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东西即使是再过珍贵,但只要没被世人挖掘出它的价值之前,也只能沦为凡物,至少,莫小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在山洞中煎熬的把伤养好之后,今晨一大早莫小树就与冯四喜一起出了山洞,直奔后山山顶。
山道崎岖难行,更有积雪覆盖在草木之上,脚下虚实难辨,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得一身狼藉。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一直徐徐往上,待爬至山顶之时,两人额头也冒起了一层细汗。
莫小树不知为何冯四喜一定要选山巅上讲解道术,自己耐着性子苦熬了十日才问他,可冯四喜却始终不给出答案,始终坚持着讲解道术的时候要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出,还要一个可以俯览四周的山巅。
高耸入云的山巅在这附近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挑选一个较高的山顶自然是没有问题。
山顶不大,不过三五间屋舍大小,或是许久没有人来,上面草木丰盛至极,不少碧绿的常青草从雪层中探出细长的枝干,贪婪的覆盖在林荫之间,吸收着冬日里为时极短的阳光。
莫小树跟着冯四喜来到山顶一侧,看着艳红的太阳渐渐从山峦处拔高,望下望去,天地之间纯白一片。
冯四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软剑,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一道残影飞舞了数下,身旁两颗成人腰肢大小的树木就从底而断,断口平整如镜,离地两尺。
冯四喜率先坐下,望着前方身姿不动如山,山顶不时有寒风吹过,若不是在冬日,他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保暖的衣衫和皮裘,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惜现在,臃肿如球。
莫小树坐在另一个树墩上,压制住略显急促的内心,深吸几口寒气后轻声问道:“何为修行,又如何修行。”
冯四喜偏过头来看着莫小树,沉吟许久后才说道:“闭眼,感知。”
莫小树有些错愕,但仍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很快的时间,便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道法,自然也,修道者,修行自然之力也。天地元气密布这个世界的山川河流,入启元境之前,无非就是日复一日的吸纳天地元气改善自身罢了,这无须多说。”
话语在广阔无垠的世界中凭空响起,声音雄厚威武如同雷鸣,把莫小树吓了一大跳。
可很快他便恢复如初,因为他知道这是冯四喜的声音。
想大声开口说话,但又怕自己沉浸在这个世界里的意识被肉身强制唤回,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启元境之后呢?如何。”
说完之后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因为他并没有像从前一样被肉身强制性的唤回。
“一入启元境后,吸纳天地元气便不是首要之事,最为重要的便是感知,观其天地春夏秋冬之变换,人世间生离死别之无常。
每当有所得时,汝识海之间便会立起一面道镜,镜内记载着汝那时的所想所思。
随年日渐长,识海内道镜越渐增多庞大,那时便要开始抉择。”
莫小树问:“如何抉择?”
苍古的声音许久未响,这让莫小树心里略感烦躁不安,等待许久后,无垠的世界中一道声音再次响起:“融合或摧毁。”
眼前突然出现花花绿绿的一片,待恢复如初之后,眼前的世界又变了,山青水秀,草长莺飞,宛如现实世界一般。
但不同的是,这里天地之间浮立着数面大小形状各异的镜子,其中最小者不过成人巴掌大小,而最大者却仿若仙界之门,庞大无比。
最让莫小树震撼的是,镜子里面似有另一个世界,他能从那些镜子中,看到山川河流,人间百态。
“道祖曾说大道三千,而三千大道里又有无数小道,每有所感便可立一道镜,但人世间百态变化无常,所感知的道镜也变化无常,且随着年岁增长,识海里的道镜会越发繁多,要想每个道镜圆满,除非世间归于寂静才行。
而人之寿命有限,若想羽化登仙也好,追求更近一步也好,就必须得舍弃一些无关的道镜。把能融合在一起的道镜互相融合,成就属于汝自己的道,时间越久,对此道感触越深,道镜越发庞大之时,便可得到自己独有的神通之术。”
冯四喜的话音停顿了片刻,原本清爽的天地变得五颜六色起来,等再莫小树眼里清晰的时候,却发现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白一黑两支军队在战场中来回冲撞、杀戮,残肢断骸铺满了整个战场。
投石机和弩机击发的火球、弩箭在天空之中肆无忌惮的飞舞着。
云层之间,还有无数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女在各显神通,飞剑被闪电击打出云层,往下坠了数百丈后,又带着凄厉的剑啸之声冲入厚重的云层,片刻后,云层之间爆发出一大团刺目的烈焰……
“这便是吾兵之大道中的神通,那面道镜记载了吾从军生涯的每次战斗,其中有杀戮之道,权谋之道,无畏之道等等。
吾便是以靠这面道镜,观其吾每次战斗之得失,终在某一日,吾感知到了兵法之大道,挥手之间,道镜内百万雄兵任吾调遣,这,便是拥有道镜的神通。”
随着冯四喜的话语,黑白水墨的世界再变,莫小树站在一个偏僻山村里的学堂当中,一屋齐腰高的稚童正襟危坐,手捧着一卷蓝皮小书,表情严肃的看着书内的蝇头小字,异口同声的高声朗诵者书里的内容。
先生青衣儒冠,慢步游走与课桌走廊之间,背负双手,面带微笑,手里的教鞭随着稚童抑扬顿挫的朗诵而微微颤抖着。
没多久,屋外缕缕青烟从人家中冒起,饭香卷着花香,一起随着清风吹入明朗的学堂,掀起几张青衣先生放在课案上的纸张……
“这便是我在这小小村落里来,二十三年间的所感悟到的道镜,可惜,大道只能留一,不久后吾必须得把他毁去。”
冯四喜的声音有些感叹,似乎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而莫小树一只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呆了,直到冰冷的寒气把他冻醒,他在反应过来他早已回到现实当中。
“这便是启元后的境界?”
他无意识的轻声呢喃着,眼睛里的迷茫仍未散去,抚养他长大的德叔从未对他讲过这些,那本被他翻了无数次的小册也不可能有这些。
而他每次带着无穷的好奇心问起时,那面色时而红润时而苍白的德叔总是笑而不语,被问得不耐烦时,总是随口敷衍道:“少爷您为何要问我,老奴我不过只学得一些微末小道而已,天地大道三千,以后会有人给您仔细讲解的,莫急,莫急……”
眼神慢慢变得清明,望着红日冉冉升起,呢喃道:“此境,何名。”
冯四喜的身体佝偻的不成样子,原本红润的脸庞也变得苍白,就连鬓角花白的头发也变成了刺眼的雪白,用手颤抖的拢起额前被风吹散的头发,两只眼睛微眯着看着红日,微笑着说道:“此境名为……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