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并没有瞒下病情,在他看来,能够决定事情的人,还是只有柏文自己,就算林唯一是他的侄女,但决定权还是由他来掌控的,拿到报告反复确认之后,他才来通知柏文的。肾病不容易发现,直到病患开始出现腹痛之类的症状之后,说明已经严重了,而柏文就是这种状态。
林唯一之前在网上所能找到的资料,跟医生解释的也比较吻合,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怎么开口,就听见病床上的小舅脸色白了白,问医生,怎么治疗。是的,人都是贪生的,谁会好端端地,不把命当成宝呢?
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如果病情恶化,那就需要找合适的肾源做移植手术,当然,移植是最后的手段,移植之后如果不出现排斥现象,那么术后的存活概率还是蛮大的,现在医学技术的进步,还是能让病人健康生活的。
知道病人跟家属肯定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事情的,医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交代了林唯一一句,“林小姐,这段时间,还请你多照顾下你舅舅,有什么事情就喊我或者护士。”
医生的这句话,对柏文和林唯一都没有什么冲击力,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亲属关系,但对琳达来说,那是震惊无比的。
她作为柏文的秘书,知道从柏总到W城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花在林唯一身上的心思只怕是最多的,而且那种牵扯让琳达以为,本该是属于男女之间才有的一种,可是医生刚才开口的那一句话,叫琳达觉得震惊,他们竟然是舅舅与侄女的关系,这让琳达觉得诡异。
她现在只能沉默,看了看病床上的柏文,又看了看站在沙发边上的林唯一,她只是局外人,没有发言权。
柏文大概是最先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的一个,看着琳达,“公司的事情你暂时先找副总,大体上的安排,我都有跟你交代过,实在重要的,你再拿过来给我看,好了,你先回公司吧。”
就像刚才琳达自己想的一样,她是外人,所以是需要离开的一个,到底是资深OL,琳达没有多说,只是说了请柏文安心养病,公司的事情她会好好打理的,然后冲林唯一笑了笑,这才离开病房。
然后房间里就剩下林唯一与柏文。
肾癌,林唯一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小舅会生病,他还这样年轻,没有成家,没有孩子,林唯一或许从没有真正恨过小舅,就算小舅对苏安逸那样子做了,但是良心上讲,她恨不起来,小舅对她,总归是极好的。
“小舅……”林唯一讷讷地开口,喊了柏文,换得柏文松开眉宇的一个微笑,“不是说还能做手术吗?没关系,生老病死都是人的命,再说了,还能换肾呢,倒是你,这段时间,就算是不愿意,总要多来照顾下我,进手术室的时候,你还得帮我签字呢。”
林唯一离开病房,就看见沈嘉言站在病房走廊的尽头在等她,林唯一快了两步走过去,干涩地笑了笑,沈嘉言拧眉,“怎么了?”
沈嘉言在楼下实在是等不住了,想了想,又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走到这里来等她,然后就看出了林唯一的精神状态不对,这让才进了一步的沈嘉言直觉得不好。林唯一抿了抿唇,唇色有点发白,只说了一句,“你陪我去问问小舅的主治医生吧。”然后沈嘉言才知道了,柏文生病的事情。
医生这次解释得比较详细,林唯一知道,其实动手术成功的概率不算大,基本上是要换肾了,而且换肾之后也要看运气,也有人换过肾之后只能活一两年的,这些都要看运气了。林唯一一直是脸色苍白地听着医生的解释,这个时候的沈嘉言比林唯一要显得理智很多,问了手术中可能发生的一些问题,比如风险或者术时的并发症等问题,林唯一在边上听着记着,直到沈嘉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做手术时,医生回他,越快越好,拖得越久,病人的身体机能损耗得越快,到时候术时产生病发病的风险,包括术后机体的排斥,这些都需要病人尽快进行手术。
医生给的建议,总是最客观实际的,沈嘉言跟林唯一都知道。
走出医生办公室之后,沈嘉言牵过林唯一的手,两个人沿着医院的走廊慢慢走着,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沈嘉言开口,“我认识几个内科的医生,找他们来帮你小舅再检查看看,你不要担心。”
林唯一抿了抿嘴,在W城,沈嘉言认识的人肯定比她能找到的人要本事,她需要这样的资源,轻轻地点了点头,林唯一对沈嘉言说了句谢谢,倒是让沈嘉言有些不舒服,“说谢谢,倒不如来点实际的呢。”
沈嘉言说的话,看似无心,但如果往下接,就会往失控的方向上发展,这不是唯一现在想看见的局面,所以她只是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沈嘉言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说一些话的时候,不管柏文曾经做过什么,现在他是个病人,林唯一不会允许的。
上了车,等沈嘉言启动了车子之后,林唯一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求情,她问沈嘉言,能不能暂时停下针对天一的一些活动。
沈嘉言定定地看了一眼林唯一,然后偏过头,对着前面的车道,慢吞吞地开口,“有些已经进入轨道的事情,我不能牺牲公司的既得利益,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别的,我可以不去做。”
这件事,算是林唯一求了情,的确,她不想这个时候再出来一些事情来刺激到小舅,而在沈嘉言面前,她或许已经能抛掉一些坚持,求他,并不算是什么难过的事。
沈嘉言把林唯一送到家,叮嘱她好好休息,等他联系到几个业内权威医师之后,再跟她联系。林唯一到了房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明白沈嘉言为什么一直强调要她好好休息,的确,眼睛下的一圈青紫告诉自己,她需要彻底地休息一下,真的是太累了。
其实没有一个人休息好了。
林唯一是这样,沈嘉言是这样,柏文是这样,苏安逸也是这样的。苏安逸回到房间之后,一个人坐在床沿,手一直狠狠抓口着膝,那处的伤已经好了,但他还是会痛,有的时候甚至疼得要他忍不住想吃止疼药,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伤口已经痊愈了,疼的是他的记忆。
就在林唯一说她要走之后,他整整疼了一整晚,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他忽然发现,除了林唯一,他竟然没用到一点反抗的法子都没有了。公司已经送给了柏文,要怎么整那都是他柏文的权利,他连跟他进行商战的基础都没有了,七年时间的努力,他拱手让人,自以为得到了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可其实呢?
林唯一不是死的,她是活生生的人,他以为七年前的事情,对所有人,起码是对他跟林唯一应该是一道最强大的枷锁,他一个人背负着枷锁行进了七年,就在他以为林唯一会帮着他将那枷锁解开拿下的时候,她抛弃了他,她嫌弃他被七年扭曲了的灵魂,她有了喜欢的人,她为了喜欢的人,置他不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不,不能这样,他要找一个突破口,他不想失去这场较量里的主动权!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柏文,是的,他想,他要去看看柏文。
林唯一离开医院没多久,苏安逸就来了医院。敲门之后走了进去,柏文的气色不算好,尤其是脸上那一瞬间凝重的神情,苏安逸觉得不对劲。
柏文没想过,进来的人会是苏安逸,唯一已经走了,没道理会再回来一趟,而苏安逸是他永远不想看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林唯一。柏文并没有绝望,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病症,得了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最差还能找肾源换肾,只是对着苏安逸,柏文选择沉默。
谁都没有先开口,就算是苏安逸主动来看柏文的。
苏安逸每次一看见柏文,他的膝盖就会开始痛起来,这会儿也是一样,若是平时他或许还是坚持一下,但是昨晚上他疼了一宿,这会儿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索性就坐了下来。
柏文的眼神是冰冷的,他对苏安逸从来就不会有颜色,“如果是想来看我死没有死,那么你肯定是要失望了。”
柏文说这话其实一点都没说错,这世上苏安逸最恨的人就是他,现在他病了,苏安逸巴不得他马上就死了,他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苏安逸也不矫情,斜着嘴角笑了笑,“柏总,你跟我一样可怜,我残了,你病了,最想要留下的人却没有选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柏总,你疯了一般的对我做了那些事,到头来,除了把她推得更远,你还得到了什么?”
其实苏安逸只是来看柏文的可怜样子,他得不到的柏文也得不到,而对柏文来说,只要不是他柏文守在唯一身边,他都会恼怒。
难得的,这一次柏文没有发火,只是安静地看着对面的苏安逸,然后笑了起来,他是柏文,就算是病着,也是聪明的,只需一心就能看穿苏安逸的心。
“是啊,就算我病死了,能够让唯一安心的人也不会是你,对我来说,只要不是你,那就不会是最坏的结局。”柏文的话很恶毒,恶毒到苏安逸牙关咬得死紧,他在鄙弃他苏安逸,是的,这世界上的男人,再没有人比他苏安逸还要配不上林唯一了,不管是柏文这样看,就是唯一,恐怕也是这样看的吧。
苏安逸眯着眼狠狠地看着躺靠在病床上的男人,“怎么,生了什么病?我瞧着也没什么大问题,可不是什么苦肉计吧?”
柏文不可能告诉苏安逸他得了肾病,他服软只会在林唯一面前,别的人永远别想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你的腿也残废了,也使过一次苦肉计,怎么,留不住人了?”有些事情,需要用眼睛看,柏文没瞎,只能说苏安逸还太嫩,有些掩饰装得不够好。
苏安逸没想过自己会送上门来自取其辱,几乎不掩饰地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柏文,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会罢手的。”
等苏安逸离开之后,柏文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按了铃叫来医生,他不像死,想要活,而且是好好的活,如果他走了,他的唯一谁来照顾?谁来保护她?
所以,他必须活,钱他有,但是命只有一条了,他不舍得走。
沈嘉言那一头,送林唯一回家之后就打了电话,找了关系,约了两个医生,电话里把柏文的情况说了一下,给的答复都差不多,手术的效果不会很大,复发是一定的,只能延缓一点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植。
毕竟是柏文的事情,沈嘉言也只是因为林唯一的关系才会出手帮忙,他找的这两个医生,是国内知名的器官移植一把刀,就算是沈嘉言接着沈家的后台与背景出马,已经有能匹配的肾源,排上手术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两个月之后,而那个时候,柏文的身体绝对已经恶化,承受不住手术的巨大刺激。
所以,先进行常规手术,控制病情,调养身体,然后再进行移植,不过前提是肾源能马上找到。
沈嘉言让秘书将对方传过来的案例资料打印整理,自己这边却是赶了两个会议,出了会议室,就带着秘书整理好的几个案例,去饭店打包了午餐开车去找林唯一。
要不怎么说沈家人都是腹黑的,当初沈母将一把钥匙给了林唯一,还把另外一把钥匙给了沈嘉言,这会儿沈嘉言来找林唯一也不用敲门,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到桌上,就进去看林唯一,瘦瘦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被褥中间,脸上睡出一点酡红的印子,呼吸软软的,沈嘉言心底一软,坐到床侧仔细地看唯一。
这丫头就是睡着了,眉宇都是皱着的,她倔强到让他舍不得放手哎。
知道林唯一困,想睡,但是沈嘉言还是推了好几下,把迷迷糊糊的林唯一叫醒,扶着有些小起床气的林唯一进浴室,自己则是把饭菜都摆好,等林唯一被牵到饭桌前坐下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饿坏了,连带着竟然也忘记问沈嘉言了,他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沈嘉言带来的饭菜很合唯一的口味,吃得也比较多,直到放下筷子,小声打了个饱嗝之后,林唯一才觉察到自己似乎失态了,抬头就看见沈嘉言也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吃饱了吗?”
林唯一脸一红,点了点头,沈嘉言站起身,“我找了几份资料,你看下,我不方便拿给你小舅看,不过你可以。”
林唯一是文科出身,这样的医学案例,除了那几组数据看得懂之外,别的看得不是太懂,沈嘉言边把自己联系到的医生说的建议转给林唯一听,具体的主意还是要林唯一跟柏文决定,这一点,他不能喧宾夺主。
沈嘉言说完之后,就耐心等着林唯一,她看着病例,瞪大了眼还是放弃了,抬头看沈嘉言,“这几份案例,我看不懂,能不能请你认识的那个医生过来帮小舅看看?”
林唯一不会傻到提出把这个案例拿去给小舅现在的主治医生看,就跟她自己做策划一样,内部资料不外传,就是自己人也要守着,林唯一现在起码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这病起码还是有治的,只不过目前最关键的就是找到匹配的肾源。
林唯一送走了沈嘉言,沈嘉言也没死皮赖脸留着,昨晚上就收到了传真,弗雷德里克已经回德国了,而且也跟几个大型器械商谈了一下,不过具体的事情还要沈嘉言去做主,事情也会很忙,不可能一直呆在林唯一身边瞎耗时间。
房间里就剩下林唯一一个人之后,她把几份病历都看完之后愈发肯定了一个事情,手术要越早动越好,起码要把病情稳定下来,至于肾源,林唯一想过了,现在现有的肾源里找找有没有匹配的,如果不行,那么她就去试试看,好歹他们是这世上彼此最后的骨血了。
林唯一带了汤去看柏文,去的时候,柏文在睡,林唯一也没有打扰他,放下保温杯就去找医生,医生对于林唯一的问题也给了很中肯的建议,的确,就像沈嘉言告诉她的一样,手术的确不能再拖了。
想了想,林唯一还是问了出来,她作为柏文的侄女,如果她的肾捐给小舅,会不会效果最好。医生显然是呆了一下,眼底却是微微一暖,的确,他也不是瞎子,林唯一跟柏文虽然是舅舅与侄女,但是他看得出来,林唯一每次来总是不算很热情,不过这次,她竟然有这个捐肾的想法让他觉得,林唯一还算不错。
“这话说得也算早了,我们会在现有的资源里面寻找匹配的,不过这话也要说前头,并不是所有的亲属都可以进行这个手术,也可能会出现排斥现象,但如果成功的话,成功的概率,包括之后病人的康复情况都会比较好,这点是肯定的。”
医生的话很中肯,林唯一谢过医生,想了想,既然这样子,那就先试试看,如果她可以救小舅的话,捐一个肾给舅舅,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以后只要好好调养,总能养好来的。
“医生,我最近身体可能比较差,回去调养几天,然后你帮我安排做个试验,看看我的跟小舅的匹配不匹配。”
林唯一的这个打算,除了跟主治医生说过之外,谁都没有告诉,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肾脏适合不适合小舅,她看过资料,一个肾也能提供人体所需要的功能,除了承担必须的风险之外,对林唯一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调养好身体,不管到时候要不要上手术台,起码接下来小舅的身体都需要他的照顾,她不能倒下。
沈嘉言如果知道林唯一了这个打算,只怕当时就会拦下来,柏文与林唯一之间,并非真正的血亲关系,一旦做了这个配对实验,他担心柏文会更加疯狂的。
快下班的时候,沈母给沈嘉言打电话,问能不能约林唯一到家来来吃饭,沈嘉言知道母亲是好意,希望家里的人对林唯一能够满意一点,但是沈嘉言也知道,柏文现在身体不好,林唯一肯定也没多少心思在这边,索性就把柏文生病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沈母听完之后略微想了一下,“唯一舅舅的事情,你能帮就尽量帮,毕竟是唯一的亲人,不过今晚上要不要过来家里吃饭,那是唯一的事情,你用不着帮唯一做决定,这样,反正时间也早,你先跟唯一商量看看,一会儿再告诉我,不过不管唯一来不来,今晚你要回家吃饭,你爷爷奶奶想你了。”
的确,沈母这样做是有自己考量的,唯一既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搬回去住了,那么她就要确定,自己儿子在唯一心底的分量有多少,唯一如果足够聪明,那么今晚的饭局,她就会来。
沈嘉言不知道沈母的心底,他再厉害也揣摩不出来女人这么弯弯曲曲的心思,不过他还是按照母亲的建议,给林唯一打了电话,林唯一这个时候还没到家,她在逛超市买食材,既要养好小舅的身体,也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这点她自己最明白。
林唯一看着冷藏柜里的新鲜食材,的确是有过犹豫,不过很快释然,虽然沈父每次见面都会给林唯一很大的压力,但是她还是答应了,“我正好在超市,买些沈阿姨喜欢吃的水果过去,好不好?”
挂上电话,沈嘉言眼底是掩不住的笑,马上给沈母打电话,“妈,唯一晚上来吃饭,她喜欢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