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逸曾经是个好孩子。
当然这一切都止步于那个夏日的午后。苏安逸喜欢那时候的林唯一,单纯直接,或许有些刁蛮,但却并不骄纵,像水晶般美好珍贵。
那天是谁主动的,苏安逸不记得了,只觉得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他是彼此的第一次,年少时候的冲动总是急切而毛躁的。现在想起来,苏安逸觉得自己还算是好的吧,起码他没有伤到她。
其实,那天的苏安逸也不好过。明明可以不管唯一的,但还是败在了她的眼泪下。两个人躺在被褥里面,十指相扣,谁都没有说话,但却都在想一个美好的未来。
直到唯一的小舅进来。
没有时间容许他们俩惊慌失措,苏安逸被狠狠地摔到地上,唯一的小舅用被子圈住唯一,然后喊来下人,将他赶了出去。
苏安逸站在唯一家门口好一会儿,正午的太阳打在身上,热辣无比,苏安逸总觉得心神不宁,毕竟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偷食禁果这样的事情,闹大了总是慌的,但是苏安逸更害怕的是唯一的舅舅。
唯一跟苏安逸说过很多次自己的舅舅,但却没有正式见过一面。苏安逸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景里,而唯一口中和善宠溺的小舅却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瞪着自己,苏安逸觉得害怕,真切的害怕。
直到佣人出来赶他,甚至连家门口都不准他停留的时候,苏安逸才离开唯一家,从那天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
苏安逸回家的时候,脸色苍白。他记得妈妈熬了绿豆汤给他降暑,但他喝完之后却又全吐了,然后便是闷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妈妈告诉他,他们就要搬家了,马上就走。
苏安逸尽管年轻,但他聪明,这事,起因在他,但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跟着父母离开S城。
他总算是明白了林唯一的小舅看着自己时候的那个眼神,苏安逸不甘,他不想父母因为他而受苦。
于是他去找唯一,他希望能有一线的生机,却没想,毁了自己的一生。
彻骨的疼啊。
苏安逸曾经是个好孩子,他以为这样的事情,只能跟心爱的人做,但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行为,叫做强暴,他不知道,不止是女人能够被强暴,男人也可以被强暴,而且是被两个男人强暴。
或许,那该叫做轮奸,不是吗?
苏安逸还没到唯一家门口,就被人给强带上了车,绑到了某个废弃的仓库里面。
松开的时候,他看见唯一的小舅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自己,苏安逸那时才十九岁,真的只是个孩子,只明白害怕。
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腿脚上的酸麻叫他一个趔趄又跌坐了回来,他只能仰头看着那个男人如同恶魔一般地停在他面前,低下头,像看着世上最卑贱的生物般,满眼的憎恶与厌恨,里头的情绪叫苏安逸觉得恐怖。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不起,我错了?但,他不觉得,喜欢一个人,做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有什么错的。
于是,他只能选择沉默,沉默地听那个男人宣判他的死刑。
“苏安逸?你怎么敢,动我的唯一呢?连我都舍不得伤她,你竟然敢!”阴柔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凛人,苏安逸看着面前的男人,好看的脸上有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然后苏安逸看见,他笑了,忽然的,一种疯狂的肆意。
他拍了拍手,苏安逸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他身后,苏安逸不明白,他以为,他们要打他。
然后对面的男人,直起身,用一种很欢快的口吻说,“你怎么可以动我的唯一呢?你会付出代价的……”
苏安逸看着他们两个过来,脸上带着麻木空洞的神情,苏安逸记不得他们的脸,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他害怕的,然后是无边的羞辱与疼痛。
苏安逸哭了,他没吭声,神情变得与他们一样的麻木,他偏过头,看见椅子上的男人名贵的皮鞋,修长的双腿,他微微抬起头看他,而他的脸上除了肆意的报复之外,没有其他。
苏安逸想告诉林唯一,她的小舅怎么可能是和善的一个人呢?一个和善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当一切结束之后,苏安逸像是一块破布般被丢在潮湿的地上,他抱着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身子没有一处不疼。苏安逸闭着眼,脑海里却是林唯一光裸美好的身子,洁白得如同一块璞玉。
他听见街心公园里,鸽子的咕咕声,飞起时拍打翅膀的声音,然后他有一瞬间的失聪,到了最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一下,一下,敲疼他的耳膜,他想要毁掉一些什么,可是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的身体还是蜷缩地丢在地上,像一块破布。
他听见唯一的小舅舅,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离唯一远远的,若是敢再靠近唯一,我要你生不如死,你知道的,弄死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当仓库里开始黑下来的时候,苏安逸才动了动酸疼的身体,嘶哑地笑了起来,像是一只摔坏的风车,呼哧呼哧,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刺目恶心,苏安逸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颤得直打摆子,他将衣服穿好,然后走回家。
疼啊,但一路走下来,他产生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他将换下来的裤子踩在地上,莲蓬头上打下来的水浸湿了上面的血,重新绽放出大朵大朵妖冶的花。
苏安逸抱着自己,缩在热水下面,无声地哭,手腕上是死死挣扎忍痛后留下的乌黑与青紫。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恨,他在摧残面前,不曾学会恨,因为老天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来将那份羞辱酿成强烈的仇恨。
真正的恨,是在第二天全家要走的时候学会的。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苏安逸只觉得是不是老天给的一次解脱的机会。但,这不是一场解脱,而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灾难。
他的腿,就是那个时候残了的,他的家,就是那个时候没的。
他一身清白却有一身污秽地离开S城,那时候的他,知道了,什么才叫做恨。而七年之后的今天,他没能报复那个男人,而那些不堪的过往却又像是沼泽底下腐烂的污浊,汹涌地翻滚上来,他无处可逃。
苏安逸感觉许久之后才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然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那人,一脸的惶恐,苏安逸手脚僵硬麻木,却有一种恶意报复地快感。
他笑了,用一种渗透骨血的妩媚与妖娆的方式,眼底却封住一片狰狞与骄傲,他败了,也胜了。
这就是人生,不走过那个街角,你永远不会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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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唯一想,这就是命运啊,原来真相果真是那样的不堪。
她来,是因为与代言的明星谈妥了价钱,她必须亲自带着合约过来找小舅,但到了楼下的时候却又不想上去,于是才进了这家茶厅,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她看见了苏安逸。
茶厅里每台桌子都是隔开来的,而林唯一选的位置偏里头,除非走到里面来看,否则外头进来的人是看不见她的。苏安逸与小舅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看见她。
林唯一正想着怎么让这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将当初的事情解决掉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坐到了一起,鬼使神差般,林唯一不想这个时候站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会是她的小舅,那么的冷酷与残忍,林唯一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生冷的词与小舅联系到一起。
当年的事,竟然会是这样子的。
林唯一站起身,走到苏安逸面前,低着头看着那张好看清隽的脸,心口疼得厉害,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她跟小舅说,那件事是她自愿的,她真的喜欢安逸,那个时候,为什么小舅就不听自己的话呢?苏伯父、苏伯母,那样和善的一对夫妻,竟然早就死了,这叫林唯一觉得恐怖。这一切,都是小舅策划的,不是吗?
难怪苏安逸问她,他过得好不好,林唯一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唯一咬着牙,低下头,正好看见小舅甩在桌面上的一打照片,颤着手拿起在手上,林唯一死白着一张脸,一张一张地看。
照片的背景里看上去是某个废弃仓库的一角,堆着很多废物,一具白生刺目的身体蜷在那里,林唯一眼底有泪就要滚了出来。
怎么可以……小舅,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苏安逸的确是想报复林唯一的。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林唯一,但却在看见她颤着手,拿着那一叠羞耻的照片时,苏安逸忽然发怒了。
猛地站起身,抢过照片的时候,狠狠地推了林唯一一把,眼底是深深的厌恶。
“林唯一,你该满意了,是吗?”
手肘狠狠地撞到桌角,热辣地疼,林唯一觉得手肘上一热,可能是出血了,但林唯一管不了那么多,她跌坐在小舅曾坐过的位置上,仰头看着苏安逸。
苏安逸却是死死捏着那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就是他,最狼狈最凄凉的样子,苏安逸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林唯一。
“林唯一,我真后悔,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你。”
林唯一看着苏安逸,看着他眼底的厌恶与痛恨,林唯一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恨自己。果真都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这一切的一切,难怪苏安逸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都找不到当年时的一点影子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林唯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要说什么呢?在这样狰狞的现实面前,她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呢?她根本,无话可说。
苏安逸鄙弃地看着林唯一,他欣赏着她脸上的惶恐与苍白,他看见她心底写着的情绪,想赎罪吗?
怎么赎?林唯一,你不知道,死去的人不能够再回去,断了的腿就算接了回去,也还是个瘸子,更不要提心底的伤了。
林唯一,你想怎么赎?
苏安逸将茶壶从炉上取下来,图片的一面,对着自己,一张一张地借着里面的小火点燃,那股气味叫人作恶。
林唯一低下头,看见那些塑脂燃成一点点的黑色,上面挂着火苗子往下滴,像一团团的小火球,原本透明的炉子点成了一处处的黑。
林唯一一动不动。
直到所有的照片都给苏安逸用一种安静沉闷地方式燃净之后,苏安逸才直起身,将茶水倒进炉子里,灭了里面的火。
“林唯一,现在你觉得,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了呢?”说完这句话,苏安逸没有等林唯一回她,直起身往外走。
林唯一安静地看着他离开,没有喊他的名字,仔细地看,才真的发现,苏安逸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他的脚……
茶厅里没有多少客人。
这头发生的一切,除了林唯一被推开的那一下,算是一场小骚动以外,别的时候,根本就没人看过来。
所以,林唯一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手肘上的疼痛渐渐散去,但就是稍稍一动,痛处就一抽一抽的,索性就不动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早就熄了火的炉子。
服务员过来的时候,他想问需要帮忙吗,毕竟这里被苏安逸烧照片的举动整得无比凌乱。林唯一抬头的时候,脸色白得好像一张纸,她冲服务生摇了摇头,说,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服务生离开,林唯一坐在还是坐在那里,拿出手提包,里面有一份要跟小舅签的合约。
林唯一取了手机,手心发寒,身子也开始打起哆嗦,她也笑,凭什么所有人都笑,就她不能笑呢?
手背抹了抹干涩的脸颊,林唯一找到小舅的手机号码,打了一条短信。
“小舅,我有合约要找你签,在绿园茶厅等你。”发完这条短信之后,林唯一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一桌子的凌乱,她也不管,脸上的神情是真的空洞与麻木。
那天之后,小舅把她关在家里整整一星期,请了假,他自己公司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自己,不说话,那几天,家里的气氛阴沉得可怕,林唯一试图求小舅,她说自己高三了,她需要去学校读书。
小舅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每天让下人伺候她洗澡,一天起码洗上好几次。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她才能重新回到学校,可是回到学校的时候,苏安逸已经转学了。
去了哪里,她根本都不知道,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再见面时候他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心安,以为他过得很好,但却没想到,光鲜的背后是这般的强疮百孔。
她想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
果真就像苏安逸说的那般,不如不遇啊,倘若当年自己不去招惹苏安逸,那么此后种种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一切都还能维持假面的完整吧。
林唯一听见脚步声,然后抬头,看见小舅冲自己走了过来,嘴角俊美的笑,越靠近越是凝结,到了最后,林唯一总算看见了小舅眼底的惶恐。
那种惶恐,不同于苏安逸瞳孔里放大的那种,小舅的惶恐来源于她,林唯一,这点,林唯一明白。但是苏安逸的不是,苏安逸的惶恐来自小舅,来自那段逝去的岁月,林唯一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的人,以一种小心翼翼地姿态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
林唯一想,曾今的自己,把小舅当成是天,把苏安逸归为自己的,在她心里,他们两个便是全部的世界,最好的,都在她林唯一生命里出现了,她是多么的满足。
现在看来,那一切都是假象啊。
小舅,小舅……
林唯一开始努力回想记忆里小舅的模样,可惜的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记忆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紊乱的只能是试图回想与拼凑的自己。林唯一只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在等一个解释吗?
不,不是的,该说的话,刚才在后头她完全听得一清二楚,她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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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文讨厌苏安逸,所以茶厅里给出的致命一击,让柏文的心情大好。如果苏安逸识时务,他就该再次离开,而不需要他动手。
尤其在回了办公室,看见林唯一的短信时,柏文觉得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尽管还是那家茶厅,但是柏文并没有想许多。
柏文只是交代秘书出去一会儿,然后就直接往茶厅赶,可是当进了茶厅,看了一眼整个茶厅,就看见林唯一坐在自己刚才离开的那张桌子上时,柏文觉得有些怀疑。
越靠近才越是心惊胆战,唯一的脸色很难看,真的很难看,苍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柏文的脚步有些犹豫,直到看见满桌的凌乱,包括那茶炉底未曾彻底燃尽的照片一角,柏文只觉得有一种东西开始倾颓。
僵着嘴角,柏文试图让对面的唯一笑一下。
“这桌子都没收拾过,算了,我们换……”柏文说着就想抓着林唯一的手站起来,但是林唯一的手却是冰凉湿滑的,一甩就脱了柏文的手。
林唯一微微仰着头,巴掌大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却有一种灰烬后的孤寂,“小舅啊,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吗?”
林唯一还是叫他小舅,尽管面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得可怕,但林唯一还是习惯地喊了他一声小舅。她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那些照片,那场对话,她都看得分明,听得清楚明白,哪里假得了呢?
柏文的手猛地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嘴角的笑依然优雅,但是眸子里却带着一种失去的恐慌。
他没有想到,老天一个浪,就这么打得他措手不及。唯一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苏安逸?不,不应该是,苏安逸他除非不要那张脸才会撕破这一切,把事情都告诉唯一……
林唯一没有等到小舅的回答,但是想也知道,铁铮铮的事实,容得谁来辩解?就是小舅再商场上再怎样所向披靡,总也不能将死得说成活的吧。
慢腾腾地动了下身子,林唯一从随身的包里取了文件出来,摊开递到对面过去,“这是明星代言的合同,柏总如何瞧着价钱合适,我们就把合约给签了吧。”
柏文看都没有看,只是对着面前的林唯一死死地看,他想看到她的任何一点情绪,愤怒或者惶恐,但是很可惜,这一刻的林唯一面目空洞,看他的时候如同陌生人一般。
低着头,胡乱翻到签名的地方,柏文签了字,笔却停在最后的一笔上,签好了合同,唯一是不是就要拿着合同离开了?
柏文不想唯一就这样走,但是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拧着眉担忧地看着对面的唯一,笔定在文件上却是动也不动。
林唯一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微微向前,取过文案,好早他并没有按着文件不让她取走,好在柏文下意识地松了笔,否则这份合约就失效了。
检查了签名,林唯一将合约放回到包里,然后站起身,看着对面的人,眼底一片安静,面目清冷,印出对面的人紧张的面色,林唯一觉得一切实在是太可笑了。
“小舅,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就这样吧,她不可能再见小舅了,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她想,真的是回不到从前了。
她负担不起这份畸形爱恋的代价,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