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拜托树儿哥照顾我们两人，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与树儿哥的关系更进一步，以便以后求他帮忙时他不好拒绝，对吗？”
冯四喜仿佛置若罔闻，笔直的盘坐在一簇火堆旁，面无表情不急不缓的喝着碗里滚烫的浓汤。
在他面前，一口半圆的石锅放在三颗不方正的石块上，橘红带着些许幽蓝色的火苗从拳头大小的孔洞中喷涌而出，锅里熬着骨汤，汤色雪白，香气扑鼻。
直待过了许久，冯四喜依旧一言不发，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冯四喜徐徐饮汤的大徒弟又欲开口询问，冯四喜才又说道：“没错，吾的确是起了这个心思，汝师兄弟两人平素与他关系虽说谈不上如胶似漆，但也不至于是点头之交。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如今他家族落难，身边能帮助他的好手肯定少之又少，汝师兄弟两人若是常伴他身旁，在他危难之际助他一臂之力，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关系必定亲密无间，倘若那时求他助吾等光复西楚，他定当不能拒绝。”
项春秋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树儿哥一定能帮助到我们，万一不能呢？要知道他可是说了，他们整个莫家现在被当反贼灭门了，家族里除了他全都不复存在了，刚才帮助他的贼人，说不一定就是最后一股效忠于他家的人。”
冯四喜愣了愣，呆呆的看着架在火上，那一锅正在不断翻滚的骨汤，眉头紧皱久久未语。
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世上之事本无定数，国之大树就算倒了难免会留下一些种子，而以前寄覆于大树上的生物们，或多或少会照顾大树留下来的，且正在慢慢发芽的种子，时间久了，终有一日小树也会变成大树。
若是小树中途夭折了也不可怕！吾等无非就是花了一些时间与心力而已，要知各国历代皇帝从不缺雄心勃勃之辈，他们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违反正统之势，当年霸王把楚国一分为二，乃是因为他半步金丹的强悍实力，在那一群老不死的人面前勉强说得上一句话。
而现在霸王已逝，复国之路更加遥遥无期，吾等能做的，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而莫小树在未来则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他现在虽然漂浮不定根基幼小，但他若成长为参天大树时，必当遮天蔽日，万古流名。”
项春秋沉默，脑子里回想起自己与莫小树以前见过的每一次面，说过的每一句话，可越想，就觉得莫小树越发寻常，没有半点锋芒露出。
除了今日在村子里，在雪地火海中，莫小树手持半截断刀平视前方，那看似平静的双眼内，却蕴藏着巨大的愤怒与骄傲。
特别是，他松开断刀举起一枚玉佩的时候，骄傲得如同一颗万年不垮的顽石。
或许是回忆里的画面有些血腥，项春秋脸色苍白的问道：“他能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年纪轻轻早已学会掩藏自己的锋芒，若度过这道生死大关，他必定会扶摇直上。”
放下木碗，伸出左手怜惜的抚摸着两个徒弟的头，似呓语般的说道：“吾曾说藏志于胸，容常人所不能，思常人所难思，欺天下难欺者，苦心经营，必得成功。
这句话我本是打算让秋儿学，可汝生性懦弱，学了也只会让汝更加不堪，无奈只能让茂儿学之，可他生性聪慧却粗枝大叶，总是在装痴傻时暴露出一些细小缺点，终难到至善至美之境。”
徐茂不知何时脸上就不再挂着人畜无害的傻笑，而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冯四喜，仔细倾听，在听得冯四喜说自己装痴傻不够完美时，终于忍不住轻呼喊道：“师父……”
冯四喜摆了摆手示意徐茂闭口，看着徐茂说道：“吾知道汝一直存有疑问，不知吾为何要汝在外人眼里装痴卖傻，那你可知吾楚国有位帝王，便是靠装痴傻骗过了其他皇储，在先帝暴毙之后，以迅雷之势登上皇位。”
徐茂额头上布上了一层细汗，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这件事他自然是听过的，且是记忆深刻，但他从未朝哪个方向想过，因为那个皇帝正是现在大楚国的皇帝，以前被称为……恒王。
冯四喜用勺子搅动了一下石锅里的骨汤，给两位弟子的空荡荡的碗中一人舀了一勺，感慨道：“当年恒王装疯卖傻，甚至于某一日在正德宫门前，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专心致志的捡着天上落下的鸟粪吃，从此之后，各位皇储皆轻视于他，认为先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一位傻子，可后来结果如何不用吾说，汝等自知。
自此，吾便得出一个道理，扮一个傻子，比装一个聪明人好很多。”
徐茂呆愣了片刻，不再言语，偏过头看着山洞里的黑暗地带，眼神闪烁，不久之后，脸上又恢复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项春秋，则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脸上似乎有些愧疚。
看着两名各有所思的徒弟，冯四喜被火光映照着的脸在无声的大笑着，他知道二徒弟今后会一直穿着那副憨厚又带点痴傻的性格皮囊，直至西楚复国之时，而大徒弟……算了，不想也罢！
又舀了一勺骨汤，拿过村里人送来的面饼泡在雪白的汤里吃着，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年在村里用天衍之术推演而出的画面。
不知何时，手里的面饼和木碗被放在地面上，盘坐在火堆旁的冯四喜气势在刚才莫名其妙的开始壮大起来，被火光映照的身影巍峨如山。
可惜，满脸泪痕。
就在刚才，他花了二十三年时间，用天衍之术终于循序推演出了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可惜，哪些东西里面没有自己，也没有西楚。
…………
命数这东西看似玄而又玄，但也不是无凭无据，若仔细寻觅，定能发现一些看似无关的收获。
冯四喜在这深山中已有二十三载，日日夜夜观其苍穹，用天衍之术推演出世间万物之命数。
可惜，人之命数善变不已，凡人根本无法揣测，但冯四喜却再未放弃，苦思许久，认为人之命数难测，便测世间百态。
一阵风，一颗草，一片叶，一枝花……
这些，都是他推演的东西，风儿刮过卷起几片枯叶，带着草种落向远方，柔嫩的草苗顽强钻出湿润的土地，可刚过几天，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拔除，随意的扔在田垄之上，因为它侵占了庄稼的营养……
一枝开在路边的野花因为长得鲜艳，被路过的侠客采摘下来送给了青楼里的粉头，粉头随意的放在窗台，便与猴急的侠客欢好，一只野蜂飞过，恰闻花香，钻进花蕊中勤劳的收集花蜜……
天衍其九，遁去追一，这便是天衍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