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理寺。
孔疑达出了皇城便被大理寺卿唐照派人请了过去。
少卿戴胄在一旁候着给两人倒茶,唐照漫不经心道:“说吧,陛下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孔疑达仍就是白日的那套说辞,唐照嗤笑了声,“你当我会信?”
两人从小便认识,对对方十分了解,眼睛一瞥就看得出来孔疑达肚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那表演更是从小看到大,要真相信那就是脑子里灌了浆糊,委实不清醒了。他沉声问:“可是陛下有了什么想法?”
敌国环伺,内亦有忧,这个时候若说唐皇没有什么安排他却是不信的。
“真没有。你这人整天疑神疑鬼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改掉。”孔疑达是服气的,自己这发小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他哎了声,轻描淡写道:“你放心,要是真有什么事我难道还会不找你?有祸肯定我们一起背!”
“你!”唐照抓狂。
说时迟那时快,“大人喝茶,喝茶。”戴胄忙是岔开话题,心底满是无奈,这两人怎么每回聚在一起都要闹这一出,老男人都是这般烦人?
孔疑达让戴胄让开,而后嘚瑟地看着老伙伴,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块令牌,唐照不明所以,在见到令牌后慌忙起身连着戴胄一同躬身行礼。
孔疑达将牌子一收,走上前,故作惊讶地说:“唐大人为何行礼,按照礼法我可需要向您行礼。”
“免了!”唐照冷哼了声,“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模样。”
孔疑达右手又有了往怀中探去的意向,看得唐照气得不打一处来,然而这次只是虚惊,孔疑达起身,将那茶香浓郁的茶水喝了两口,干脆利落地说道:“走了,不用送了。”
他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大理寺,戴胄咳了咳,安慰道:“大人别气了,孔大人性格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照捋了捋胡子,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叹,旋即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担心。”
“他啊,就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驱魔司空了大半,那巫蛊咒术还未解决,然而小纸人身上记载那具体地点的灵犀那夜被黑影人打散了许多,因而有些难找,为了尽早找到蛊虫来源,还在长安的驱魔卫都受到了东方无尽的安排排查各地,早晚都需要有一定数量的人巡逻。
还有小部分人在档案室翻看卷宗,主要是最近一年内长安所发生的奇闻怪事,卷宗如烟海,密密麻麻得看着头疼,更别说是去寻找蛛丝马迹了。
李长明白日正式加入了驱魔司,因为在点灵法的精深造诣而被分到了八卦卫,和姜不回一个小队。八卦卫是驱魔司最杂也是最热闹的了,还举办了一个欢迎仪式,自我介绍时有人当场想比试比试术法,李长明犯了难,坦言道自己只会点灵法。
这下众人又震惊了,却也为他年纪轻轻在点灵法上成就非同一般找到了理由,修行不深原来全是花在了点灵法上,这样想更是让几人觉得自己在术法上其实并未下多少工夫,不然又怎么会只是现在这个水平。
姜不回勾着他脖子,众人欢天喜地地庆祝了起来。
李长明刚加入驱魔司就和姜不回一同接了任务,两人带着四名五行卫守在莺歌燕舞。
莺歌燕舞是长安有名的勾栏,不知多少达官贵人都曾来过,这儿人流量多且杂,最是容易出乱子,他们换上常服,个个都是英姿勃发好青年。
才到了莺歌燕舞,就有龟公老鸨上前邀客,姜不回来这抓过一次利用术法残害人命的修士,对这还算熟络,搭着李长明的肩膀进去。
莺歌燕舞内早就坐满了人,顺着护城河又连着几艘画舫,明灯千盏,许多妍丽姑娘正在台上跳舞,客人们吃着酒,不住的叫好,二楼三楼还有画舫都可以见着许多人人来人往,嬉笑声歌声不绝于耳。
李长明虽说还去过那如梦坊的花楼,可那儿的人要少了许多,若真要比较,还是这儿的场面当真是千丝万花入目,委实迷人双眼。
五行卫对视了眼后去了不同的位置坐着,二楼三楼还有画舫都去了人,并且挑选得也是视野开阔的位置。至于姜不回则带着李长明去了正中间的被屏风包围的软塌上。
有美人斟酒,是西域传来的葡萄酒,酒香袭人,混着胡琴声,令人难免沉迷。
然而李长明不是。
他认真地尝过了案桌上的小吃和糕点,虽然不比玉林家中食材顶尖鲜美,却莫名的多了一些烟火气,他吃得心情愉快,姜不回看他这样子,更是叹了口气,长明小时候看起来过得很难啊。
他压下心中酸楚,却也没有忘记任务,对于蛊虫,唐国也有许多专门研制的奇特之外,只是一直收效甚微,到如今也不过是做出了一些克制常见蛊虫的药物。
李长明旁边的软塌上还坐着一人,他看了眼,然后扭头同姜不回说了句话。
“那人身上有蛊虫藏着。”
姜不回微惊,他没看出来,不过他却是相信长明的,毕竟点灵法对于生灵影响最大,其身上的气机可能有所不同,所以才发现了那人身上的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举着酒杯好似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过去,接着似乎不小心绊了一跤,杯中美酒都倒在了那人身上,湿了右肩衣衫。
那人冷哼了声,起身,皱着眉恼怒道:“你走路没长眼?”
李长明过去扶住姜不回同那人道歉,并且当即掏出了银子赔罪,对方见着银子这才好受了许多,虽然不喜,怒气还是消散了不少。
一番搭讪后姜不回问出了来历,这人住在永兴坊,姜不回用术法探查过了,他身上的确是有蛊虫附体,姜不回将消息传给了一名五行卫,然后让他们在这看着, 自己和李长明去永兴坊看看。
永兴坊距离莺歌燕舞不远不近,两人都是修士,脚程自然不慢,到了那,姜不回想要联系巡查西市的小队,然而竟然联系不上。
一定是遇见了危险。
永兴坊此刻闭着坊门,用纸鹤传了道信息回去,两人对视了眼翻墙过去,坊内冷清一片,这儿白日热闹,但要是晚上自然还是莺歌燕舞那等场所更要人多一些。
躲在暗处的人,监视着他们,捏着法决,开启了阵法。
李长明和姜不回并肩走着,然而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是走散了,李长明察觉不对,他眼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就看见眼前如同荡起了波纹,包括脚上踩着的也尽是波纹。
他通读道经,虽然修为暂时还没跟上来却不妨碍他见识广博,当即明白了,他们这是踏进了阵法当中。
阵法是对天地运转规律的一种揣摩,将其运用到了修行上,归根结底只要找到节点,大多数阵法就可以破解了。他细心看了几眼,布阵的人大概察觉到了他好像发现了,前方不断从空中变出狰狞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咬死他。
李长明眯着眼,毫无规律地走了几个位置,在每个地方都扔了一片桂花叶下来,不多时,就看见那些扑过来的狰狞巨兽在空中消散了,如同水波荡漾,了无痕迹。
刚踏出阵法, 他立刻看见了姜不回,此刻他似乎还困在阵法之中,在他身前,是一柄悬空的利剑,而姜不回,正朝着那柄利剑的剑尖走去。
李长明衣襟上的纸人登时跳下,右脚受到影响立刻变大,然后一脚朝着姜不回狠狠踢了过去,将他踹出原本的位置,正好与那利剑擦身而过。
一声哨声,暗处的人出现了,全身同样被黑袍包裹得严实,李长明快跑过去在姜不回的眉心处贴了一片桂花叶,上边的清灵之气发挥效用,其实姜不回有通神境界的修为,原本也很快就可以醒来,可现下情势危机可没时间蹉跎浪费。
李长明点灵法的确高深,可这也需要修为支撑,他体内的先天一气较之同境界的修士深厚了不知多少,可是面对这么多人高境界的修士,外加还要护着姜不回肯定不甚安全。
敌人射出了数百根飞针,姜不回醒来,反应了过来,从腰上飞出法器,化作一人高的盾牌挡下了那些飞针,与此同时小纸人也在李长明的操控下朝着他们冲了过去。
这次并未变大, 反倒缩小回了原来大小,可虽然小,但是力道却依旧强大,小纸人轻飘飘的一个勾拳,抬脚,将一人直接踹飞并且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画面看得姜不回腰上一疼,有种隐隐的痛感。
埋伏他们的人大多是无漏境界的修士,刚才仗着阵法之利才能威胁到姜不回,可离开了阵法就由不得他们嚣张了,姜不回一人就打得他们个个倒地。
战斗结束,他抓住一个人胸口想要问话,谁知道那人脸色忽然一变,有一道道青黑色的线浮现在他的脸上,实在吓人,接着整个人就化成了脓血,流淌在街上,逐渐渗透街道。
其他人也一样,很快,原地只剩下了那几件黑袍证明他们的存在。许行之带着人赶到支援,见着这场景姜不回赶紧解释,许行之突然说:“许多同僚今晚都受到了攻击,暂时还没有伤亡传来。”
偌大的都城,驱魔司分开的那些小队有许多都受到了攻击,东方无尽身旁站着的是曲非桐,两人站在大雁塔的高处,俯瞰着长安。
太过顺利了。
虽然有抵抗,可是看起来却更像是在隐藏什么。
“弃子!”曲非桐说。
东方无尽自然也看出来了,很快,有消息传来,一共有九十八位黑衣人阻击他们,但是更像是在送死。也有五行卫找到了那连祭师所在的地方,在东市的一处僻静院子,里边给下了幻阵,因而很难被发现。
可当他们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殿空了,里边的密室空空如也,但是殿中还是可以寻找出许多饲养蛊虫的用具,并且地上还有许多蛊虫蜕壳后的透明甲壳。
通文儿的家中。
通文儿撑着脑袋一顿一顿的打瞌睡,在他旁边,眉心处贴着灵符的娘亲忽然睁开双眼,眼底青黑一片,指甲也陡然变长,僵直着身躯。
“小心!”
一直守在房顶上的五行卫忽然跳下,掐诀念咒,那道灵符倏地发光束缚住了通文儿的娘亲。
通文儿被惊醒,大惊失色,道:“这,这是怎么了?”
五行卫喝道:“蛊虫开始控制她的身体了!”
于此同时,在莺歌燕舞。
那个打着拍子的客人忽然觉得脖子上好痒,那姜不回随手画着的镇邪符明灭虚幻,接着陡然溃散,脖子上可以清楚地看见皮下正在蠕动的虫子状的黑影。
“公子,你怎么了?”一美人见他低着头浑身僵直,有些奇怪,关切道。
那客人僵硬地扭头。
——啊!
美人手中的酒壶吓得砸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酒液倒出,不少人看了过来,就看见那人青黑的脸色,以及露出的明显不似常人的瞳仁!
“出事了!”
莺歌燕舞登时乱成了一团,在二楼三楼也都各有尖叫声出现,骇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