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年转过头去,刚好看到林默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还有突然变得可怕的眼神。
此时此刻的林默,像变了个人一样。
迅速抄起旁边离得最近的椅凳,对着小混混的背部毫不客气地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还有断了的凳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小混混也跟着径直倒了下去。
紧接着他扯下筱红的背包,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是替你父亲教训你的,他昨晚在急症室待了一晚,命都差点没了,那时候你在哪里……
还有地上的这个人渣,一直同时跟其他几个女生交往着,你不是不知道吧……
以前接触你总觉得你还算一个勇敢,善良,上进的女孩。现在你在我眼里,就连这烂了的板凳,都比你有价值……”
琪年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林默,突然说出这么一大串听着有些狗血,俗套台词。
而更意外的是,筱红整个人好像完全崩溃了,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如果眼泪能够释怀所有心中所有困惑。大约这世界早已成为海洋。
三个人在中午的时段,一起去医院探望躺在病床上的舅舅。
当他看到已经好些天未见的筱红,整个人情绪显得有点激动。
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只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许久都不愿松开,眼睛里也隐约开始泛红。
筱红始终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可迅速在脸颊两侧滑过的泪滴,分明也在悄然表达内心压抑着的某种情绪。
等快到学校下午的上课时间,舅舅有些意外地单独留下了琪年。
他坦然地告诉琪年,自己已经到了癌症晚期,来势汹汹地急性并发症,将原本可以再延长两三年的生命,压缩不到半年的时间。
拒绝化疗,每天只靠基本的药物做些基础护理和止疼,在清醒的时候,会在一个本子上写下自己想说的话,还有些零碎事项的处理,关于自身的一些积蓄,购买的保险,房产的分配处理。
“琪年……你母亲发生车祸之前的一个月,恰巧在我这里存了一笔钱,当时说是担心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希望我能坚持抚养你到18岁,而我恐怕也要辜负这个约定了……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舅妈,作为监护人。她虽然性子有点急,但肯定也会尽心尽力地为你着想……”
琪年听后,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外国男人,在那辆灰色小轿车前,和舅妈搂搂抱抱的场景,脸上不由闪过几丝轻蔑与愤怒。
可看着舅舅两鬓迅速斑白的头发,充满倦色的神情,却怀着无比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
心脏不禁阵阵抽搐着。
几天后,筱红剪去一头长发,变成了齐耳的短发。
取下了各式各样灰色,蓝色的隐形眼镜,重新戴上了许久不用的黑框。
是那种久违了的熟悉的乖巧感,也开始更加认真地和琪年一起学习。
只要是学校不忙的时候,琪年也都会和筱红利用中午或下晚自习的时间,来医院陪着舅舅,说说最近学校的趣闻琐事。
随着舅舅昏迷的时间变长。舅妈去医院探望的次数,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少。
甚至有时连回家的时间也开始不固定起来。
而那个外国男人,在周末的一个中午,提着一堆英文名的礼盒,骤然地出现在了家里,出现了在琪年和筱红面前,半洋半中地发音,热情的和她们打着招呼。
舅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迅速上前接过那一堆礼盒,随后又贴心地端上果盘和咖啡。
仿佛早就得知外国男人会来,舅妈在厨房里着手准备着丰盛的饭菜,不断地冒着香气。
早上起来很早,还饿着肚子的琪年,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翻滚,于是换好衣服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走在路上,像极了最孤独的人,琪年开始觉得自己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逐渐失去了兴趣。
这种精神抽离,让当下所感知的声音与画面,都布满了陌生与疑问,如同海浪潮涌般层层紧逼,在内心里掀起一阵阵巨大的惶恐与厌倦。
想起自己好像有些没有见到黎安了,突然很想立刻见到她。
琪年如同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兽,突然间看到了出口。
于是重新精神抖擞地朝着某个方向奔跑起来。
她在附近的蛋糕店,买了黎安平日最爱吃的黑森林,匆匆忙忙地打了车。
赶到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向一点整。
黎安穿着一身酷酷的纯黑色,准时出现在了舞蹈室里,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消瘦了很多。
两个人的对视短暂仓促,却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琪年照例站在她左手边的位置,从最基础的律动开始,熟悉的音乐,熟悉的步调。
每分每秒的练习。呼吸,都是温暖的。
整个下午的过度练习。
傍晚时,黎安浑身精疲力竭地躺在舞蹈室的地板上。
琪年也跟着她,一并躺下。
“琪年,音乐的灵魂尚可触摸,无论是沉稳还是激烈,我都感受得到它对我的诉说……是那样直接的爆发,控制着我的心……让身躯追随它舞动,便成了我仅有的最完整的自由……”
窗外的夕阳,倾撒在两个人身上。
明亮。却不刺眼。
琪年望着躺在身边的黎安,说出这番话时,眼里正闪烁着某种异常坚定的神情。
于是她也跟着一字一句地,记住了这段不算太短的话,心里默默地去体会着。
这段时间里,筱红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基本都会去到医院,安静地陪在自己的父亲身边。
也会随身带上当天的报纸,在舅舅清醒过来的时候,给他小声地读上几段。
舅妈来的更加少了,就连有时候舅舅需要家里换洗的衣物,也大多都通过筱红带过来。
舅舅之前总是会问起:“你妈呢……又去忙什么了……”
见筱红几次都一声不吭的,跟着满脸掩不住的失望失落,轻轻的叹了几口气后,也就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琪年经常也会陪着筱红一起来医院看望。在上下学的路上,两个人,依旧一前一后的走着,即使大多时候也都相互沉默着。
筱红有时身上会透露出一股,越来越让琪年难以理解的陌生与复杂。
这和她最初单纯直爽的性格,已然大相径庭。
人总是会不断改变着,或者说适应着眼前的各种境遇。
在面对舅妈在家对她几番泪雨如下,像个祥林嫂一样不断地诉说着,以后娘俩会过上孤苦无依的日子。
再次见到外国男人时,筱红已经能够礼貌配合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礼物,甚至微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外国男人,时不时在家里的客厅相互亲吻,拥抱。
想起孤身一人躺在医院里的舅舅,琪年根本无法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画面,每次外国男人来到家里,她多半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根本不出来,或者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
琪年对眼前的这一切,厌恶至极。
医院里的病危通知单下了一次又一次,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几张纸,却又显得那么沉重。
在医生护士多次催促下,一场手术被安排在了这个周末。
舅舅到了肺癌晚期,面颈部水肿也越来越严重,时常会感到肩痛,胸痛,甚至呼吸困难,连说话也开始变得十分吃力。
而做这次手术的目的,医生说,只是为了缓解目前的这些症状,让患者在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能够过的更加舒适一点。
多么高尚的定义,并不是为了拯救人的性命,仅仅只是为了让人在死亡来临之时,显得不那么痛苦难耐。
“我已经考虑好了……把她委托给当地的福利院……我们孤儿寡母,的确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抚养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是我姐姐的孩子……怎么叫做不相干的人……”
“我会给福利院一笔钱,包括琪年这几年的学费和基本生活费,都会安排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迫不及待地跟那个外国男人一起生活嘛,如果不是我这样,恐怕筱红你也直接甩给我了吧……
我姐姐留给我,抚养琪年的钱,是她卖了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旗袍店得来的,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要太过分……”
“苏长民……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有我的权利和自由……琪年的生父究竟是谁,除了你姐姐她自己,恐怕连你都不知道吧……她做的挺好的,先谋杀后再自杀,留下的烂摊子,你没有必要替她收拾,我更是……”
“你……你……在这里瞎说什么,你给我滚,立刻滚……”
病房内,正接连不断地传来舅舅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