妾室,让她不堪□逃走,就休了金氏,好让冯睿消气,本预备早朝后去奏明冯睿的。
谁知早朝上冯睿就提出另行册封,有人阻挠,王司空看见出言阻挠的是中书令郑丘,不由暗骂他糊涂,这样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帝的家事而已,拿出来给众臣商议,不过是给大臣们一个面子,怎么就较起真来了?
看见冯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侍中陈琅起身道:“郑大人,虽说公主乃杨氏所生,然公主确是惠皇帝之后,陛下的堂妹,况且当日在洛京之时,已经被册封为琅琊郡公主,难道今日就不能另行册封了吗?”
郑丘哼了一声,对陈琅道:“公主身份自然是不假的,只是她有那样的母亲,况且已经有流言说,琅琊公主是屈身为妾,受不了正室的□才逃出来的,皇家颜面何存?”本来冯睿的脸色已经在陈琅出来说话时候,变的好看一些,谁知郑丘竟把这句话说出来,冯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朝堂之上的众大臣,也闭了口不说话。
当日冯瑗回来之时,关于她是逃奴还是逃妾的事情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若是逃奴,还能给冯瑗滴几滴伤心的泪,感叹下当日道者的判言不错,若是逃妾,以公主之尊,呵呵。
冯瑗是不知道朝堂上因为自己发生争吵的,她在第二日就搬到了瑶光殿居住,除了郑尚仪,谢皇后还遣了一名姓赵的尚仪来,按照礼制,十六名宫女,十六名宦官也已经配齐,她每日只需要按时吃药,调理身子就好。
慢慢的就到了五月时候,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她身子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这日一大早,冯瑗就见宫女拿了荷花进来,笑着问道:“可是荷花开了?”
宫女名叫紫茜,年纪和冯瑗差不多大,笑着道:“是,公主,太液池的荷花开了,奴婢见花开的正好,就采了几朵。”冯瑗笑笑,道:“用新鲜荷叶做粥也是好吃的。”还不等紫茜说话,另一个叫橙雁的宫女已经道:“公主,这道粥奴婢会做,等奴婢做给你可好?”
冯瑗轻轻点头,瑶光殿是靠着太液池边修建的,冯瑗从门口看去,可看到远处点点荷花尖尖,头偏了一偏,兴致来了:“索性,我们就去太液池边走走,回到宫里,我还没出过门呢。”后面的话是有些抱怨了。
紫茜和橙雁还在商量着怎么拿荷叶熬粥才更好喝,听见冯瑗这话,愣了一下,才开口说:“公主,你身子不好,御医让你好生调养着,这要是出了门,着了凉,那可不好。”冯瑗拢紧身上的狐皮大氅,对她们道:“我穿的这样厚实,不怕的,就去溜达一圈就回来。”
看见冯瑗有些撒娇的味道,紫茜和橙雁对看一眼,前几日御医说了,公主也可以出门走动一下,只是冯瑗不提,她们做宫女的,自然是能省一件事就省一件事,自然也不说,此时冯瑗说出来,推脱一下,也就出了门。
冯瑗慢慢的在太液池边溜达着,此时宫女们都穿了夏装了,那淡黄的纱衣,让宫女们嫩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的露出来,还有宫女荡着小舟,在荷花从中采着荷花,冯瑗的笑意越荡越大,当日幸好没死,也幸好没有顾虑太多,终究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不然顶多就是在王家做个小妾。
前面来了几个人,宫女们纷纷让开,冯瑗没有躲开,在这宫里,自己只需要给帝后行礼就可,就算是三夫人,也不过和自己一样。
来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看见冯瑗没有让开,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风景,这么热的天,竟还披着狐皮大氅,修剪的一丝不苟的眉毛皱了起来,她身边的宫女正打算说话,突然有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金家的逃奴,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