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长安。
晨曦拂晓之际,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浮在空中,打更人看不见那些黑色,却总觉得今天天色不好,放下家伙什寻了家面摊要了一碗胡辣汤。
他眯着眼,取了双筷子,看了看天,“这天气可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谁说不是呢。”
面摊老板擦了擦方桌,又同老街坊打了个招呼,接着吭哧吭哧地下面条。
太极殿上,南疆大祭师玉霖欠身同唐皇道歉,只道数个日夜过去了大家都疲倦之极,不如明日再说,且让诸位都休息一二。
大周国师同样如此说,那些勋贵达官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找了好些理由,唐皇一直不曾言语,数个日夜调动精力,他的身体早就疲倦不已了,这下只觉得身体都快动弹不得,可再如何也抵不过心中冷冽。
一时寂静。
良久,唐皇喘了口气,说:“那就都退下吧。”
众人都出了太极殿,玉霖和大周国师松离子草原王庭国师莫贺特勒一同离开,出了皇城坐上马车到了陵竹别馆。原本依照玉霖松离子等人的身份该是住在皇城之内的天阿宫,可谁又真敢让他们住在天阿宫。
谁敢?
别馆内,早有下人备好了茶,玉霖和松离子莫贺特勒各自落座,玉霖笑着同他们二人说了会大唐风土人情,外人只道南疆和大唐宿怨已久,大祭师玉霖又和琉璃学宫有仇,可谁又知道私底下玉霖还挺喜欢长安的。
在湿哒哒的地方呆久了,稍微干一些的地方都觉得新奇。
陵竹别馆后门依次来了不少行踪隐蔽的马车,守门的卫士大多没有放他们进去,只有几辆马车例外,都带着些信物。
唐皇寝殿,朝内侍急得团团转,连当年叛军将如今的陛下围困在死月城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唐皇本来身体就不大好了,又用了虎狼之药,虽然有玉霖那杯红玉茶舒缓了些,可一旦精力消散,身体反倒更加不好了。
任谁看不出来,南疆大祭师之所以不愿再呆了,肯定是心中有了成算,比如现在还在长安之外的那个国师,也许现在已经被带到南疆,也许永远回不到长安。
齐均摇的消息传回来了,只有一句向唐皇请死的话来。
三四个太医在旁都惶恐不安,生怕一不留神就要殉葬了,唐皇浑浑噩噩的,依稀听见有人在喊他。
“李小二,我今天收了一只兔子精,呐,给你瞧瞧。”
“喂,你可别死了,这可是我花了半年功夫才从我师父那偷来的清净丹,你这还要是死了,我该找谁来还钱啊。”
“哎,李小二,等我成仙我就来渡你,到时候让你做我的座下童子,绝对风光无比。”
“你怎么死了,你别死啊。”
李天玄猛地吐了口血,梦呓般地喊了句梓夏,竭力撑开眼皮后看着那些人又觉得自己还真是老了,怎么又开始做这些梦。落霞山都隐世了,哪里还能再见到梓夏,旋即又带着些自暴自弃般的感觉昏了过去。
朝内侍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嘶喊道:“陛下。”
太医从旁施针,好一会才让李天玄安静了下来,朝内侍细心擦干他下巴上的血迹,另一位太医说:“朝内侍,还望您多劝劝陛下,切勿再多耗损精力了。”
朝内侍摒退其他人,就留下几个得力的太监伺候着,出了寝殿的宫女中有几人小心朝着外界传递着陛下病危的消息。
唐皇病危的消息被有心人散播,不过小半天连长安百姓都知晓了,百姓人心惶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皇以及琉璃学宫身上。
可如今唐皇病危,琉璃学宫大半力量都在镇守昆仑渊,哪里还有力量兼顾长安。昆仑渊乃是妖魔封地,九霄廷议每次召开也都有着主持各国镇守昆仑渊的使命。
上一个百年是草原王庭派人去了昆仑渊,而后唐国强势崛起,各国相逼,前国师以琉璃天宫展现伟力,打服了那些人之后,却也主动镇守昆仑渊。
其他诸国碍于九霄那位还在,不好太过逼迫,可九霄廷议即将召开,唐国现下又失去了国师,稍有不慎就是被南疆大周等国分裂的结局。
唐皇病重,两日不曾上朝,朝内侍传旨让中书门下处理琐事,若有重大不决之事就先放放。世家勋贵在这两日多有动静,房玄龄裴行俭等大臣的府邸也是不断有客上门。
在唐皇称病不上朝的时候,齐均摇所率领的队伍也终于回到了长安,一回到长安就被骠骑大将军连凯给接了过去,各家都希望得到确切消息,毕竟涉及的是国师生死,他们那些站队的,下棋的,自然是要再三确认。
又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传了出去,唐国准国师李长庚重病不治,凡是琉璃学宫一脉俱都死气沉沉,江城这个国师故里的名头还没传出去就听说这个噩耗,那些个学子咬牙说要上长安找南疆大祭师他们报仇。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就在这个时候玉霖等各国来客也都上书唐皇准备离去,唐皇撑着病体再三挽留各国使者,最后见实在挽留不了随即下旨令礼部择选回礼,务要照顾好各国使者。
原本李天玄还要相送十里,玉霖等各国国师赶忙请辞。
玉霖在长安十里外的月牙亭前给送行的连凯等人说九霄廷议开时,他玉霖必定在昆仑迎接唐国国师。
连凯拔刀斩向亭外山丘,留下三丈深十丈长的刀痕,玉霖大祭师笑笑不说话,淡然离去。
唐国境内的宗门组织动向不明,沉世渊似乎有举派搬迁南疆的意思。
玄武街上有家鉴宝号,叫曲东流,在外也有东流斋的别称,门外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好像随着这南疆大祭师等人的离开都变得热闹了些。
曲东流外有家小吃摊,老板今年才十五,叫通文儿,身世有些可怜,平日里没少让大掌柜照拂,他手上活不停,给那几碗面又撒上了一些香料,然后端给了客人们。
两张桌子,四五个客人,离汤锅近一点的客人是个少年,津津有味地听着隔壁桌那两人说话,都是最近街上传的多的一些流言。
少年模样生得不错,梳着道士髻,穿得有些土气,通文儿擦了擦手笑道:“小真人觉得味道怎么样,我再给你添些面?”
小道士双眼发亮,说:“味道很好。”
通文儿笑着给小道士又加了些面,旁边的客人有些吃味,说:“文老板厚此薄彼。”
通文儿忙拿起笊篱,另一客人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够了够了哈,净欺负人。”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
小道士吃的畅快,从兜里捡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同老板道了声谢然后顺着人流往那处杂耍走去。
老远就听见了叫好声,他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位,看见里面有个老汉正指使着几只小毛猴变把戏,接飞刀走钢圈,博得众人彩。
他看得有趣,从兜里拿了一些瓜子嗑了起来。
“还真是有趣。”
小道士闻声看过去,那个说话的是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娃娃,七八岁,锦衣华服,一个人站在他旁边,嘴上还粘着些糖渍。
真可爱的小娃娃,小道士笑吟吟地问:“小弟弟,你觉得哪里有趣了?”
小娃娃吐了几粒山楂核,打量了眼小道士,来了些精神,“你也挺有趣的。”
小道士一直都喜欢小孩子,闻言更觉得他可爱了,长安的小娃娃都是如此?他忍不住捏了捏,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挣脱不得,眉头皱着,严肃说:“放肆。”
可小道士哪里会听,更觉得他这模样可爱了,又问了遍小娃娃的名字,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转了转手上的糖葫芦,犹豫了会。
玉林,玉石的玉,林木的林。
玉林反问了句。
小道士不客气地尝了块玉林手上的糖葫芦,还挺酸,混着人声,就听见他道:“李长明。”
与世长明的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