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吴庸并不觉得惊讶,只颇为疑惑的问道:“宁兄可有功名在身?”
“并无。”宁致远摇了摇头,神态坦然:“就我如今的模样,怎能去参仕一途?”
北国的律法中写的很清楚。
身有残疾者,不可参加国试。
吴庸顿了顿,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
“大人多虑。”宁致远爽朗一笑,不在意的道:“此问题,也曾有别人问过我,他们之所以会问此话,是拿不准我是什么时候伤了腿。”
想必,吴庸也是如此。
宁致远很清楚,
按照北国的律法,男子十二三岁便可参与第一次考试,从而谋得童生功名。
是以,许多人以为他至少是童生,然而或许谁都无法想象,他的腿已伤了多年,确实无法站起。
但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双腿除了比让人无力些,时不时会因换季而刺骨的疼,便与旁人无二表现。
听到宁致远这等苦疾者竟然反过来安慰自己,吴庸面上难得带了一抹涩然:“是我着相了,宁兄乃是心性坚毅之辈,自然不会因此事而与我心生芥蒂。”
“然而我观宁兄,心下却只觉得可惜。”
这么一个气度非凡的男子,其气度甚至远比他所见过的世族子弟更加厉害。
却因为意外而在此道上有损。
着实,令人可叹。
面对吴庸的可惜,宁致远却是早就习以为常,坦然一笑道:“大人不必如此,于我而言,眼下的镜况已是出乎意料的好。”
是以,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双腿不同于常人而心生遗憾。
话说到此处,牛车已驶入温家村。
见到车上的温溪,相熟的村民皆面带笑容的打了声招呼,再一看车上的陌生面孔,虽有几人适时的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却始终无人寻问。
显然,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面对未知的事时,谁都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于是,温溪轻易的回了家。
正在院子里晒被单的温母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大木盆,三步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见到温溪,温母眼眸一亮,嘴里却骂道:“你是死丫头,出去这么久终于知道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一个老母。”
眼看着温母伸出一只手来要戳自己的眉心,温溪躲也不躲,反而把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道:“阿娘,女儿可想您了,您都不知道,离开家的这段日子,女儿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可谓是思念成疾啊。”
听到这番话,温母绷不住脸,笑的眯起了眼:“就你这丫头嘴甜,脸皮厚得像城墙一样,说什么都不害臊。”
眼看着这母女二人在此抒发半月未见的思念之情,吴庸自觉不好出言打扰,便与宁致远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可当看见面前的高宅之时,吴庸面上仍不可遏制地划过一抹迷茫。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当初启明书院的夫子与他说过,温家情况不好,家装的顶梁柱皆丧生在战场之上,一家就剩下老幼病残弱,着实生活艰难。
可……
他从没见过哪一家能艰难到坐拥两层楼且有内外之院……
这一栋宅子,起码都要价值上百两银子了。
而且观这模样,似乎也是新修起来的……
从村口一路走来,整座温家村,也只有此家最为‘显赫’。
似乎看穿吴庸心底所想,宁致远清声道:“温家的日子原本确实挺难过,只是,溪溪改变了这一切。”
吴庸没有问询。
但,也不妨他体会其中的艰难之意。
片刻后,温母终于与温溪叙完旧,目光落到在旁边安静等着的宁致远身上,慈和的笑道:“小宁啊,这段时间在镇上,溪姐儿没有惹什么麻烦吧?”
“阿娘多虑,溪溪很聪慧,镇上的人对她都多有夸赞。”
听了这话,温母脸上的笑怎么都也掩不住,口中却是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溪姐儿怎么都是好的,你们将将新婚不久,我就不该问你。”
生怕宁致远被逗的恼羞成怒,温溪扯了扯她的衣角,不依道:“阿娘——”
“好了好了。”温母作势瞪了温溪一眼:“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我倒不好多言,只要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了,溪姐儿也是,娘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但在镇上还是要多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莫要平白无故的惹了麻烦。”
温母的眼界很小,所容纳的东西也很有限。
在她眼里,镇上的人个个都不好相处。
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女儿,很有可能在镇上吃亏。
是以,为了让女儿少吃点亏,她不得不让女儿安分守己。
温溪很无辜。
说实话,从重生到现在,她从来就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或许是当初原主的脾气太燥,给温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才会导致如今的阿娘,仍旧对她放心不下。
想明白后,温溪嘴角不受控制的一抽,眼角余光却见到宁致远唇边幸灾乐祸的勾起一抹笑容,让她心中的气焰越发升高。
然而,当转过眸子,瞧见温母瞪着自己的时候,她眼里的火焰瞬间熄了,连烟都不剩,只得厚着脸皮陪笑。
随后,温母才瞧见站在一旁的陌生面孔,略有些疑惑的问:“这位小公子是……”
“阿娘,这是县衙的大人。”温溪没有瞒她,却也没有立刻向她透露吴庸的身份,道:“大人来此处,是有公务在身的。”
听到此人是来自县衙的大人,温母的举动瞬间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状,吴庸道:“伯母不必紧张,我是为了公事前来,并不会在此久留。”
“大人哪里的话,大人远道而来,我这就进屋准备几杯清水。”
闻言,吴庸点了点头。
而后,温溪直接带吴庸去了温家新宅的地窖,带他看了看上一次马铃薯的收成。
望着眼前小山一般粮食,吴庸难得感到了哑口无言。
良久,他终于消化摆在眼前的事实,道:“这些,是……”
“是四亩地的收成。”
闻言,吴庸只觉得额角青筋微跳,一股不可遏制的激动自心底升起,令他呼吸微急。
片刻后,吴庸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与温溪道:“还请小夫人领我去种此物的地中瞧瞧。”
听罢,温溪点了点头,二人回了地面。
见他们出来,宁致远面上浮出一抹笑,温声问道:“如何?”
此话,却是向吴庸问的。
后者激动的点了点头,道:“若此事有所成,必定能是北国少许多饿死之人。”
于民有益!
听出吴庸的激动,宁致远微微颔首:“溪溪所为,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吴庸深深吸了口气:“真是如此,便甚好。”
于是,几人又一刻不停的往温家天地而去。
整整四亩连在一起,瞧起来很大一片。
吴庸未急,小心翼翼的在田间走着,若不是狠不下心,甚至想刨开一两个土坑仔细看看。
如今新种刚种下一月,已经冒出了许多的嫩芽,瞧起来很是喜人。
吴庸已经动了心,忍不住问:“倘若真如小夫人所说,此物成熟只需三四个月,那此时播种……”
“已是来不及了,会事倍功半。”温溪道:“马铃薯最好在三四月、十至十二月。”
吴庸眯了眯眼:“一年可种两次?”
“以此地的气候,可。”
“那便只能再等等。”吴庸压下心底的急迫,道:“此事刚好需要拟个章程出来,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定个详细的计划出来,到那时候,还请小夫人相助于我。”
“自然,大人若有吩咐,我定会尽力而为。”温溪笑眯眯的应下。
好不容易来到温家村一趟,宁致远的目的虽是为了考察温溪所言是真是假,但也借着此次机会,仔细在田地间巡视了一番。
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下午。
为尽地主之宜,也因对官家的敬畏,温母特意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本想与何氏退到厨房,却被吴庸出言挽留。
“本就是晚辈突然前来给伯母造成了不便,伯母若是特意避开,晚辈心里定会过意不去,若是伯母不介意的话,可留下与晚辈一同用膳。”
“这不妥……”温母摆了摆手,忙道:“我就是农家不识笔墨的妇人,怎敢与大人同食?”
不妥,实在是不妥。
要是自个儿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白白的给溪姐儿丢了脸?
她这个当娘的,就算不能给溪姐儿添加助力,也绝不能给女儿拖后腿。
闻言,温溪道:“女儿也是妇道人家,按照阿娘所言,女儿也该和阿娘与嫂嫂一般,躲到后厨去不成?”
“你?你自然与旁人不同。”温母说的理直气壮:“你是温家的顶梁柱,是咱家的家主,家里的所有事都得听你的,肯定不能用普通标准来衡量。”
温溪揉了揉眉心:“既然都得听我的……”