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火势越发惊人，大火绵延不断，村子里的屋舍几乎尽数点燃，无数的鹅毛大雪不断落入簇簇火焰中，竟然不能把这片火海给扑灭，反而如油脂般，使火势越发骇人，整个村子里水汽弥漫，热浪翻滚。
把吴村长从雪中刨出来交给乡勇照顾之后，莫小树就匆忙离开，脚步缓慢的走在连贯村子两头的大道上，热气让大道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浸入泥土之中，路面变得泥泞不堪。
莫小树在前，而他身后，十数位互相搀扶着的男子聚成一团，沉默不语的跟在莫小树身后，不发一言。
直到出了村子，莫小树转身沉默的看着他们，他们才松开互相搀扶着的手臂，齐齐朝莫小树一拜，齐声喝道：“莫家无相卫，见过家主。”
莫小树不语，沉默的站在村口那颗异常引人瞩目的百年老树下，据说在建村之前，这颗树已立在此处，夏日时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而现如今，绿叶落下化为泥土，老树褐色的枝丫树梢上布满了洁白的霜雪。
仔细的看着他们的面貌，莫小树许久之后才弯腰回礼：“莫家当代家主莫长风，见过诸位。”
听得莫小树的回话，那些人才把微弯的腰杆挺直，俱一言不发未语，表情平静的看着莫小树，因为伤痛身姿微有摇摆，可他们目光坚定，似在等待莫小树的命令，又似期望莫小树能对他们说些什么。
沉默许久之后，莫小树无声的笑了笑，看着站在中间的木纳男子说道：“刚才未曾想起，现如今才隐约记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家中府邸里见过你，那时候你是来向我父亲禀报军务，对吧！”
木纳男子点头道：“是。”
受伤胸口有些烦闷，呼吸都感觉困难起来，莫小树用手扯了扯衣领，寒风顺着领口灌入衣袍内，冰冷的气流让莫小树精神一振。
表情痛苦的笑了笑，忍不住的咳嗽一声，莫小树望着面前十数人又道：“当年协助我和德叔冲出军阵的也是无相卫当中的人，对吧！”
仍是木纳男子回答：“是。”
“你是何名？何职？”
“关鸠，无相卫天甲部一组组长。”
无相卫分天地人三字，每字又分甲乙丙丁，生旦净末八部，前四部乃暗谍，后四部为死士。
而每部当中，又设有十二到三十六组小队，专司驻扎各地刺探消息，或潜伏于高官宗派之间，人数从三百到三千不等。
关鸠乃一组之长，在无相卫当中，官职不大，但算得上是中流砥柱。
莫小树沉默，望着只剩枯枝的老树，许久之后才道：“无相卫我曾听德叔说过，虽不知具体情况，但知晓无相卫是我父亲所创，整合了我们莫家以前的暗谍死士还收编了不少江湖上的流寇草莽，让其规模和资源得到了数倍的扩张。
但为何，父亲在兵败之后不用你们逃命，反而把你们留给了我。”
突然扭头看向一行人，其目光如炬，似有两朵骄阳藏在其中，让人无法直视。
无人回答，不知是守口如瓶，还是根本不知。
见无人回话，莫小树并没有追问，缓慢僵硬的坐着树下的顽石之上，肚腹处不知何时有温热升起，顺着经络骨骼游走，浑身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头脑也昏昏沉沉，舒服的想睡觉。
闭着眼睛，嘴唇微张似在呢喃：“我曾听闻，魏无敌座下七将，当中有三人来了无岐山脉，其中李淮已死，其余两人你们可知道在何处。”
风雪很大，站在风雪中的十数人很快就变成了十数堆雪人，一道声音乍然升起，却道：“不知。”
猛的睁开双眼，莫小树望着回话之人，挑眉问道：“那两人帐下难道就没有无相卫的暗谍，你们难道就从未联系过。”
“这……”
站着的人面色皆有些难看，踌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行礼道：“大羌国中，稍微有名气的官员宗门里，其中超过九层都被无相卫安插了暗谍，那两人帐下也有无相卫的人在。
可两人进无岐山脉事发仓促，且不带帐下任何兵卒，连直属他们的亲兵也不带一个，而是领了魏王帐下的两支亲军入山，所以……”
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后又道：“魏王亲军中我们也安插有人，但人数稀少，官职最高者也不过一是什长，能力有限。
且老家主有令，若遇见重大变故各部组之间立刻断掉所有联系，视事发程度决定销毁或藏匿所有资料。暗谍潜伏不动，以逸待劳，等待上司召唤。
死士隐匿于事先设好的集结地附近，等人持令召。这是老家主定下的危机条例，除了三位副指挥使调控联络外，无相卫其余人等都必须准守，若不是刚才家主您拿出莫家玉佩，您就算死了，我们也不会帮您。”
回话之人是一名面貌普通的汉子，身高体格都不出众，虽是修士，但境界极低，看似毫不起眼的他，却是负责联络无相卫各组的脚马之一，消息最为灵通之人。
莫小树沉默着，脑子里突然想起德叔曾在某个时刻给自己说过的一个小故事。
故事很简单，说的是数百年前，楚国来了名刺客欲刺杀秦皇，而秦皇喜好游猎踏青，每隔一旬都会去皇家围场转悠一番，猎些山林野兽。
得知有刺客前来的消息之后，虽知危险，但秦皇又不愿躲在深宫中，以免坠了皇家颜面。
可刺客实力强大，禁军若多，会使刺客更容易伪装，杀掉一名小卒冒名顶替对刺客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事。禁军若少，又难以抵挡刺客的刺杀，秦皇遇害的机率也不小。
当时秦国宰相提出一条计谋，选取数名身高相貌与秦皇相仿之人，着同一服饰，出宫时驾同样龙辇。
刺客虽知有诈，但自负实力超群，不退，围猎之时突然冲出刺杀秦皇，可杀死后逃离时才发现死的是替身，秦皇仍未死。
可事到临头，不得已，又冲向出现在眼前的另一道龙辇，可费劲千辛万苦再次杀死所有乘辇者后才发现……秦皇仍是假的。
可怜排行天下刺客前三的刺客，被万刃活生生的剁成了肉泥。
怕是到死了想不明白，当日秦皇并未出宫，高坐于戏台之前，笑看戏台新曲。
莫小树用手揉了揉水汽渐漫的双眸，收敛神色，对着哪位脚马询问道：“那两人既然没带亲军，你们又知不知晓那两人从魏无敌手中，要了多少人马入无岐山脉。”
脚马回道：“十二年前魏小然带了三百大刀卫，景洪带了九百龙枪卫，共计一千二百人入山，现如今还有多少人不知。”
莫小树沉默，看着重岩叠嶂的山峦，在这无岐山脉中，除了无数门派林立其中，还有数不清的凶徒恶人。
且无岐山脉中不凡凶险之地，每个无人涉及的局域内，说不一定就藏着吞人血肉的大妖。
当年李淮可是带了近三千人入无岐山脉寻找莫小树，可现如今只剩寥寥几百人。
大凶之地，可不是凭空杜撰而出。
“说不一定，那俩人碰见了某位隐匿于林的大妖，被他宰了吃肉也有可能。”
喃喃自语的说完，莫小树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缓缓起身，飘落在衣袍上的雪花顺势滚落，犹如一帘昙花一现的白色瀑布。
“走吧！这里风雪太大，还是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再谈。”
十余人互望了一眼，同时躬身行礼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