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呼啸而来的救护车,一路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急救人员匆匆地带走了浑身冷汗直冒的衍说。
洁白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心生恐惧。
当琪年知道一个从小对丙烯颜料,油画颜料。
或者说,只要是所有与色彩有关的颜料,哪怕是黑色或者白色,都会高度敏感。甚至空气中到达一定浓度,足以引起呼吸困难,晕厥昏迷,甚至休克的人。
却疯狂地迷恋上画画,迷恋上各种颜料所能渲染出的色泽与层次。
这世间上有什么比这更美丽,残忍的天赋。
在衍说的世界里,画画,是唯一能够代替太阳的光亮。
在看望了衍说后,琪年回到家中,依旧是不怎么说话。到了周日下午返校,她的心情,也显得有些格外低落。
沉和固执地拄着拐杖,在家里走来走去,收拾着从国外带回的零食。
Setlla在一旁默默地帮着。
气氛有些静默,却也静默的恰到好处。
出门的时候,沉和弯腰给琪年整理微微卷边的衣角时。
她看见,他头发里齐齐冒出的小片银白,内心突然酸涩不已。
沉和的苍老,似乎来得那样迅猛,迅猛地,让她完全无任何招架之力。
这一切让琪年感到,从头到尾,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弱得无能为力的自己。
过去面对母亲。面对黎安。
现在,面对沉和。
都是,很想做点什么,但又能做什么。
她此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离晚自习时间,还有两小时。
整个学校始终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还没有多少人。
站在寝室门口,琪年有些费劲地从包里找出钥匙。
却发现脚底下湿漉漉的,大片大片的水渍正从门缝里浸出来。
寝室阳台上的进水管,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裂了条食指粗的大口。
此时,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喷着水。
除了少量的水,是顺着阳台往外流着,大部分的水都流向了寝室,在地面上差不多积起了几厘米深的水坑。
等到优茗和莫曼到寝室的时候,琪年已经关掉了水阀,清理完了残局,将寝室的一切,基本恢复了原状。
除了那幅原本被琪年挂在书柜角落里,已陪伴她多年的蜡笔画。
可能是恰好因为钉子松动的原因,整幅画漂浮在水面上。等捡起来的时候,暖黄色的向日葵已经成了模糊不清的色团,彻底晕染开。
她的心情几乎降到了冰点,晚自习的时间,都没有去教室。
发信息和老师请假后,她在寝室待着觉得有些闷,便又抱着吉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操场。
黑暗里,琪年躺在草坪上,望向天空。
今夜好像也没有星星,不知躺了多久。
当手指划过,怀里抱着吉他,拨弄出几阵略显刺耳的单音旋律后。
琪年开始试着组合成一些新的旋律,并小声哼唱起来。
“坠落 升腾的一种
灯火闪烁中 景象涌动
……
黑色 明亮的一种
潮湿土壤里 生长繁荣
…… ……”
涌动出的旋律,听起来有些尖锐而粗糙。
她试图将旋律调的更加柔和些。
不断加大力度的手指,在到达一个顶点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刺耳声。
弦断了,指尖也传来一阵刺痛感。
琪年低头抿嘴吮吸,舌尖传来股微甜的腥气。
无限漫长的孤独。无限孤独的漫长。
似乎。一直都在。
第二天早自习,刚走进教室。
琪年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坐在座位上的衍说,正低头安静地看着课本,时不时用笔认真地划着。
“你……你好了?……”
“你……习惯就好……”
衍说假装严肃的回答,让琪年有些忍俊不禁。
最近的课余时间,同学们都开始为学校的元旦汇演排练节目,街舞社自然成了重点对象之一。
之前的几个排舞想法,大家都觉得有些单调无趣。
直到凌奕社长,提出了跳Michael的歌,让女生也扮男装,和男生一起跳齐舞。
尽管优茗和极个别的女生,并不是特别愿意跳这种风格的舞。
但街舞社成员里,不少都是Michael迷,凌奕的这个想法,最终获得了大多数社员的一致认可。
Michael的,极具爆发力与控制力的舞蹈,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达到比较震撼的视觉效果,难度着实不小。
为此,大家也都抓紧其他一切课余时间,紧张地练习着。
衍说时不时会过来探班,有时也会和莫曼一起来。
优茗和他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似乎亲近了很多。
而优茗和凌奕两个人之间,似乎出现了某种微妙的裂痕,基本并不怎么说话。
等到最后几次排练的时候,优茗依旧有点难跟上节奏,动作不够熟练再加上本身跳的JAZZ风格,始终是有些无法适应。
凌奕社长的要求是,只要有一人跳错,全队重来。
于是大家在一连重复十几次后,终于有个男生开始忍不住,抱怨起来。
“优茗,要不你和琪年换下位置吧,你错得最多……站在前面,又跟不上,我们又得重跳……”
优茗被人这样当众指出,脸顿时涨得通红,气氛一度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局面。
“抱歉……”
优茗低头小声说了一句,就开始往琪年这边走来。
“位置不用换了……你们先练吧,我陪她去旁边练习……”
琪年拉着优茗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练习室。
往后的几天,下午下课到晚自习上课前的时间。
琪年都会和优茗一起练习,优茗的学习能力很强,在琪年的陪伴下,基本掌握了这首所需的舞感。
衍说接二连三地,给她们买不同的晚餐。
然后,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们练习,或是在速写本上画上几笔。
傍晚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温和地洒在地板上。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初和黎安一起练舞的样子。
琪年也像当时那样,全身放松地躺在了地板上。
“琪年……我……喜欢衍说……”
身边的优茗冷不丁地对她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坚定,更像是某种宣誓,甚至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琪年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转身径直走向衍说的优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今天上午的时候,她收到衍说递过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
“琪年……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她没有回复,也并不打算回复。
元旦晚会的那天,阴雨绵绵,天气并不算太好。
同学们的热情却异常高涨,等到街舞社节目的开始,Michael的音乐响起,全场更是掌声,尖叫声不断。
在节目的开头和最后,凌奕加入了一些创意类的Battle部分,由他和琪年一起完成,也是相当精彩。
大家这么多天的辛苦努力,总算并没有白费。最终,街舞社的节目,拿下了元旦晚会最高人气的成绩。
琪年却在节目完成下台的时候,感到有些精疲力竭。
前些天原本已经感冒的身躯,本就虚弱。
半露天的舞台上,今天还下着细雨。
等到在舞台上,透支完所有体力后,琪年似乎有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衍说不由分说地背着琪年出了学校,去往医院。
这一路上,她都昏昏沉沉,似乎直接睡了过去。
直到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吊瓶。
琪年左手手背上正插着透明的管子,输液瓶里还剩些许药水。
手心里还被放了一个暖水袋,传来阵阵温热。
另一只手却被牢牢握住,而握住她这只手的人,正是衍说。
此时的他,趴在床边上睡着了。
琪年心里想着,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等医生过来换下了药瓶,重新测量体温的时候,衍说又醒了过来。
与琪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饿了吧……喝点粥……我去给你热热……”
“我自己可以来……”
“你别动,我喂你就好……”
“不……不用……”
在喂她每一勺之前,衍说都会细心地用嘴吹吹。
这是除了她母亲之外,第二个亲手喂她喝粥的人。
想到这里,琪年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红了。
“琪年……你很像我儿时的一个玩伴……就连输液时的表情都很像……”
“我儿时几乎没有玩伴……”
“我知道你似乎并不是她……因为……”
“儿时的记忆罢了……现在更重要不是嘛……”
琪年似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衍说的话,模模糊糊间,又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